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强光照亮的看台居中坐着个穿蓝色西服的中年男人,有些肥胖的肚子因为坐姿而凸起,头发稀疏,正因成为全场的关注中心,而得意洋洋的露齿。
脸上虽戴着面具,但所有人都能够看到他因为大笑而震颤的满身肥肉,大手摊在椅背上,左右臂膀中各依偎着个年轻男女。
强光照射眼睛打过去的那一瞬间,除却中年男人,他周遭坐着的护卫和身材姣好正亲手喂他喝酒吃东西的年轻男女都僵住了。
同样戴有面具,没人能够看清他们是怎样惊恐的表情。
但所有人都注意到,肥胖男人右侧臂弯里举着酒杯,贴脸喂他喝酒的青年男人手中,掉落的酒杯。
身子向后靠去,闻人诀只留出一手,扶住白檀肩膀。
睨视神态让他看着有些清冷,轩子同样注意着那个看台。
有斗兽场的保镖快步走向那个位置,肥胖男人侧头对还靠在自己怀中的年轻男子说了什么。
短短几句话,在逐渐靠近的保镖逼迫下,反倒是他左侧臂弯中的年轻女子尖叫起来。
强光灯下一切细微的小动作都看的清晰无比,肥胖男人伸出手,惩戒性的在僵硬住的年轻男子脸上拍了拍,他左边依偎着的年轻女子却被他粗鲁的推了出去。
戴着青色花纹面具的年轻女人在强光照射下,茫然无措的转了圈,手指尖还捏着颗饱满的准备喂进中年男人嘴中的葡萄。
明明三分钟前,他们还亲昵无比。
女人似乎对自己突然被舍弃感到茫然,然而身边的喧闹和所有人汇聚的目光,让她惊醒过来。
她扯掉了自己脸上戴着的面具,扑跪下去,伸手拽住中年男人的衣摆,一个劲的磕头哭喊。
因为隔着距离,闻人诀只能看到她张合的嘴,却无法听到她神态癫狂下,在喊些什么。
对这样的一幕,场中看客却很习惯。
没人发出惊呼,所有人都可有可无的等着一个不算大的消遣和乐子。
对他们来说,女人的下场没什么好猜测,能让他们提起点兴趣是因为他们喜爱看到这些卑贱的玩物在面对自己突如其来的下场时,那张不信,扭曲,绝望的脸和那双明明惊恐万分,却还要笑出来讨好的眼睛。
死前的挣扎哀求,没能换来中年男人的心软,他抬起手臂,左侧坐着的护卫站起,一脚把女人踹了出去。
半天,年轻女人才从地上爬起,嘴角流着血,她披头散发看向还隐匿在昏暗中的其他看台。
接着像是突然惊醒般,掉头就要跑。
然而斗兽场的保镖已经走到,拉扯着她,一路拖了下去。
轩子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动,这样的场景几乎每晚都会在这里发生,对于看台中坐着的那些权贵而言,这种事情也是对自己身边玩宠的一堂生动“教学”。
再桀骜不驯的床上人,看过这样的场景,回去之后定然会乖巧不少。
想着,他不自觉的瞥了眼还在昏睡中的白檀。
闻人诀正俯身抱起腿上睡着的人,起身后见人还呆怔着,有些不悦的催促:“走了。”
“哦,是!”回过神,轩子打了声招呼,看台上他带来的人跟他一起快步追了上去。
心识中,维端在颇为遗憾的念叨:“您刚才不该打晕他,这比您教训他一百句都要有意义。”
第240章 虚与委蛇
白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黑色的柔软大床,纯白色的被子,迷迷瞪瞪睁眼时看到的床头摆件。
这些跟他之前睡过一夜的酒店房间完全不同,一个机灵,他瞬间坐起身。
有些茫然的左右看了圈,并未在这间黑白主色调的房间里看到其他人,双脚垂到床沿,他踩着毛绒绒的地毯一路往门口走,边走边观察起四周的动静。
脑袋的晕眩让他一时想不清之前发生了什么,循着门口走去时,他听到外边不远处,传来的隐约说话声。
蹑手蹑脚靠近,扒着门框,他小心翼翼探出头去。
外边原来是间更大的房间,铺着跟里间一样的白色地毯,落地窗边摆放着张红色大桌,从透明的玻璃看出去,蓝天白云,有鸟类正在空中飞翔。
