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君赫见状,正要直起身跟上去,杨煊回头看着他道:“你先别动。”
听他这样说,汤君赫便又蹲了回去。
杨煊在离他几米远的距离停下来,半蹲下来,身体朝汤君赫的方向微侧,微微抬高声音对着他说:“你先扔。”
汤君赫以为杨煊真要跟他比谁扔得远,举高了胳膊,手里拿着石子在半空比划两下,卯足了劲儿扔出去。
他手上的石子刚出手,杨煊也随之扔了出去,石子的方向却并不是冲着远处去的,反而微微偏向汤君赫的方向。
汤君赫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他,杨煊仍保持着刚刚瞄准时眯着一只眼睛的表情,目光看向石子抛出去的方向。
静谧的空气中发出“当”的清脆声响,汤君赫不自觉地顺着杨煊的目光看过去,两颗石子已经分别弹向别的方向,失去了前进的动势,在半空中仓促划出两道抛物线,落入水中。
汤君赫有些看呆了,过了几秒后才转头看向杨煊,杨煊这时已经睁开了那只眯起来的眼睛,看着他笑了一下,跟他平时的笑法不太一样,看上去有些玩世不恭。这让汤君赫想到他十七岁时的样子,那时的杨煊站在篮球场上,投进一个球后,队友跑过来冲他击掌,他有时便会露出这样的笑来,吊儿郎当的,举重若轻的。
汤君赫回过神,又朝水里扔了一颗石子,杨煊像上次一样,眯起眼睛瞄准,然后轻轻松松地击中。
“哥,你先扔,”汤君赫转头看着他,稍稍抬高了声音,“我来打。”
“好。”杨煊随手扔了一颗石子,手上几乎没怎么用力。
汤君赫抛出石子的瞬间,杨煊扔出的石子已经落到了水里。
“不行,你扔得太近了,”见没有击中,汤君赫很认真地为自己分析原因,“你用点力气。”
杨煊闻言笑了笑,将一颗石子在手心里抛了两下:“看好了啊。”然后捏起石子,上臂用力,远远地将其抛了出去。
汤君赫也立即扔出石子,但石子很不争气地又落进了水里,别说击中,连边儿都没有沾到。
“也不要太用力了。”汤君赫又提了要求。
“你调整你自己,管我做什么。”杨煊这样说着,却还是配合地放轻了一些手劲儿。
“跟你也有关系。”汤君赫显然有些耍赖,说完又迅速将石子抛出去。还是没击中。
他接连试了几次,脑子运算了一通石子的抛出速度,画了无数个抛物线,一落到实际出手,仍旧什么也击不中。
杨煊将手里的石子扔完了,起身走过来,见他仍比划着扔石子的动作,点拨道:“重点要放到手臂的动势上,等到眼睛看出石子的运行轨迹,那就什么都晚了。”
“我知道啊,”汤君赫把手里的石子放回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有些丧气地说,“但还是打不中。”
“光懂方法也不行,最重要的是靠练。”杨煊朝他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汤君赫站起来,握着杨煊的手,边走边好奇地问道:“哥,你之前是狙击手吗?”
“几年前做过狙击手,”杨煊说,“后来做队长之后就分不出精力了。”
汤君赫点点头,又问:“那是不是很危险啊?”
杨煊并不正面回答,眉梢微挑道:“不是活下来了么?”
天色完全暗下来,小镇显得更加静谧,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留下苍茫的剪影。
汤君赫有些出神地看着波光涌动的水面,叹了口气道:“假期怎么快就结束了……”
“不想上班?”杨煊侧过脸看他一眼,眼中透出些笑意。
“嗯。”汤君赫沉重地点了点头。
杨煊朝前走了几步,起先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若不经意地提起:“汤医生同时做了四个课题,后来全都发了SCI。”
“谁跟你说的?”汤君赫听出他语气中的逗弄意味,有些脸红,转头看着他问。见杨煊不回答,他又问:“是不是小宋?”能对杨煊说出这种话的人,他只能想到小宋。
杨煊只是低声笑了笑,并不说到底是不是。
汤君赫低声地嘟囔:“汤医生现在一个课题也不想做。”
汤君赫从未像这样盼着假期再长一些,但假期似乎总是这样,越是不想结束,就越是结束得更快。
等回了燕城,从小宋那里把十三接回家,假期就彻底结束了。
“汤医生你总算要回来了,”小宋一见他,脸上显出些雀跃的神色,“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半个月,薛主任脸色可不好了。”
“手术很多?”听她这样说,汤君赫已经推断出胸外的近况。薛远山平日里用他用得顺手,汤君赫这一走,很多事情都要他自己亲力亲为,自然忙得没有好脸色。
“可不是嘛,”小宋说,“不过,你一回来,可能又要很忙了。”
汤君赫有些无奈地微哂一下,抱着十三问:“它没有挠伤你吧?”
