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密室完本[推理耽美]—— BY:微笑的猫

作者:微笑的猫  录入:08-16

只听他妈咆哮说:“谁是你妈?谁是小刘?快起来!你是哪块来的?怎么跑到我车上的?”
唐缈睁开眼,发现他妈不见了,面前是胡子拉渣、凶神恶煞的司机。
他跳起来抱头鼠窜,司机在后面挥舞着拳头臭骂,他继续跑,跑了一阵才发现自己到了江边,司机拉着棉纱是过来装船的。
不远处就是码头,江风习习,涛声入耳,天空中晚霞迤逦,江岸上青幽幽的芦苇滩无边无际,黄浊的水面十分宽阔,极目远眺才隐约望见江对岸的高炉。
“嘿,这就有儿点巧了,偏就把我带到这儿。”
唐缈又掏出那张船票,小小的票面上,鲜红色的“1985年8月X日19时正”分外醒目。
唐缈望着远处的大钟,暗想:现在刚过六点,还有一个小时开船,小阿姨是不是已经到码头了,还是依旧在找丢失的船票?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赶上。
她去重庆不知道要做什么,探亲,出差,还是读书?可怜她命里有一劫,碰到了大呆子,这张船票好贵的呢……
落日熔金,太阳快下山了,码头上点起雪亮的大灯,人来船往,装货卸货的车辆络绎不绝。好多客船像楼房般高,甲板上还有二三层,船身白底红漆字“嘉陵号”、“汉口号”,仰视观之,仿佛还带着上游大江上的涛声与雾气。
唐缈深呼吸,说:“好风凉!”
他这个人是字面意义上的不安于室,喜欢离家出走,所以半个南京城的民警都认识他。
长大了还好些,赶到他七岁之前,周围片的小警察头一天上班就得被老民警带到幼儿园认人——“记住了,这就是唐缈,他爸叫唐亚东,在国棉二厂当电工;他妈叫孙红民,国棉二厂挡车工。你们要记得啊,否则要出事。这个小孩虽然才五岁,但今年就跑了二十趟了,要不是我是警察不能知法犯法,要不是小孩年龄不够,我都想把他直接关到看守所去一了百了!”
唐缈能在父母身边长到十八九岁,也是奇事一件。从侧面说明人贩子也有眼力劲,绝对不会轻易染指区域内著名儿童。
这会儿他更是如鱼得水,闲逛起来。倒也不是漫无目的,他找到了那条准备开往重庆的“三峡3号”轮船,然后就站在跳板附近等着失主,虽说有九成的几率等不到,但还有那一成的意外呐。
过了十多分钟,他感到肚子饿,便啃起干粮,忽然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有人卖茶叶蛋,深褐色的卤水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扑鼻。他顿时馋得不行,往包里掏钱,却掏出团纸来,展开一看原来是只信封。
而且这一只夹杂在他爸唐亚东私房钱里的信封,上面的收件人居然是:唐缈。
“咦?写给我的?”唐缈说,“那怎么不给我?”
寄件人落款叫“碧映”,邮戳盖的是奉节县。
信封已经撕开了,被揉搓得很旧,里面没有信纸,唐缈瞪视着它,突然开始生气,因为有人未经同意私自拆了写给他的信,而那个人不用问就是他的亲爸爸。
“嘿,我说唐亚东,你犯法了啊。”唐缈蹙起眉尖小声说。
信封上没有更多的信息,但能看出来信人不经常写字,虽然他/她一笔一划十分工整,但字体显得滞重和生疏。
“碧映是谁?”
唐缈突然想起爸爸有次说漏嘴,提到过他们在重庆有个老家,老家里还有几个亲戚,但追问起来他却什么都不承认。如果没猜错,这个“碧映”想必就是老家的人了。
他转身面朝长江滚滚浊浪,自问:“重庆好玩吗?”
现在六点五十分,距离长江客轮“三峡3号”开船还有十分钟,船票的小阿姨失主应该不会出现了。
他扭头望着轮船出神,在工作人员准备收起跳板的一瞬间,他打定了主意,高喊:“等一等!”
工作人员停下手,他蹿上跳板:“等一等!还有我!”
一名貌似脾气很大的女服务员在入口处拦着他。
“我有票!”唐缈赶紧说。
船票当然是没错的,女服务员埋怨说:“那你怎么现在才来?再晚五分钟船开了,我们概不负责!”
唐缈知道他们这帮人:计划经济时代过来的服务员、售货员、售票员……铁饭碗捧惯了,虽说是为人民服务,但火气一个赛一个的大,不理不睬还算是客气的,指着顾客鼻子骂的也不少见。
“姐姐……”唐缈打算陪笑脸。
人家说:“呸!谁是你姐姐,赶紧上船!”
