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有的是钱!你要多少?!要多少我都给你!养几个你都够了!”他豪爽地开口,满以为会得到一个感激的拥抱,手臂里都期待得有些发痒了。
没想到那双漂亮的眼睛突然变得凶狠起来。他和墨里打架打了十几年,这眼神一点也不陌生。这是要动手的前奏啊。
果不其实,一只拳头唰得就捣到他脸上。周飞只来得及接住那个扑过来的身躯,手轻轻地扶住对方,脸上重重地挨了一下。
“唉哟!”
“死周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信了你的邪!”
第14章
把戏班后台收拾清楚又用了两天时间。要留下的那些都拿回了家,剩下了一些大件的箱笼,破旧的戏服道具,墨班主找不到寄存的地方,只能丢弃。
墨里把戏服道具一件件折叠摆放整齐,放进经年的老木箱里,盖上盖子,再用同样历史悠久的锁头把箱盖锁上。
墨班主已经打了电话雇了搬迁公司来,看墨里还在摆弄木箱子上的锁,出声提醒他:“阿狸,不用锁了,反正都是要扔的。锁不锁都无所谓。”
这些破衣烂木头,扔了只怕也没人愿捡。
墨里不锁了,直接趴在掉了漆的木箱上,一股混杂着些微潮味的木头味道钻进鼻中。并不难闻,反而清清凉凉的很舒服。这是童年的味道,是老戏园的味道。
“爸爸,我这两天一直忍不住在回想一件事。”墨里软软地把脸贴在木箱上,声音也是懒洋洋的。
“什么事?”
“我一直在想,我们最后一次走出老戏园的时候,我到底有没有锁上门?我记得好像是锁了。”
墨班主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在想什么:“……老戏园都没有了,锁不锁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墨里十分坚持,“那一次是最后一次从从老戏园里走出来。最后一次总应该有点不一样才对。”
“那到底哪里不一样?”墨班主现在对儿子分外有耐心。也许是这几天墨里持续低落的情绪,让他连跟儿子说话都不敢大小声了,生怕惊着他。
“我不知道,我想不通。”墨里又趴回木箱上,眉头皱成小山峰。
雇来的搬运车很快来了,墨班主指挥着工人将打包好的几个木箱笼搬上车厢。墨里安静地站在一旁,那些他细心锁好的箱子被一个个抬走,随意地堆放在脏污的后车厢里,最后关上厢门,闪着尾灯远去了。
夜里,墨里又做了那个梦。
幽暗的月光清辉下,戏园的废墟开始坍塌,碎成粉末,一股一股飞散在空中。
他在废墟中走过,灰尘缠绕着他的手脚,让他举步维艰。
戏台往地底陷落,露出一片空洞洞的深穴,破败的桌椅席位被吸入那未知的黑暗,被扔弃的箱笼戏服却从地下深处升了起来。
戏服张开,宛如一个个没有头颅和手脚的躯体,它们围在他的身边,如同还在老戏园里,忙碌的师兄弟们在登台演出的间隙,还不忘将他带在身边。
所有被丢弃的都回到了这座废墟,陪着他永远困在此地。
耳畔响起喁喁的细声,仿佛亲密的耳语,但却太嘈杂,让他听不清楚。
墨里半夜惊醒,满头冷汗。
梦里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噩梦,醒来时却一阵心悸。仿佛有什么将他从梦中吓醒,又在他醒来的那一刻逃失无踪。
墨里抱着被子愣愣地坐了许久,直到背上的汗都挥发一空,一阵凉风从窗缝里吹进来,他突然被惊到了一般,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飞快地穿上外套,冲出了家门。
睡在隔壁的墨班主被他惊醒,披着睡衣走出卧室时,只看到他离开的背影。
“阿狸,半夜三更的你干什么去?!回来!”墨班主拿起表看了一眼,凌晨三点。他着急地追了出去,哪还有儿子的影子?!
一阵凉风吹来,墨班主打了个喷嚏,他急慌慌地回屋一边穿衣服一边拿起电话给在派出所分所当所长的老友打了个电话。
“老梁,是我,老墨。……阿狸半夜跑出去了,也不跟我说去哪儿!这孩子任性起来太让人头疼!老梁,还得麻烦你帮我安排人找一下……恩,我知道咱县治安好,我不担心。就是他这两天都有点恍惚,也是我疏忽了!……我怕他冻病了,这么冷的天,衣服都没穿多少就跑了!也不说上哪去!真是急死我了!”