“没有啊,它挺乖的,没挠过我。”小宋说。
汤君赫抱着十三坐到副驾驶位上,十三一见到杨煊,又弓起了背,它好像总是有些怕他。
“好奇怪,它不挠小宋。”汤君赫摸着它的后背,想让它放松下来。将十三寄养出去之前,他曾经很担心叮嘱过小宋,要她一定注意不要被挠伤。
“是公猫?”杨煊看了一眼紧张盯着他的十三。
“嗯。”汤君赫说。
“说明它喜欢异性。”杨煊随口道。
“真的吗?”汤君赫捧着十三的脸,跟它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说了一句很无情的话:“那也没用,它已经被阉了。”
因为把十三寄养在小宋家,胸外的护士们全都知道汤医生家里养了只猫,是他从楼下捡回来的。“汤医生家里养了只小野猫”这句有些歧义的玩笑话,因为跟汤君赫平日里拒人千里的形象差别极大,很快在胸外传播开来。
汤君赫一回医院,就有护士跟他打招呼:“汤医生回来啦。”有爱开玩笑的则直接当着他的面说,“汤医生,你家的小野猫好可爱啊。”
汤君赫听出这话中的玩笑意味,但他只是笑一下,并不接话茬。
薛远山见他回来,把他叫到办公室,推过来一摞病历本:“今天趁没手术,把这些全都看了,一会儿跟我查房,了解一下病人的情况。”
汤君赫全都应下来,把病历本抱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他一天没休息,中午吃饭也赶着时间,一刻也没闲下来,因为惦记着下班后要去送杨煊到机场。
下午杨煊打车过来,他一到楼下,汤君赫便合上病历本下了楼。他以前从没在天黑前下过班,护士站的护士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说,汤医生今天这么早啊。
“去送我哥,”汤君赫匆匆经过,“一会儿还回来。”
坐上车之后,顾忌着司机坐在前面,一路他只和杨煊说了三两句平常话,等到了机场,声音被熙熙攘攘的喧闹声盖住,他才靠近杨煊,看着他说:“哥,明晚你真的会回来吗?”
“真的。”杨煊抬手揽着他的肩膀,“航班信息不是给你看过了?”
“那我明晚等你。”
“回来也凌晨了,你先睡。”杨煊说着,看着他脸上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笑了一下,“就一天也舍不得啊?”
“我不想自己睡觉。”汤君赫说。这话是真的,他觉得自己可能会睡不着,但他并没有告诉杨煊。
“先让十三陪你。”杨煊手臂用力,把他朝自己怀里带了一下。燕城机场要比润城繁忙得多,周围人来人往,汤君赫微低着头,额头触到杨煊的嘴唇,但他分不清这个吻是有意还是无意。
又要到走到“送行人员止步43" 纸飞机0 ">首页 45 页, ”的那块立牌,这几乎是他的噩梦,杨煊刚走那会儿,他几乎天天梦到这块牌子。
他远远看到这几个字,情绪不由自主地有些低落,他想也许他不该坚持来送杨煊,关于机场离别的种种情形他实在不想再回忆起来。
杨煊的手臂一直搂着他的肩膀,也许是看出他情绪低落,他一边走一边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微低下头道:“这次会很快回来。”
汤君赫点点头,他想自己应该表现得开心一些,否则就太任性了,可是察觉出杨煊对他的纵容,他又忍不住继续任性下去,他看着杨煊说:“哥,那你能亲我一下吗?”
杨煊笑了笑,朝他侧着脸偏过头来,脚步不停,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第一百零八章
杨煊走后,汤君赫独自打车回医院。他特意跟其他人调了夜班,计划做得很周到,值一晚夜班,次日白天在家里补眠,再睁开眼时就能见到杨煊。
当晚,他坐到办公桌前,补完了这半个月以来胸外的病历资料,又起身到住院区查了一遍病房,一忙起来时间便过得很快。后半夜来了一台急诊手术,他从值班室的床上坐起来,匆匆赶到手术室,等到手术结束,天光已经隐隐亮了起来。
天亮之后,汤君赫做好交接工作,脱了白大褂回家。到家时,十三正仰躺在床中间,肚皮上雪白的毛发跟随着熟睡的呼吸一起一伏。汤君赫把它抱起来放到一侧时,它不满地睁眼,换了个姿势窝成一团。
临睡觉前,汤君赫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天气预报,这一看,顿时睡意全无。昨晚上面还显示渭州近日无雨,但现在却明明白白标明了今日中到大雨。他关了程序,心存侥幸地又打开一遍,还是同样的结果。
盯着天气信息想了想,他给杨煊发过消息问:“哥,你那边天气怎么样?”
