待到山花烂漫时 ————望天

作者:望天  录入:12-23

以芗屏息聆听,好半晌才把嘴凑到他的耳边:"好象没有。"
西下的夕阳照在他们身上,红彤彤的,把他们的影子拉长,斜斜地拖在身后,很是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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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和以芗直到晚上才开车回家。他们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互相依靠着,看云起云落和大片的山花在那里飘动,白色的,渺小而壮观的。
南不是一个特别容易落泪的人,但当他看着那些如此坚韧的花儿时,真的泪流满面。他想,自己何尝不是这样的人物?渺小着、自卑着,但又不甘心沉沦。于是挣扎地生长,想超脱出自己的渺小,即使要提前燃烧完自己的光和热,也是在所不惜。他甘愿做那飞蛾,扑向火,也扑向自己短暂的未来。
没有地位,没有权势,没有金钱。他--什么都没有。他有的只是自己的追求和音乐,虽然他总是碰壁,总是被人歧视。而其实在一个冷漠的,被物质腐化的社会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命运。大多数人都在城市的底层卑微过活。他,尹南,已经够幸运了。只要出卖肉体就得到平步青云的机会,况且大金主这样温柔。
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南都这样安慰自己。但当他瞧着明亮的月光时,就止不住地憎恶自己:象你这么卑躬屈膝的人真是可耻!觉得根本配不上那样的月光,他早已不明亮。
尹南遍尝了人间冷暖,但一直忍耐着保持傲骨;可在碰到以芗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他无法自主,权利和话语上的霸权已经剥夺了他的话语和行动权,他只有被动地接受。这也正是他无比痛恨孙以芗的地方,他让他违背了个人的信仰,对尹南这样的人无疑是难以忍受的。可在另一方面,以芗待他是百依百顺,南实在没得挑剔。这样的深情放在哪个女子身上,大概都是一段佳话。
只是,以芗从来没有明白过,南要的根本不是物质的满足,也不是被帮着实现梦想,这和独立比起来,微不足道。
因此,尹南一步一步地接近自己的梦想,却没有快乐,也永远不会快乐!
他本来象是山花,现在却不是了。
但他依然希冀那样的灿烂,柔而不折。他愿意在迷茫失意的时候再来这里,体味一种感动,一种生命的力量,支持他活下去。至于,孙以芗为什么这样热爱山花,他不得而知。
孙以芗始终如同一个谜,他笑着的背后仿佛一直在哭泣,隐隐的,象丝线一样抽动,慢慢地痛,却永远好不了。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有火车从旁边的铁路线上呼啸而过。
现在,以芗终于听到了火车声。
一夜易过,尹南的处女大碟《Money》在第二天隆重发行。首张专辑名称不用艺人名字已经够奇怪的了,然而更让人惊异的是竟然会有四支他代言的广告一同在荧屏中出现。于是,南那张笑颜在整个城市里狂轰烂炸,连带着第一主打曲也被重点关注。
就如同是一个奇迹--在一周的时间里全国竟然狂卖了十万张,第二周又卖了八万张。他的单曲CD更是销售一空,连加做都来不及。代言的四个产品也因此销量直线上升。着实让环球唱片和那几个商家大吃一惊--想不到真是找到宝了,连摇滚都能这样吃香。
向来刻薄的乐评界更是不吝溢美之辞,称这张专辑在国内的摇滚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一个才二十多岁的男孩子能做出这样的音乐,已经连天才都不足以形容了。几乎所有的专业摇滚杂志都把它评为年度最佳专辑,甚至说史上的前十名也是不在话下。
在歌迷的强烈要求下,尹南创下记录--一张专辑就开个唱。
环球唱片在短短一个月内就筹备完毕尹南的巡回演唱会,当然了,前三场都开在本城。第一场就办在发行专辑才一个半月的时候,门票在两个小时内被抢购完毕。
表演的那天晚上,南六点就在化妆室准备了。他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被脂粉一层一层地填上去,原来的面目渐渐模糊,渐渐消失。他开始惶恐:这是我要的生活吗?