“是套房啊。”嘀咕着,他并没有直接走出去,而是专注打量起背对自己,面向落地玻璃窗而站的闻人诀。
刚才没有出声,就是因为他听出那个说话的声音很熟悉。
难怪里面的房间没窗户,刚醒过来的那瞬间,白檀差点以为自己又被莫名其妙的关押在什么密闭的空间里了。
既然里面是卧室,那么外边当然是客厅,应该还有小会议室的意思,边角落处摆放了张小型的长条桌,两侧各安放了七八张椅子。
外侧的大厅比起里边自己刚才睡得卧房大了许多,闻人诀修长身子逆光站着,手握话筒,半靠在桌沿上,另一手随意摊放在桌面,离他手指不远处,透明的花瓶中插着束嫩黄色的鲜花。
不知是在和谁打电话,语气很是低沉。
“你们的速度比我想的要快。”
“嗯,我没事,你们放心。”歪斜着脑袋,闻人诀目光飘散,斗兽场回来后,轩子就带着他到了这里,据说是老鼠的其中一个窝点,说是再让他住在酒店里,有些不合适。
对居住环境他并不在意,可对人的好意,他倒也欣然接受。
老鼠居中两线联系,他这边刚定下来,前头十三区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这次出军,领头的除了炎振等一干战部高层,还有书易。
计策能否成功,炎振这边是关键,书易不放心,非得要时刻跟在身边。
对这次的事情闻人诀也很慎重,自然不会反对,只交代炎振务必要保护好人。
他虽潇洒出行,但也不会真断了联络。
“是,主要是担心江柏峯那边二人先接洽上。”
“沿途碰到的人呢?”中指点着桌面,闻人诀仰头活动了下脖子,漫不经心般,轻声问了句。
逼近十三区前,消息绝对不能有走漏。
要让江柏峯和占佩都猝不及防,方能起到扰乱效果。
“我们一路上都尽量避开村庄和商队,真遇上的,也都处理干净了。”炎振粗着嗓子,简洁道:“围城后不过放出一点风声,占赫就迫不及待的差人出来要谈判,书先生独自入的城,跟他谈好,割让叶城和宁城。”
“他没联系上占佩?”
想来占佩也是倒霉,暗下调动大批人马去前线为了和十区的江柏峯谈判,结果一不留神,家里就出事。
若是其他王区或许情况还没这么糟,偏偏十三区的王城中有个急于表现,想要拥有自己势力的亲弟弟。
笑桑语这个无足轻重的玩物之死,看着没能勾起什么大的风波,但心中隔阂已起,且早就有的裂痕又不被碰触的无声扩大。
“先生说有没有联系上不知道,但十三区中大帮人听说我们早就跟十区的江柏峯暗下联合,故意借谈判之际,一边斩杀他们的王,一边要来后方围攻人心大乱后的王城,恐慌无比,纷纷聚拢在早有心表现自己的占赫身边。”
“占赫认为自己跟您有感情,信心十足的提出要谈判,先拉拢了我们再图谋以后。”炎振说着,又笑出声:“谈判完了,他还坚持一定要跟您通一次话。”
“这是要我来安他的心了。”鼻中全是花的清香,轩子对这屋子的打点倒是用了十分的心。
身后白檀鬼鬼祟祟偷听的模样,闻人诀早便注意到。
只不过电话通着,他便没放心思。
一切的计算和书易之前推测的完全一样,从结果来看,排除占赫的一些小心思,怕是前头占佩对江柏峯的信任也很有限。
而江柏峯面对这突发的状况,肯定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面对王区的生死存亡,没人敢赌个“痛快”的当机立断。
“他还在?”既是汇报最新情况,也是炎振架不住占赫的要求,闻人诀浅笑着问了句,没想让手下人难办。
“是,还在门外。”
“让他接电话。”语气有些像是对下人,炎振听见话筒中主上的话,很是轻蔑的对身侧护卫示意,让门外不安等着的人进来。
大门开,身穿黑色长衣的占赫快步走进。
闻人诀听见话筒中传来隐约的对话声。
“是贵王吗?”
“是,我主说很高兴跟您通话。”
窸窣声后,有人接过话筒。
“喂……是闻老大吗?”想了番措辞,占赫最终有些迟疑的唤出声。
闻人诀斜靠着桌沿,脸上没有佩戴任何面具,狭长眼眸中尽是冰冷,可说出口的话语却相反的亲切万分,“好久不见,占老弟可好?”