与此同时,夜半时分的网络世界,仍然聒噪喧嚣。
天涯论坛那个永远顶不到首页的贴子里,一小群人正在满怀激愤地讨论回贴。
周飞快速地往下滚着鼠标,他对这个贴子的热情比墨里这个正主还长久。看着那些被粉丝发上来的精修的照片,看着那些粉丝将图片和视频里的墨里从五官到身材到手指尖到身段到声音,细细地分析嗷嗷地舔,他有一种格外满足的感觉。
最近的讨论是关于墨家班解散的事,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反正他想见墨里随时能见,比贴子里那些只能舔屏的粉丝幸福多了。
滚轮呼呼拉到最后,最新一个回贴带着一连串感叹号撞入眼帘,还没看清楚内容,却带着一丝让人心悸的不详气息。
周飞眼皮一跳,弄不清楚怎么回事,赶忙拿起床头充电的手机给墨里打了过去。
手机里传来一阵忙音,墨里没有开机。
周飞在贴子里飞快地回贴。
网页刷新的时候才看到上头已经有了好几个回贴。
周飞看到这里,推开电脑飞快地穿好衣裳,拿起摩托车的钥匙跑了出去。
住在隔壁的周爸周妈被他的动静闹醒,周爸追出房间追到电梯外面:“周飞你半夜不睡觉干什么飞机?!当夜游神啊!你他妈干什么去?!”
“我去找墨里!没你的事,您回去睡觉去吧!”周飞啪啪地按上电梯,周爸没拦住,气得在电梯外面破口大骂。
“墨传风,你儿子就是个狐狸精!”
周飞骑上摩托戴上头盔,在墨县夜晚空荡荡的公路上风驰电掣。
从小长大的小城,每一条街道他都了如指掌,墨里也是同样。他不知道墨里会去哪里,只能靠着性能优秀的机车,将每一条大街小巷都驰过,视线搜寻着目力所及的每一个角落。
只要墨里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就能轻易地捕捉到。这个昔日的死对头现在在他的眼里好像镀上了一层金光,不论离得多远,人影闪得多快,都能精确地触到他脑子里的那根弦,飞快地拉扯住他的注意力。
凌晨五点的时候,周飞终于找到了墨里,在墨县最边缘处的一个垃圾场里。
垃圾场的四周坚立着几个高高的钢柱,挑着光线耀眼的大灯,将这个堆积成山的垃圾堆照得四处通明。
垃圾山里裹着无数红的绿的黄的塑料袋,放眼望去一片色彩缤纷。
墨里就坐在垃圾山边缘处堆着的几个暗红色的破旧的木箱子上。
他睡裤的裤管下露出一截细瘦瓷白的脚腕,拖鞋散落在木箱一侧的地面上,两只光着的脚微微交叉,脚背上浮起淡青的纹路。
他身上披着一件墨绿色的长衫,在头顶大灯耀眼的银辉下,衬着那张本就白皙的脸庞更加精致,低垂的眼睫在鼻梁两侧撒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周飞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墨里没有狐仙的扮相,他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摄人心魄的妖。
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妖抬起眼睛看向他,周飞觉得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
那双眼睛眨了眨,属于墨里的神态终于又回来了。
“我不能丢弃它们。”墨里缓缓地开口,纤白的指尖在身下漆迹班驳的暗红色木箱上轻轻摩梭,声音在清冷的深秋凌晨清脆得如同金玉相撞。
周飞咽了咽口水。
“那就不丢,我帮你抬回去啊。”
墨里笑了笑。没有人会明白,那些被拆毁的,被丢弃的,被时代遗忘的,被所有人抛下的,对于他来说,代表着什么。
“有点冷。”他皱了皱眉头。
周飞连忙将他领到自己的摩托车前,才看到墨里身上披的长衫是一件旧戏服。他将外套脱下来给墨里穿上,又把头盔给他戴上,只露出两只漆黑的眼睛。他让墨里坐到摩托车上,把脚放在温热的车身上取暖,又给两个小弟打电话,让他们叫一辆搬运车来,把那些被扔掉的木箱子再搬回去。
山鸡和阿飞生无可恋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顶着凌晨六点的晚月和朝阳,开车前往县城外面最大的垃圾场。
天涯论坛。
【雨过4" 国色天香_南风歌3" > 上一页 6 页, 天晴:没事就好,我要睡了,熬了一夜,明天还要上班,困死了。88大家】
英国某名校学生公寓内,一只手按灭屏幕,又抵在皱起的眉间,在透过窗棂撒进来的月色清辉中沉默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声。
第15章
派出所外面,墨班主见到墨里之后,一腔焦虑全部化作怒火,这些天因为墨里又乖巧又低落的小模样,心疼地捧着儿子当宝贝的铁汉柔情顿时烟消云散,举着扫帚就要开揍。
周飞连忙拦在前面。
“伯父您别打他!”
