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感觉才再次征服了我的神经。
人渐渐地都倒了下去,我方的,他方的都有。遍地的血,遍地的受伤的人,我没有
表情地笑,这么多年后,我竟然又再次见到了这种场面。
厮杀声渐渐降下去并完全消失的时候,我不敢置信地从一处的角落里找到了小乖,
他的伤很严重,严重的他几乎疼的已经喘不上气。我扶起他,问他还能走吗?他逞
能地像最没用的小妒妇,兀的甩开了我的手,别他妈扶我,我行。还没说完,身子
却已经倒下去。我没理他的偏执,执意拉起他的胳膊,扶了他起来,这次他再没推
却。
当我和小乖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我打算带小乖去医院,不仅是他,我也同样需要护
理一下,这时候门外的警车突然响了起来。我看了眼小乖,知道我们再跑不了了,
小乖那样的伤势就算我背着他跑,过于激荡的起伏只怕三分钟内就会因失血过多要
了他的命,于是我便干脆扶他在地上坐了下来,准备等警察来后接受警察局的免费
治疗。
我刚刚扶他坐好,却突然从他眼中读出那抹恐惧的目光。还没待我来得及向后望去
,小乖已经从我面前扑过来,把我推倒在了一边,亮闪闪的刀砍了过来,血,溅了
我一眼,顿时血肉模糊。
我从没那样激动地从地上抄了一把一尺多长的短棍,就向那个从后面偷袭我们的那
个男人头上打去,血一下子溅出来,还有脑浆。我没想到我竟然用了那么大劲,混
噩的,完全失控了的,男人连挣扎都没挣扎就死在了我们面前,还有刚刚抬脚进来
的那一群警察。
小乖从我面前倒了下去,汩汩的鲜血再克制不住地沿着他的脊背流下来,红得耀了
我的眼。小乖......刚出口的声音,连自己都没想到何时竟变得那样的沙哑了。小乖
伸手紧紧揪着我胸前的衣襟,双眼茫然地看向我,只对我说了一句话,白玲姐......
告诉白玲姐......小心......北门的......人
人晕死过去,我却僵在那里再不能动了。
阴暗的看守所里尽管我一直睁大着眼睛,自进来后一天一夜我都不曾闭过眼,可除
了一片黑暗,还有小乖临晕过去前那双空然的眼睛,我再看不到任何东西。是的,
是的,小乖说要让白玲姐小心北门的人,这一切都是北门的人做的不是吗,小乖还
躺在医院,生死未明,看守所里也没有人告诉过我有关小乖的情况。刚进来,除了
遭受一顿来自那群条子们暴打过后,我终日只无声无息地待在这小小的不到十平方
米的空间里,没有波澜。你狠,你真是犯狠,竟然一棍子把人家脑浆都打出来了。
我听见他们那样对我怒吼,却全然没有反应。
我不想去想这件事到底和严家英存在着多少关系,不是我包庇他,只是我真的不敢
相信,那天还那么温柔的望着我的他,即使我最后给了他狠狠的一拳,他也没必要
指使那么一帮子人拿着刀杀到红叶,仅仅就是为了我没有服从于他的暴虐,没有满
足他自以为是的要求,我无法想象这里面到底存在多少个可能点,但死去的人就是
死了,小乖也还躺在医院,这是再怎么解释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几天过后,小乖从医院里回了来。我斜靠在地上,看到穿了还是医院里那身病服站
在铁牢门口的他时,心口上像是被人填了一把肉似的,想哭却又想笑。我激动地朝
他奔过去,泪差点忍不住从眼眶中落下来,我拼命擤着鼻子,想尽量让自己显得冷
静一些,但小乖一开口说的那句话却真的把我给逗乐了。
妈的,你再哭!?再哭老子我真的从阎王殿不回来了!我扑嗤一笑,真的很难想象
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小乖还能保持这样一种视生命为草木的姿态。我扶他坐下来
,他啪的一下甩开我,说,得了得了啊,别把我当成像要死的人一样啊,我这不是
还好好的,谁让你扶!
行,爷爷你不让我扶,我就不扶。我也忍不住打趣道,并不知为何明朗地笑起
来,这几天堆积在胸口的郁闷似乎随着这笑容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哼,这时候你们还知道开心?正当我和小乖沉浸在重聚的欢喜中的时候,送小乖回
来的那个条子突然边冷笑着边开口跟我们说道,你们还是担心担心你们会不会被判
刑吧。
我和小乖无言地对视了半秒钟后,又都撇着嘴角忍不住笑出来。是啊,判刑,我们
甚至都忘了我们现在还身处于牢狱之灾中,尽管我们不久前刚从那一场混战中保存
了自己的生命安然地活了下来,可是我们现在面对的只怕是另一场灾难。
我和小乖都是乐观的人,这种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担心我们很快就把它们抛之于脑后
了。小乖把我拉到牢子靠里的一处较暗的地方,然后神秘兮兮地对我说,诶,你看
我这是什么。一边说还一边拉着**近,看他藏在胸口的一个光溜溜的小瓶子。
妈的,你从哪弄来的酒?我笑骂他。
他眼珠子贼的那么一溜,然后说,喊什么喊,这是老子在医院住院时求一个护士从
外面给我带进来的,不错吧。边说,边还得意洋洋地拿眼瞅我。
行行,您老最厉害!我只好顺着他的势子恭维他。但在这种环境下能喝到一口酒,
对于我们这群人来说确实是件足令人兴奋的事。
我正待从他怀中夺那一小瓶子酒时,他一回身给藏起来了,爷爷,你猴急个什么劲
,还怕没你的份吗?现在喝,要是给那群条子们逮着了,害的老子跟着你都没的喝
。亏我从医院一直藏到现在,就只想跟你小子共产主义了。
得了得了,还共产主义,你小子没在医院藏了其他东西,只留瓶酒给我就算好事了
!