他一想到以后的几个月要颠簸在旅途中,只是为了去一个个陌生的地方为别人表演自己的呐喊。他当然知道,这其实不过是乘胜追击,再大赚一笔而已。但当演唱变成机械时,热情会被消磨,灵感会被挫去,悲愤也将被软化。
那么到时,自己该怎么做音乐?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自己从来不就在抗拒物质的侵蚀吗?现在怎么投降在它的"光环"下了?当初求路无门、被人歧视的日子难道就忘了?
他笑,世态炎凉也不过如此。现在自己发达了,一切荣誉也就随之而来。现在的自己再也不是在市中心街角的面馆里被人污蔑诋毁的落魄男人了!
不是了!
但值得高兴吗?
"哎呀,尹先生,别笑啊!我都不好上妆了。"化妆师在旁边紧张地提醒道。
南收缩肌肉,不再笑。
二十分钟后,他站在台上。
底下一片歇斯底里的尖叫,拍手,气氛无与伦比的热烈。南没有笑,也不紧张。
这很奇怪,新人在台上总是很紧张。但他确实不紧张,甚至麻木。
随着爆炸性的音乐响起,演唱会正式开始。他首先唱的就是《Money》。
"Money,money
is wicked,is devil.
Can you hear my soul crying?
Money ruins everything."
这首歌在录音室里已经充满了悲愤的力量。到了现场就充满更多悲壮的爆炸性力量,这个演出后来被称为尹南拥抱摇滚的不朽巨作,也是人类历史上最激动人心的演唱之一。
观众听得简直沸腾,内场的所有人全部站着,甚至跳到椅子上狂吼,体育馆几乎要被掀翻顶,声音远播五百米外。
孙以芗也在场,他穿着黑色的大衣,站在角落。一片漆黑中,他沉默地看着尹南的演唱,直到演唱会的结束才转身离去。
他早知道南会成为天之娇子,今天他的巨星风采无可比拟。
只是......
南被拉着开庆功会,一直闹到半夜一点多才回到家。
他轻手轻脚地打开门,生怕吵了以芗。然后又轻轻关门,准备上楼。
"今天的演出很成功啊!"
南被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只见黑暗中以芗坐在沙发上抽烟。红色的火光一明一灭的,更显幽郁。
他楞楞地点头:"是啊,挺好的。宋臣瑜也很满意。"
以芗的眼睛象鹰般的锐利,穿过黑暗直射入他心里,半晌不说话。
南胆战心惊,觉得自己在刹那间被他完全看透。
不知过了多久,以芗终于开口:"南,你当我看不出吗?我今天一边听一边看着你心里流血。"
南顿时象被抽中头一样:"以......以芗,你别乱说。"
孙以芗站起身,把烟弄熄在烟灰缸里,接着慢慢转头,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你不快乐!"
南的身子委顿下去,顺着门边的柱子缓缓滑到地上,气息虚弱地说:"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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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芗看着他单薄的、瘦弱的身躯,还有那微微颤抖的肩膀。一双锐利的眼睛在漆黑一片的大厅里更为闪闪发亮,就如同是波涛汹涌的夜航中永远不灭的指明灯。于是,声音在宽敞中变得更空空落落:"你何苦如此?"
南抬起头,脸上尽是脆弱。他明亮的、没有杂质的瞳眸直直瞧着象天神一般站着的以芗,低低咽咽地问:"你知道吗,我在你身边越来越脆弱。"
以芗什么事好象都了然于心一样,他毫不惊奇地回望他,没有回答。
南看着他坦然自若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我能有你这样的气度,倒什么事都不用怕了。可惜,我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笑得大声,在大厅里回荡得此起彼伏。夹杂着那句:"长不大的孩子"慢慢荡漾开去,仿佛一声叹息,却没有尽头。
以芗那双漂亮的黑眸深沉地盯着黑暗中的某处角落,眼角眉梢都是凄凉。他依然不说话,好象没什么好说的;又好象有太多好说的,因此反倒说不出了。
南歪着头,仔仔细细地研究以芗。然后冷不丁地打了个嗝,他自己被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立马撑着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接着就"飘"到旁边的酒柜,拿出一瓶酒和两个杯子。他转头用杯子对以芗示了下意:"喝酒吗?"