唐缈说:“上船就上船,不要推嘛!我都看了八十遍《红岩》了,听说你们重庆全是好人,全是无产阶级革命家,我们南京人民一定要和重庆人民团结一致亲如一家……”
“话多!”小服务员不耐烦,把票根扔给他。
这时候汽笛拉响,有人喊这服务员:“小妹快来,船要开啰!”
服务员转身便走。
唐缈拦住她问:“姐姐,我住哪儿啊?几等舱?”
服务员赏他一个白眼:“什么几等舱,你船票上写着呢,‘五等无铺’,就是没舱也没床的意思。你要么睡甲板,要么睡锅炉房,自己选!”
三伏天睡锅炉房,这么极端的自我戕害唐缈可不干,他便去睡甲板。
甲板上有许多难兄难弟,不过大都是短途,到芜湖、铜陵、安庆什么的,一个晚上熬熬也就过去了。像他这种远赴重庆还勇于露天而眠的,还真没有。
七点钟开了船,他第一次游长江,打了鸡血般亢奋,扒在船头栏杆上迎风招展,激情澎湃地高声朗诵:“啊——长江,我爱你!当我的思绪像野马奔腾的时候,我怎能不向你大声呼唤!啊——火红的年代……”
边上有个声音很平和地问:“朋友,吃错药了?”
第4章 江轮之三
唐缈回头,发现身旁站着一个人,个子足有一米八五,或者更高些,虽然穿着身洗得泛白的绿军装,袖口还有细致的补丁,但看得出肩宽腰窄,背直腿长,条顺盘靓。
他的头发剪得很短,眉眼极富神采,但大夏天戴着一只棉纱口罩,把下半张脸捂得严严实实。
“您不热啊?”唐缈问。
那人点头说:“热。但这是为了保险起见,我的病刚好。”
唐缈问:“什么病?”
那人也不隐瞒,说:“肺结核。”
唐缈吓得退了一步。
“已经好了。”那人似乎在微笑,“所以没有传染性的。”
唐缈眨巴眨巴眼睛,决定相信他,问:“您去哪儿啊?”
那人是个年轻人,顶多二十三四岁,嗓音低沉温柔,说标准普通话,落在听惯了工厂播音员在喇叭里啸叫的唐缈耳朵里,觉得格外悦耳。
“宜昌。”那人伸出右手,“我叫淳于扬,淳于是复姓,不太多见。”
“我听说过。”唐缈跳下栏杆,伸出手来和他握了握,“我叫唐缈,同志你好。”
淳于扬说:“幸会。”
唐缈说:“都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你是湖北宜昌人?”
淳于扬摇头:“不,我是苏州人,从上海登的船。你从哪里来?要去哪儿?”
唐缈说,刚从南京上的船,要去重庆。
淳于扬点头,若有所思。
两人在甲板上席地而坐,淳于扬从军用挎包里掏出一罐桔子罐头,用小刀撬开铁盖子后递给唐缈,问:“吃吗?”
换做警惕性强的人,就绝对不会去碰陌生人给的吃食,但唐缈无所谓,他挑挑眉毛说:“吃呀”,然后就把自己的不锈钢勺子掏出来了。
淳于扬问:“你去重庆做什么?”
唐缈吃得正开心,说:“我去走亲戚。你呢?”
“我去看望朋友。”淳于扬回答。
唐缈看见他鬓边的汗珠密密麻麻,头发都浸湿了,便说:“这么热的天,你干脆把口罩拿下来得了,别中暑啦!”
淳于扬说:“这船上有六七百人,每个人都在说话、呼吸、打喷嚏、咳嗽、吐痰,也不知道哪些人没病,哪些人有病,哪些人呼出来的空气是脏的,哪些人呼出来的空气干净……既然分辨不出来,还是一律拒绝比较好。”
唐缈含着桔子瓣,瞪了他半天,说:“我知道了,你和我们厂里的卫生员一个毛病。”
淳于扬问:“什么?”
“你有洁癖。”唐缈把小勺子缩回来。
淳于扬笑了一下:“也许吧。”
唐缈指指桔子罐头:“那这个就全归我啦?反正你也不会再吃了。”
“请便。”淳于扬说。过了会儿,他又从挎包里掏出一只糖水梨罐头,照旧打开,推到唐缈跟前。
唐缈问:“你们家开罐头厂的?”
“你不喜欢?”
“喜欢啊!”
“那就自便啊。”淳于扬托腮盯着他。
唐缈觉得他的眼睛真好看,深邃明亮,要不是眼珠子乌黑,真像《大众电影》封底上的外国明星。
唐缈便继续吃水果罐头,过了几分钟他打了个呵欠,接着又打了个,随后越来越困,上下眼皮直打架,很快靠在淳于扬的肩膀上睡着了,双手垂落,不锈钢小勺掉在一边。
“唉……”淳于扬捡起他的小勺子,叹息说,“你这样也能去重庆?”