听见闻人诀柔和的问话,占赫脸上的紧张瞬间消失了。
在唤出那个有些亲热的称呼前,他也曾犹豫过。
不过看来,闻人诀对他倒也真算的上有几分情谊。
“谢谢您愿意放弃和十区的同盟,书先生说是您的意思。”手握着话筒,虽然被迫割让出去两个城池,但占赫依旧感激不已。
没人跟闻人诀交代过,但不过垂下眼睛的功夫,他就想清楚了来龙去脉。
想必是书易怕答应的太痛快,惹起怀疑,故意抬出自己来。
“你在我的王居住时,我们见过那么多次,老实说,我一直觉的跟你投缘,我这辈子没别的,就是对重感情的人真心佩服,虽然……”轻叹一声,闻人诀的语气瞬间低沉起来,“笑桑语的事情我很遗憾,但你的样子,一直让我忘不掉,我敬重你。”
一番恭维,握着话筒的占赫瞬间就红了眼睛。
他身旁站着的炎振听不太清楚,倒没什么表情。
可扒着门框的白檀瞬间就僵了。
他从没听过闻人诀用这般动情的声音说话,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和恶心……
话锋一转,闻人诀似乎并不关心听者有没有感动,加重的声音庄严起来,拿出了他王者的威严,“我也没有凭白便宜你,论起来三方中我最弱,所以一些计谋和手段希望占老弟能够体谅,跟十区联合也是迫不得已,眼下既然你答应割城,那我何必继续跟着十区搅合?我担心的是你哥哥到时候转了烽火针对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有叶宁二城在手,我面对你哥哥多少有了些底气,不瞒你说,我手下王区的底子弱,这长久战耗下来实在是不愿意再打了。”
示弱的万分真诚。
白檀对这些听的云里雾里,只不过觉的闻人诀现在故作强势的声音,让他浑身不舒服。
谁人心中没有点城府,先不说占赫听到闻人诀这番话作何感想,但面对着一屋子对方属下,还是非常感动的挤出哽咽声来。
“您放心,只要我能够成功救出哥哥,一定会劝说他再次和十七区联手,共同对付第十王区。”
虚与委蛇谁不会,明知道话筒对面的人不可能全然真挚,但两个握着话筒的男人,居然惺惺相惜起来,又温言说了几句,方才挂掉电话。
白檀听的起劲,他只能听见闻人诀的声音,不知道话筒对面是谁,但想起闻人诀冷心冷面的,有一天还能这般动情……虽说感觉不怎样的说话,他的好奇心急速膨胀起来。
完全抑制不住。
巴不得把耳朵贴过去,不自觉的,露出门框的身子越来越多。
手中还握着话筒,但其实电话另一边的人早挂了有一会了,闻人诀沉默的盯着窗外白云看,表情平淡,分辨不出喜怒。
“听够了?”吐出唇的三字跟之前动情之言不同,带着冷意。
白檀毫无自觉的继续束起自己耳朵。
压根没注意到,人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闻人诀不用回身都能想出他的傻样,很明显,他现在的心情并不佳。
“白檀。”依旧背对着,一声人名,他唤的阴沉无比。
“啊?!”后知后觉闻人诀是在对自己说话,随着话筒被扔到桌面的声响,白檀惊的趔趄摔趴出去。
第241章 谋才之矣
单手撑着桌沿,闻人诀半侧过身,凝视着地上抬头看自己的白檀。
“呃呵呵……”偷听人打电话的确是件不好的事情,白檀觉的尴尬,还没从地上起来,他便想着要转换话题,疑道:“我怎么回了这儿?这是哪里?我记得昨晚我看……”
脑子里忽然闪过那些零碎画面,他脸色难看的停住话头。
那肯定不是个好地方,压抑狂热的氛围下会发生什么,不难想象。
手揉了两把膝盖,一使力,他就要站起。
闻人诀慢悠悠的从桌后绕出,低着头,突然断喝一声:“趴着!”
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惊着了,傻傻梗着头,白檀半天没敢有动作。
眯着眼睛盯人,闻人诀丑陋的面庞上神情平静,幽深瞳孔森冷不见底,没人看的透他在想什么。
维端对他这突然的发作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更别说这几日来和他相处还算融洽的白檀。
白檀的脑子虽然有时候会跳线,但直觉上的敏锐也让他避过了不少危险。
虽说闻人诀以前对他就不怎么样,也就是近段时间以来,态度温和了些……可从认识开始,闻人诀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用这样的神态,睨视过自己。
那目光,绝对算不上友好。
明明只是双手抱胸站在他身前三步处低头俯视自己,白檀却前所未有的紧张起来。
吞咽着唾沫,他开始想自己是哪里招惹到人。
难道是因为刚刚偷听电话?至于吗?
自己也没听懂什么啊,闻人诀让他趴着,白檀还真就一动不敢动的曲起了膝盖。
“您怎么了?”白檀不敢问,维端却敢。
它能感受到主人毫不掩饰的暴躁情绪。
但仔细想想,在这之前并没有发生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