萧琅,你说这话,你不是人!小乖横眼,瞪着我,像真生气了。
我讪笑,呵呵,我不是人,我不是人行了吧!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和小乖都特意留了一点可以下酒的菜没吃。夜深人静时,其他
几个牢子里的人基本上都睡熟了,巡查的条子也都差不多偷懒去睡了,我和小乖偷
偷摸摸地拿出了那瓶酒,你一口我一口,小口地喝起来,间或再夹一口晚饭时留下
的菜,那感觉真是甭提有多好了,快乐似神仙啊。就算在牢子,我们也能过的自由
自在,这就是我们的生存之道。
一小瓶酒其实没有多少,但酒劲儿却特别的大,我喝第一口时就知道了,于是后面
几口我基本上都只抿上一小口,隔了好长一段时间,再呷一口。而小乖却不一样了
,他像几辈子都没沾过酒精似的,不仅每次喝的都听得到他喉咙口咕隆那么一声响
,喝完还非每次向我脸上喷上那么一口气,然后眯着一双眼,傻笑地对我说道,香
吧!
嗯,嗯!每到那时,我则一边猛点着头,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张大了一张
嘴巴旁边躲。这爷,咋喝了酒就不像人了呢?
小乖真的是喝多了,喝的多还不算,说话声音却也越来越大,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
道我们在这偷欢着呢,已经有好多人呢喃地从梦中醒来翻动着身子,我边伸手捂住
小乖的嘴,一边好心劝他,诶诶,你这还没做梦呢啊,别给我犯傻啊!
我的好心谶语却换来他全然不顾地更大叫嚣,甚至指责。
萧琅,你不够兄弟!他用手指着我,神志不清地对我说。
是,我萧琅不够兄弟,行了吧!我拉住他朝我指过来的手,试图再次按住他的嘴巴
,却又一次被他逃离。
萧琅,你小子不是人!小乖重新又伸出他那只又黑又干又瘦的手指向我说。
我真想说,你小子喝了酒才变得不像人了呢!可是,对着一个酒鬼,这么说又有什
么意义呢,于是我只好再次顺从了他的意思说道,是啊,我萧琅不是人,我他妈连
做畜牲都不配,行不行?
你小子,我他妈被那个畜牲砍的时候,你都没哭!你小子就不是我兄弟!
这这这......谁那天看见我见他进来的时候对我说要是我敢哭喽,他就从阎王殿不回
来了。
那简直就是得理不饶人吗,说好是你,说歹也是你,我还真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
人了。
我正欲挺身而出,与他争辩个理屈词穷,这可是关系到根本的品质问题,我可不能
让他胡说喽。哪知他却突然呵呵傻笑起来。
萧琅啊!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听是不听啊?
我还没说要不要听,他又自话自说起来。我认真地想了想,反复比较,慎重分析,
思前虑后,我决定还是把我深藏在我心中的一个秘密说出来。这个秘密憋在我心里
好久了,我就想找个兄弟说说,我心里也舒坦。
没停一会儿,他又说道,萧琅,你可得给我听清楚了,也得给我保守秘密,听见了
吗!
本来,我还没想听,但被他那么一说,我的好奇心也被他勾了起来,于是说道,行
,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他似乎思讨了一会,又重新想了一番,才又开口道,嗯,萧琅,你听了可不要过于
激动,过于兴奋,你坐稳了。
是你摔着了。小乖说那番话时,身子晃着晃着已经朝墙倒了过去,我一把扶住他,
然后说道,你就说吧,我不激动,也不兴奋。
嗯,好。小乖依然神情恍惚地眯着眼对我说道,那我可说了。
鉴于我认真地想了想,反复比较,慎重分析......
行了,你就别从头再来一遍了。
小乖又清了清嗓子,终于说道,我喜欢白玲姐,我爱她,一直爱着她,一直拿她当
我心目中的女神,这种感情自第一天跟着她混时就强烈地产生了,从没熄灭过,只
是越来越浓洌,我的爱如滔滔不绝之江水熊熊燃烧之烈火,可是白玲姐为什么就从
没注意到过我呢?
