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坐在偏殿的大厅中,穆升一见他就跪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灵妃娘娘千岁。”
皇上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中年男人,长相中带着皇家的贵气,微微颔首都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在天子面前,程慕北也不得不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灵妃娘娘千岁。”
“平身吧。”皇上的语气柔和,将坐在一旁的才让卓玛揽在怀中。程慕北这才得以看清才让卓玛,她穿着华贵的中原服饰,长长的头发被盘成髻,装点着漂亮的步摇。她的长相和中原女子不同,比中原人更加深邃的五官让她多了丝野性,哪怕用温婉的装扮也束缚不住。
才让卓玛清亮的眸子中也透着些复杂的神色,皇帝不论多么仁政温和,但到底年纪快赶上才让赛罕了,不知道这位桀骜的北漠公主是不是心甘情愿困在这深宫之中。
“皇上,这就是之前让我帮忙传信的大侠,信件都在这里。”穆升将信件递给走过来的公公,恭恭敬敬地收回了手。
“这位大侠就是爱妃的救命恩人?”皇上随意翻看了一下信件,转头笑眯眯地问才让卓玛。
才让卓玛先福了福身,“禀皇上,这位程大侠不只是妾身的救命恩人,更是整个北漠的救命恩人。”
程慕北先是感慨了一下才让赛罕和乌仁图雅真是舍得,能让自家女儿遭罪把中原礼节学成这个样子。然后才忙谦虚,“在下真是不敢当。”
也许是才让卓玛曾经和皇上讲过当初的事,皇上依然十分温和地说,“都是缘分使然,程大侠不必自谦。”他说着又接着补了句,“本来穆爱卿这事我心中早就有计较,只是朝中不安分,这次也是为了摸清党羽清理些杂碎,委屈穆爱卿了。”
穆升忙摆手,“皇上圣明,我穆升何其有幸才能得皇上厚爱。”两人君君臣臣客套了一番,这事算是翻篇了。末了,皇上还关心了一下最近的江湖动荡,咨询了一番程慕北有没有入仕的意愿。
程大少爷也自诩是个瞎话能说出花的人,见了皇上才明白什么叫小巫见大巫。
直到回了穆府,程慕北还沉浸在皇上的温言软语中,实在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解决了吗?”沈简生见程慕北躺在床上不动,弯身俯视他的脸。
程慕北一把将沈简生拉下来,要不是沈简生腰力好一定就撞上了程慕北的脸。两人鼻尖相蹭,眸子中都是彼此的模样,呼吸交织着,小小的空间中好像弥漫着爱意。程慕北勾了勾唇角,在沈简生唇上碰了一下,然后不知足般一下下碰着。
他真的很欢喜,这一生能遇上沈简生,能有自己所爱之人。
子桑竹还在江南,虽然没有什么动作,但程慕北和沈简生是不能在京城长久逗留的。两人本想趁夜走,但敌不住穆老爷强行留下他们的决心,两人只好又歇息一夜,第二天一早出发。
秋意已经漫上来了,到了晚上凉风阵阵。南褚气冲冲地跑到了程慕北和沈简生的房中,有些歉意地冲沈简生笑了下,然后拽起程慕北的衣襟,“你跟穆严说了些什么!”
程慕北瑟缩了一下,发现南褚抓的死死的,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沈简生。“瞥什么瞥,简生深明大义不会来救你的!”南少庄主撕开了温和的面皮,怒视程慕北。
“阿褚,别激动嘛。”程慕北嬉皮笑脸,试图拉开南褚扯着自己衣裳的手,接着说道:“我哪里能跟他说什么,只是说让他脚踏实地地过日子。”
南褚一脸不信任,脸色一变再变,本想再把程慕北拽紧些,沈简生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挡在了他和程慕北之间。南褚偏头看了眼沈简生,心里或多或少有些不舒服。毕竟他和程慕北十多年交情,沈简生虽然不是外人,但插手始终有些冒然。
不过沈简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衣裳不多,轻一点。”
南褚这才把目光落到程慕北身上,果然骚气的程大少爷穿着沈简生的月白衣裳,两人体型差不多,南褚一时竟没有发现。真是……真是……真是有伤风化!
南褚一把将程慕北丢回床上,“你再敢跟穆严瞎说什么,我就把你以前尿裤子、逛青楼、四处撩小姑娘的事一并告诉简生!”