他轻声念了两遍唐缈的名字,说:“你连我的脸都没看全,居然就敢吃我的东西?你们唐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唐缈并没有昏睡很久,大约十分钟之后他猛然醒来,感觉像是一根针突然戳到耳朵深处的某根神经上,硬生生把他激醒了。
他迷迷惑惑地坐直,手边摸到自己的不锈钢小勺,却发现水果罐头不见了,身边空空如也。
奇怪,他明明记得刚才和某个人说过话来着,难道那只是做梦?
“……”唐缈想不通,品咂着口腔里残留的甜味。
与此同时,南京的唐缈家翻了天。
这都怪罪于临行前唐缈写了张莫名其妙的字条,上面书有三个大字:我走了。
“我走了”是什么意思?你是走哪儿去了?往常出走是不留条儿的,虽说走得经常,但是走得不远,也就是南京城周边转转,撑死了到马鞍山或镇江,一两天、顶多三天就回来了。
今天却留了条儿,你他妈的又是什么意思?
唐家人急急忙忙跑去亲戚家问,都说没有;问到同学,也说没看见;电话摇到苏南某县某乡公社,乡广播站立即用大喇叭通知唐缈的外婆:
——杜彩凤!
乃在南京的囡嗯来电话了!
港如果看到乃格外孙来了!
一定要截住!
绑册来!
勿要让他跑脱啦!!!
唐外婆说:“我要是能绑得住他,早成仙切咧!”
唐家还有个大女儿叫唐杳,在南京某中学教书,刚刚嫁了人,这时也急匆匆回娘家来,安抚哭天抢地的唐妈。
母女俩急匆匆赶到汽车站,人家末班车已经开走了;到火车站,售票员说不记得有这样的小年轻来买过票。
走投无路的老爸唐亚东去了派出所,值班民警边答应边想:去他妈的,这已经是第几百次找这小子了?以后要在辖区里贴告示:
一人出走,全家劳改!
唐家上下气急败坏,唐妈眼泪汪汪地把茶缸摔在门上:“走走走!你死在外面最好,我最省心!”
这时唐亚东已经发现枕头里的私房钱全被儿子摸走了,恨得咬牙切齿,心想小畜生啊,老子好不容易从嘴上省下点儿烟钱你都敢偷,还偷得一个子儿不剩,这个月老子我只能自己卷烟屁股了!
他一时想破脑袋也猜不着儿子奔重庆去了,只好安慰妻子说:“他从小到大不晓得离家出走多少次了,哪次不是平平安安回来的?放心吧,儿子大了。”
唐妈望望他,含泪问:“他走不远吧?”
老唐笃定点头:“走不远。”
唐妈重重叹了口气,一夜三个人辗转反侧,都没睡好。
第二天,唐家女婿——另外一位中学教师——也被打发出去找人,他带着十几个学生找遍了南京城上上下下,毫无收获。
又过一天,老唐在牌桌上终于想起来那封信,那封寄自重庆,收件人是唐缈,落款是碧映的信!他顿时吓得连牌路都忘了,四张3的炸弹被他拆成了两对3,上游变成了末游。
他扔下牌冲回家寻找信封,果然找不到,想必已经被唐缈带走。
他心说不好不好,小畜生可能跑到那边去了!
他拉开抽屉,翻出一张照片,一边看一边暗暗跳脚。
那照片是张合影,一位老太太牵着一个女孩儿,抱着另一个更小的,拍摄日期是1985年4月,拍摄地点写在反面:“风波堡,唐家”。
这照片是那封信里唯一的内容,至于为什么要寄给唐缈而不是唐亚东,就要问寄信人她自己了。
唐亚东苦声喊:“唉,要了命了,你老人家可别吓到他!”
第5章 江轮之四
唐缈在江轮甲板上胡乱睡过了第一夜,相当顺利。
第二天他被轮船汽笛声吵醒,发现一夜之间,船已经过了铜陵。他挤在人群中洗脸刷牙,又千难万险地从餐厅抢了两个馒头,这才回到甲板上。
淳于扬正在等他,依旧戴着那副白纱口罩。
唐缈乍一看见他,显得十分困惑,过了几秒才想起这人是谁,但关于昨天碰见这人时发生的事情,以及水果罐头如此关键之物却毫无记忆。
“哎!那个淳于……淳于……”
“淳于扬。”
“对,淳于扬,你早饭吃了吗?”唐缈问。
淳于扬摇头。
唐缈便递给他一只馒头,他摆手拒绝说:“我不吃船上的东西。”
“为什么?”
淳于扬说:“因为这么热的天,厨房大师傅不得不光着膀子和面揉面,挥汗如雨,可以想见这馒头里掺杂了他们身上的多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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