杨煊大概在忙,过了几分钟也没回消息,他更加睡不着,闭了眼睛,不到一分钟就要睁开看一次屏幕。
这样的动作不知持续了多少遍,正当他放下手机再一次闭眼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他立即抓起来看,屏幕上显示电话是杨煊打来的。
“天气挺好的。”杨煊开门见山地说。
“真的?”汤君赫的情绪稍稍好转,“可是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有雨。”
“这边?”杨煊顿了一下,下一句话听上去稍远一些,似乎并不是对着电话说的,“今天有雨?”然后声音又恢复到近处的清晰度,“昨天查的不是晴天么。”
“是啊,但今早又变了……”汤君赫说着翻了个身,趴到床上,脸颊侧过来贴着枕头。
电话里传来另一道模糊的陌生男声,声音听上去有些粗犷:“我查了,是有雨,军区的天气预测也这样说的,哎,就说你不要这么急着走,家里又没新媳妇儿,赶着回去做什么啊?”
“你怎么知道没有?”汤君赫听到杨煊这样说,声音不冷不热,听不出什么语气,但他还是忍不住红了一下脸。
“操,真的假的,你才回去几天啊,”那人显然有些惊讶,“谁啊,不会是小尤得手了吧?”
“别乱说,我先打完电话。”杨煊说完这话,似乎朝哪个方向走了几步,转而对电话这边的汤君赫说,“好像确实有雨。”
“我都听到了。”汤君赫小声说。
杨煊说:“嗯?”
“你们刚刚说的……”
杨煊很低地笑了一声。隔着电话,那声低笑像是直接敲在汤君赫的耳膜上,声音很近,可是相隔的距离又很远,汤君赫觉得自己极其想念杨煊,明明只隔了一个晚上而已,却好像已经好久没见到他哥哥了。
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脸埋到枕头里,闷声道:“哥,我好想你啊。”
杨煊轻笑道:“这才几个小时?”
“已经很久了……”汤君赫有些担忧地说,“今晚的航班不会取消吧?”
“没那么严重,这里大多都是阵雨。”杨煊这样说,但汤君赫仍旧放不下心。
他隐隐觉得航班真的要取消,每隔几分钟便要去查一下航班软件,见还未取消才松一口气。反复了不知多少次,彻底把困意消磨没了,一直等到傍晚也没睡着过。
晚上八点,杨煊到达机场。从中午开始,天就一直灰蒙蒙的,乌云罩顶,压在城市上空。
到了傍晚,雨点真的落下来,雨势忽大忽小,但却持续了很久也没停下。
大抵因为也拿不准这场雨到底什么势头,航空公司迟迟不发布航班取消的通知,屏幕上持续滚动着航班延迟的消息。
汤君赫食不甘味地草草解决晚饭,给杨煊打过电话问那边情况,那头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隔着电话也能感受到闷热的潮湿气息。
“我觉得真的会取消,”汤君赫抱着十三,心情低落地说,“墨菲定律总是这样。”
他话音刚落,电话里的雨声陡然大了起来,光是听着声音,就能想象到雨点铺天盖地砸下来的场景。
汤君赫听到电话里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夹杂在雨声之中,是打火机点燃的声音:“哥,你在抽烟吗?”
“刚点着。”杨煊咬着烟,有些含混地说。他已经在里面等了四个小时,这时起身走出来透气。他站在机场出口的檐下,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微蹙的眉间显出些许烦躁的神情。这雨下个没完没了,也许航班真的要取消也说不定。
这种想法刚冒出来,周围不知谁喊了一句:“看屏幕!”
杨煊捏着烟,对着一旁垃圾桶上的烟灰槽弹了弹烟灰,然后转过脸,抬眼扫了一眼屏幕——刚刚“航班延迟”几个字已经被“航班取消”所代替。
“操,真取消了。”杨煊眉头紧蹙,低声道。
汤君赫闻言随即问:“取消了?有正式通知了吗?”
大厅这时响起广播声,环绕在机场内部:“各位旅客,现在广播取消航班通知。气象部刚刚发布暴雨黄色预警,预计未来两天,渭城及周边城市将持续大到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