本来因为被沈简生护了一把而变得理直气壮的程大少爷立马甩开脸皮,伸手就想去抱南褚的大腿,却被南褚退后一步躲开了。程慕北立刻直起半个身子,并着三指起誓,“我明天一大早就走,京城离江南十万八千里!”
南褚见堂堂久北阁少阁主怂成这副模样,一时也不好多说,只能默默点头走了。
屋子中只剩下程慕北和沈简生两人,烛火飘摇,程慕北莫名从沈简生脸上看出揶揄的神色。他噎了噎,“阿生,阿褚他都是瞎编的!”
“我觉得我们可以趁夜走了。”沈简生从床上捞起程慕北,他的道德观始终不允许他在别人家中行欢爱之事,现在还不算太晚,京城中应该有开门的客栈。
挨收拾的程慕北到最后脑子都不太清醒了,他迷迷糊糊间听到几声鸡叫,心想:简生变了,简生也不爱我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简生就回穆府打了个招呼,顺便带走马和子桑兰。子桑兰听到要骑马赶路,一下子就吓清醒了磕磕巴巴地说,“程,程大侠呢?”
“他还有事,”沈简生神色淡漠,“我们去客栈等他。”
“有事”的程大少爷正趴在床上睡着,沈简生走后他睡得不安稳,眉头轻锁。沈简生回来就看见程大少爷脸朝着门口,被子只盖到胳膊下。他肤色白,眉毛和睫毛就显得格外黑,嫣红的唇还有些肿,脖子上明显的痕迹还没有散去。
沈简生心头微微一动,走过去坐到床边。程慕北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确定了是沈简生后,将脑袋拱进了沈简生怀中蹭蹭,皱着的眉舒展开了,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绵长。
沈简生轻轻为他揉着腰,心里谴责自己越来越不知分寸。今早不仅南褚看自己的那个目光意味深长,连穆严的眼神也不对劲!
吃过午饭后,几人便启程去江南了。回去的路可以稍微慢些走,毕竟子桑竹到现在也没动静,他们回去找人也是大海捞针。因为程慕北之前动手杀了那个小门派掌门的缘故,叶一剑又被众人压迫着来江南了,名曰调查实情。
行至半路的时候,他们忽然被一群江湖人拦下了。这是群各门野路子凑在一起的人,看上去队伍庞大,不细数就能看出有三十多个人。
“江湖败类,今天我们就来替天行道!”有人在人群中高声道。程慕北正在找声源处,沈简生就已经拔出了纹天,刀光一闪,说话那人的脑袋就“咚”的一声落到地上。
五十二.线索(上)
那群人明显慌乱了,有人颤着音说:“你你你……你们简直……穷凶恶极!”
程慕北轻笑一声,“各位是什么意思呢,我们不能还手,就只能任你们宰割?那请问,是诸位的命要高贵一些,还是诸位的本领要高强一些呢?”
人群中有人吼了一嗓子,“你们是杀人偿命!”这一声好像给众人壮了胆,原本有些惧意的众人有露出替天行道的表情,纷纷称是。
他们这些人,虽然大多都是来凑数的,但武功高强的人也有。程慕北和沈简生自然是不怕的,但有个拖后腿的子桑兰。
沈简生一把将子桑兰拉到了自己马上,由于惯性,子桑兰一下扑在了沈简生背上,一旁的程慕北忙叫起来,“离我家简生远点儿!”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子桑兰默默往后挪了点儿,差点儿从马屁股上摔下去,好在沈简生拉了他一把。
众人一下子就蜂拥了过来,他们忙着去江南,这里用不着赶尽杀绝,于是沈简生在前面开路,程慕北断后,那些人始终不能逼近他们身边。眼看着要冲出重围,有一人忽然被打横扔了过来。
程慕北瞥过去,只见这人脸上带着黑斑,身体开始膨胀,立马翻身拉起沈简生往地上一滚,子桑兰也被沈简生带得滚在地上。那人在马前炸开了,马匹被冲击波带翻,抽搐了几下不动了。连追上来的人也受到了波及,被撞出去老远。
子桑竹在这群人中。
这个突发事件让众人陷入了恐慌,他们都没反应过来是谁动的手,原本就不牢靠的队伍一下子相互怀疑了起来。
程慕北和沈简生也更警惕了一些,把子桑兰护在中间。沈简生总觉得背上有道炙热的目光,他循着直觉望去,子桑竹藏在人群中对他微微笑着。如果子桑竹不是这么丧心病狂,他确实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哪怕他现在回归了幼年,也是一派读书人的气质。
沈简生抓住了纹天,脚尖一点地就朝子桑竹冲去。程慕北没能拉住沈简生,只好大喊一声,“就是那个人动的手!他是子桑竹!”