以芗缓缓把目光移到那边,瞧着:"不用了,我向来不喝酒。"
南嗤笑:"不喝?第一次上我的时候,难道也没喝吗?"
以芗不动声色:"的确没喝。"
南愕然。
以芗不放松地盯着他,终于问道:"南,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憎恶什么?"
南一饮而尽手中的酒,结果呛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以芗连忙过来想帮他拍拍背,但被他一掌打掉。他侧头冷笑:"你不是无所不能吗?难道还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孙大先生!"
叹气,无可奈何。
以芗强制地把他拖到沙发边,坐下,用手环住他。只听尹南抗议地说:"喂,我的酒!"
可人家却不理他,只是把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沉沉地说:"安静一点,我想和你聊聊我自己不可以吗?"
南小声嘟哝着:"我又没说要听......"还没说完,就被一只宽大的、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捂住嘴。
"我出生在城外的一户农民家,不折不扣的贫下中农,家里可谓是一穷二白。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我家里甚至只能吃土维生,我伯伯就这样饿死了。后来虽然改了制度,没了人民公社。但家里本来就没一点底子,几亩田也不算自己的,只能说是承包,所以上交以后就没多少剩的了,到了七十年代末也没有好转,这时我便生了下来。真真是不恰当的时候有了不恰当的我。"
以芗看看南微眯着眼,但显然没睡着,不禁放宽心继续说下去:"家里因为多了张嘴巴要喂,情况自然越来越差。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家里确实一天只吃两顿,甚至困难时只吃一顿。当我长到上学的年龄时,爸妈虽然很想供我上学,但实在是没钱,所以我也只能呆在家帮忙干农活。我十六岁的时候,见这个家实在是没法支持下去了,便同他们商量去城市里打工的事。他们早被生活的负担压得喘不过气来,见我想出去闯荡,以后家中也可少个吃饭的人,连忙答应了。"
"在没到城市前,我以为这里是遍地黄金。结果来了之后,发现生存的竞争比农村还要残酷,人际关系要更复杂。我连小学都没读过,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外,完全就是文盲。怎么可能找到好工作?最后只能去建筑工地砌砖。那时候改革开放正如火如荼,经济迅猛发展,但在整个局面上也处于失控边缘--黑社会非常横行。我们这些小小的工地也不能幸免,被逼迫着要交保护费。可是我们的这组包工队的头儿很是吝啬,没有交足。惹得黑帮的头目大怒,我们所有人都被爆打一顿。当时城里最大的一股势力是‘剪刀党',他们的老大叫韩元。他那天正巡视到这里,看到我们这样本来也是没什么反应。可正巧被他瞥到我,见我长得还象模象样,就硬是把我收过去,当了他的贴身小侍。"
南听到这里就晓得不对:什么叫"贴身小侍"?以芗可不仅仅是象模象样,当初还少年的时候可以想见是如何的俊美潇洒,绝对让人眼前一亮。那个韩元看了他的脸就要收他,哪会有什么好事?
以芗看到他的表情就猜到他的想法,于是点点头:"就如同你所想,他要我一直呆在左右根本就是不安好心。这个人完全是性虐狂,他玩我的时候从来不做什么前戏,直接就进去。所以我的肛门总是处于裂开的状态,不停地流血。后来由于被插得太多,又没有间断,终于发了炎症,高烧四十二度,差点没把命送掉。在我把这个人渣干掉后,自己的那里已经溃烂,治疗了三年之久。"
南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样强大的以芗也曾经这样痛苦过。自己从没注意过他的屁股,现在应该好了吧?