我不能不说我不吃惊,我吃惊的程度不亚于他说的那个滔滔不绝之江水熊熊燃烧之
烈火,小乖那副完全痴迷的模样我还从没见到过,他现在微眯的眼睛中我笃定他肯
定迷迷糊糊中犹如见到了白玲姐就站到了面前。
小乖说完,便扑通一下趴到了地上,和所有的老醉鬼一样,死都不动一下了。
而这时,由于刚才小乖的那一番痴情的露白已经招来了被吵醒的巡警。他们冲进来
,看到还没睡得我们,还有被我们搞得一片狼藉的地面,开了锁闯了进来。对我们
又是一番混骂,又是一番混打。
小乖啊,我是被你害惨了。
十三
与小乖苦中作乐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我们就分别被审讯了一次。那间昏暗
的审讯室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令人作呕的充满了呛人烟味的空气里,不时响起一
些咒骂声间或沉闷的踢打声。那些条子们非常清楚怎么对待我们这些散漫惯了的对
于审讯或是监狱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老油条,而我们呢,当然就像我刚才说
的,除了有时疼不过闷哼几声外,更多的则是谄着脸怪笑一下。
大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已经快下班了,谁知道怎么突然冒出来那么一
帮人,进来又是砸又是砍的。您问我,我确实不知道,知道能不告诉您吗!或许他
们中那个爷不开心了,寻着心思要到我们店里闹一下,也不是没可能啊......什么,
您问我他们为什么不挑别人的店,就挑我们的店了,咳,这我哪知道,您问他们啊
,怎么老是问我?
审讯一直围绕着我们和北门的人为什么会起冲突这个问题上没天没日地纠缠下去,
第一天他们问我了什么话,最后一天,我精疲力竭口干舌燥时,听到的还是那些问
话。当然,我没有向他们透露任何一点关于我们和北门为什么斗殴的事,相信小乖
在另一间审讯室也会选择什么都不说。这是我们内部的事,即使警察卷进来,或许
会收到某些冠冕堂皇的效果,但是我们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另一个我、小乖还有所
有红叶的人都觉得值得的结果。
你知不知道你有被判死刑的可能,你杀了人,而且被你砍伤的好多人现在还躺在医
院,生死未卜。你若是现在考虑跟我们合作的话,在法庭上警察一方会替你求情,
说不定你还有可能被减刑。
我真是忍不住想笑,这种在审讯期被惯用的把戏不知为什么条子们那么喜欢一遍一
遍反复地用,既然他们知道我们是惯犯,也知道这种小孩才相信的伎俩对我们是一
点作用都起不到,那他们为什么还这么衷情于与我们玩呢。我是那么的想笑,但还
是极其理智的控制住了,这时候还是不要惹怒这些条子比较好,他们不给自己台阶
下,我们这些社会边缘人,人情世故都非常丰富的人当然要要自动升起个台阶给他
们下啊,于是我边讨好地笑,边讨好地说,大哥,我知道您一片好心,但是小弟我
也只不过混口饭吃,自己掉了脑袋还无所谓,若是连累家人也跟我们一块掉脑袋恐
怕您也于心不忍了吧。
我相信我那句话就算傻子都能听得出话里的意思了,虽然那只是我一时编出来的谎
言骗骗好心的警察叔叔,目的其实也只在于阻止他再不给自己颜面无耻地企图让所
有被他们逮着到的人以某种光明正大的理由背经叛道下去。
审讯终于在绵绵无期的你问我答的单调乏味的过程中欢乐地结束了。我回到以前还
不知道温暖,如今却看来自由无比的牢子,发现小乖此时早回来了。他看我一眼,
装地挺惊讶地说了声,哟,怎么瘦了。我微笑,彼此彼此,你也瘦了。
他们跟你说什么了?他问我。
我没答他,反而看似调侃地反问了他一句,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但他们说想请老子吃饭来着。
那你去了吗?
没去,哪有空去啊,我这不是还要回来等你吗?
我把头点的像拨浪鼓一样,嗯,嗯,要吃兄弟俩一块吃,够仗义!我对他翘起大拇
指。
他笑得春光灿烂。
没会儿,我又说了,那帮条子说想要判我死刑来着,想吓唬谁啊!
靠!小乖跳起来激动地说,怎么跟我一样,那条子也这么跟我了。
那天晚上,我和小乖都睡得很早,可能是因为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审讯早把我们折磨
得虽生犹死,除了极度的缺乏睡眠,心里也在承受着某种巨大的压力。我们都不怕
死不是吗,对,我们是不怕死,彼此两人之间甚至在暗暗地较劲看谁够骨气谁不贪
生怕死。出来混的那天开始,谁不是踩着衔儿在高空中的钢丝绳上走,谁怕,谁他
妈就别出来混!但当真滑了脚,溜出了边,马上快要坠到地面砸个稀巴烂的时候,
谁心里也都不免产生一些惧怕的念头。我们是人,不是早成仙的圣人,连畜牲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