“那是谁?”
“什么?子桑竹没死?”
……
在沈简生和子桑竹过上第一招的时候,有人喊出声:“别听他妖言惑众!”
子桑兰瑟缩在程慕北身后,程慕北能感受到程慕北肌肉的紧绷,他大概是想去帮沈简生,但因为自己不得不留在这儿。这些天堆积的歉意让他克服了恐惧,面对着这群刚才还想杀了他们的江湖人吼:“他真的是我弟弟子桑竹!”
这时候程慕北轻飘飘地补了一句,“他和欧阳秋练了一样的妖术。”这话彻底炸开了,欧阳秋虽然死了,但仍是江湖中的一场噩梦。
子桑竹发现局势一下子变了,一剑逼向沈简生,却被沈简生用纹天抗住了。刀剑碰撞之前,子桑竹勾出一个有些阴冷的笑,在他与年龄不符的年幼面庞上极为别扭,他的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我活着没什么意思,就想看你和程慕北不顺遂。”
他说完这话,身体幻作一团黑雾散去了。沈简生用纹天砍了几下,但也只是穿过空气。
这人是不是子桑竹,众人不清楚。但这一幅画面让他们非常清楚……这人真的练了和欧阳秋一样的妖术。
“这位是子桑二少爷子桑兰,他差点儿死在子桑竹手下,我们将他救出打算送回子桑家族。各位江湖同好如今看清了局势了吧?那还望协力对付共同的敌人。”程慕北将子桑兰推到最前面,对众人说。
现在马匹折了,他们只能走过这段路,到前面的小县城中买马。如果不说服这群江湖人,非得来个决斗也挺麻烦的。
这群江湖人似乎还沉浸在欧阳秋的噩梦中,并没有阻拦的意思。于是子桑兰打头,程慕北断后,一直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现在已经快到午时,本来他们算好的到下一个小县城吃午饭,但经过这一折腾直接错过了饭点。子桑兰不会武功,身体又因为常年纸醉金迷而有些虚弱,一段路走下来基本要他半条命。重要的是这两人是练家子,走路快得能带起风,偏偏没一人肯帮他一把。
程大少爷还十分义正言辞地说:“你年纪轻轻就这么虚,老了可怎么办?且不说那么长远,你大哥没了,子桑竹我是一定不会让他好活的,子桑家族传宗接代的责任就交给你了,你这样子恐怕都活不回子桑家族找你那些温香软玉。”
于是子桑兰到了下一个县城腿都快抬不起来了,到了个客栈就直喊要住店。
本来程慕北也打算休整一下,子桑竹跟沈简生说的话他也听见了,照子桑竹那意思,他也没存霍乱江湖的心思,就是和程慕北他们不对付。
程慕北给小二塞了些银两,让他去找三匹好马。饭后他就拉着沈简生回房休息了,程大少爷一向都是个会偷奸耍滑过惯奢华生活的人,赶几天路就总想扔了马不管了。
他回他的久北阁睡大觉,子桑竹翻天总翻不进久北阁里,翻进来正好,天罗地网之下看他怎么逃出去。至于他在外边怎么折腾有什么关系呢?那些人的死活与他无关,别人的误解和憎恶都与他无关。
他还是别人听而生惧的久北阁少阁主,沈简生也不会离开他。
可是他不能,他得依靠自己贫瘠的正义感处理掉子桑竹。毕竟这人竟然敢惦记他的沈简生,还想破坏他们的幸福生活。
程慕北迷迷糊糊地想睡着了,迷迷糊糊醒过来是因为沈简生压在自己身上,亲吻得他呼吸有些困难。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模糊的笑,勾住了沈简生的脖子。
独自吃晚饭的子桑兰十分开心,因为他知道这两人明天一大早是起不来了,起码那位程大侠起不来了。又可以把赶路的时间往后推一些了。
他们推到了吃完午饭再上路,小二准备的三匹好马有些野,跑是跑得快,但子桑兰一路被颠簸到翻白眼。
他气若游丝地抗议:“你们……的马……为什么要……温顺那么多,我要……要……换马……”
程大少爷慷慨地同他换了一匹,子桑兰被颠得说不出话,终于悟出了几分道理……这些是好马,还有欺软怕硬的灵性。
到江南时已经彻底入秋了,绿意慢慢淡去,秋风吹黄了大地。江南稻田多,成熟的水稻被果实拽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