“你让开!我看这个臭小子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都是惯的!你看看你一个任性麻烦多少人半夜不睡觉到处找你!”
梁所长连忙安抚:“老墨,你看看你这是干什么,别吓着孩子。外头冷,快点进屋说。”又对跟他一起找了大半夜的几个小片警说:“没事了,让你们跟着忙了大半宿,都回去睡个回笼觉,早上晚点来不要紧,去吧!”
“好嘞。我们先回去,有事您打电话,马上到。”几个人说着闹哄哄地散了。
墨里穿着拖鞋睡衣披着周飞的外套站在街道派出所的大门外面,一头漆黑浓密的发丝被晨风吹得凌乱,模样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闻信找来的周老总周大山看到这副场景就觉得辣眼睛。
他深深觉得墨传风这个人养儿子的方式有问题。
儿子就应该养成他儿子这样,人高马大,豪放威武,做了错事,当老子的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墨传风那老狐狸举着个扫帚装模作样老半天,你倒是打下去啊!装给谁看呢。
周大山上前把手忙脚乱拦着墨班主的周飞拽开。
“你就是个无事忙,跟你有什么关系?!跟老子回去!”
周飞哎哎地伸手:“墨里……”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整天墨里墨里,墨里是你爹啊!”周大山气不打一处来,他真怕他好不容易挣下诺大一个家产被儿子都败给墨里玩。墨家现在就是个穷光蛋,还老想着墨家班在墨县红透半边天的老黄历,开着那亏钱的戏班子时就到处拉关系找赞助,墨传风找到他头上他没松口,只帮了几个小忙。要是墨里找周飞,他怕他的钱就守不住了。
周飞一让开,盛怒的墨班主举着扫帚就朝墨里揍了下去。
墨里抱着脑袋四处躲:“爸你真打呀!”
周飞一把挣开周总的拉扯,上前去夺墨班主的扫帚。
“别打,别打!打坏了怎么办!”好像曾经跟墨里打得鼻青脸肿的不是他一样。
周大山捂着眼睛感到了绝望。
派出所门前一阵鸡飞狗跳,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墨里在墨县中学女生群体中也算小红了一把,不少上学路上的中学生路过看到了,都拥过来围观拍照。
“帅哥保护好我们狐仙大大!”一听就是贴子里的粉丝。
周飞顿时气势大涨,护在墨里身前拦住墨班主和其他所有人,抽空把头盔又扣到墨里头上。
“别打着脸。”周飞心疼地说。
墨里翻了个白眼,趁着梁所长拦着墨班主的扫帚,躲在周飞身后鬼鬼祟祟地往外走。
“走,我们先离开。”他在周飞身后撺掇道。
周飞发动起摩托车,等墨里在他身后坐定,轰了两下油门,在周大山和墨班主不约而同的喝骂声中嗖地窜了出去。
围观妹子们发出一阵被帅翻的尖叫。
周飞头一次耍帅成功,志得意满极了,微微扭脸问墨里:“墨里,你想去哪儿?!”
墨里在头盔下抿了抿唇。
这一次周飞帮了他大忙,后面甚至还要麻烦他,习惯被人捧着的墨里头一次感到很不好意思。
但是没有周飞的帮忙,他不知道捡回来的那几个老木箱要怎么保住,他家里连一个木箱都放不下。要在外面租仓库,就得花钱,可是他没有什么钱。
“周飞,抬回来的箱笼,还得请你帮我保存几天……你花的钱算我借的,我以后有钱了就还你……”墨里声音很小,脸已经红透了。
说还钱,怎么还?他上学后戏班常年亏损,还要担负起鲁伯他们几个老人的养老钱,墨班主现在能拿出他的学费已是不易。他是穷光蛋一个,还钱不过是一个空口许诺。
可他还要向周飞提别的要求,墨里为自己感到分外羞耻。
周飞听不到,干脆把摩托车停在路边,扭头看向墨里。
“你说什么?风太大了我听不清。”
墨里低着头,手指搓着外套的衣缝,把刚才的请求又说了一遍。
周飞只见过墨里的蛮横张扬,这个穿着他的外套,低头软语请求他的墨里,他做梦都想象不出来。
心脏咚咚咚咚地一阵乱跳,仿佛被一个拳击手打来打去的沙包。
周飞抬手捧住墨里——头上的头盔,使劲往上拔。
墨里抱住脑袋,脸上红潮未褪,满眼写着疑惑:“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