"傻瓜,现在当然是好了。只不过再也不能被异物插入,否则会完全崩裂。"以芗温柔地笑,用手指点点南高挺的鼻子,"其实这还不算什么。他的性虐主要表现在如果没有虐待的刺激,他就无法达到高潮。他惯用的手段是用夹子夹住我的乳头,用鞭子抽打我的身体,尤其喜欢打我的腹部。他说我的腹部结实紧绷,美得不可思议。当我的腹部被打出伤痕后,他就用盐撒在伤口处。刚开始时我忍住不叫,想不到让他狂兴大发,虐待得更厉害,直到我叫出来为止。后来我才知道,他就喜欢听到哀叫声,这样他就能兴奋。所以从此以后,我总是叫得很卖力。"
"他的花样还很多,除了这些还有让我骑特制的木马,硬要让我的下体穿过一个完全无法容纳它的洞,痛到不可承受,每次我都以为要断了时他才让我把它拿出来。还比如放震荡器,他总是把它调到最大档,让我在公共场合都几乎不能自抑。可我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够在大庭广众露出丑态,于是几乎象在受尽地狱酷刑。除了这些,套阴环也是他的有数伎俩,由于戴的时间太长,我最后为了拿下它,痛晕过去三天。"
"举凡种种,他最喜欢的还是用鞭子抽打我,他自己本来就是流氓出身,对力道掌握得非常好。那些伤痕总是一两天就能痊愈,一个月就看不出来。但那一丝丝的抽痛却能持续几个月之久,他打的地方靠近内脏处,所以受的内伤从来是外表看不出来的。直到有一次他失去了一大笔的军火,于是把气都撒在我身上,手上没了轻重,把我打到肝脏出血,脾脏轻微破裂。在加急病房住了三个月才保住小命。但后遗症就是肝功能极差,喝不得一点酒"
以芗捂着南嘴巴的手掌心湿湿的,慢慢得浸透了整个手掌。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尽温柔地拿纸巾擦干南脸上的泪和自己的手掌。他微笑着说:"我的宝贝啊,难道至今你还不了解我吗?你以为我这样好欺?这样的苦楚我当然不想永远承受。所以那几年一直在秘密培养我的势力。韩元虽然对我虐得惨无人道,但在外面还是很护着我的,给了我很大的权力。到后来俨然我就是第二把手。于是最终我揪准机会把他给干了,控制住剪刀党。然后又陆续吞并了其它黑社会的势力,统治了城中的黑道。"
他用下巴轻轻蹭着南柔软的头发,叹息着说:"我从来都没想过踏入黑社会这条不归路,但命运对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我在那些绝望的岁月里,只能咬牙自己生存。一有时间就自学文化知识,虽谈不上什么学有所成,好歹高中水平是有的。那些日子啊,黑暗到我几次想自尽,但想到乡下的爸妈和那遍野的山花,就又勉力活下去。"
南抬头,在泪水的冲刷下一双明亮的眼睛更加闪烁。眼睫毛上似乎还颤颤地留着一滴水珠,显得不能承受这般重量似的。他歪着头,灯光全无中越发动人:"那伯父伯母后来怎么样了?"
以芗平和地说:"他们没等到我发达,就因为三年自然灾害时吃土留下的肝上的毛病,提早去世了。死时都肚子浮肿,肝功能衰竭。这已经是我们家族的遗传病了。"
南怔住,此时任何话都不能抚顺那种哀怆。
"我当时悲痛欲绝,觉得人生对我而言只有苦难,活着毫无意义。可后来痛苦挣扎中,又发誓要报仇雪恨,因此苟活了下来。现在想起来,当真是感激那时的仇恨。生比起任何东西来都要更珍贵,没有生就没有了一切。我现在所想的就是好好活下去,即使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活多长,但总要好好享受。该要的就要,不想要的就拒绝。不要犹疑,我们的生命也就这短短的几十年。"
以芗自始至终都是那般平静。但正是这种平静,更显出那痛到骨髓深处的悲痛。它只会在每天每夜牵绕着你,让你永远疼痛。就好象溃烂的伤口一直在化脓,永无痊愈的日子。只能在心底一遍一遍地痛,但又不能在表面显露。多少个夜晚,他都要独自忍受孤独的侵蚀和自我的宽恕。于是,救赎的只有肉体,灵魂仍在不断下沉,下沉。
推书 20234-12-23 :青鸾传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