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枫————榴火

1
"子淑，子淑。"
我听到不远的御华宫内，母后正温柔地呼唤着弟弟的名字。
"母后~~~~"
弟弟拖着长长的调子奔向母后的怀中，奶声奶气，刹是可爱。
"太子殿下。"
一旁的宫女扶手作揖，正想起身过去回禀，却被我示意退下。
整了整身上华丽的衣服,轻轻地走上前去,俯身：
"母后，儿臣给母后请安。"
"子枫，你来得正好，刚才虞妃从厨子那里带来了子淑最喜欢的桂花糖糕，你也一起来尝一点吧？"
曾是京城贵族中的第一美女，时间的沙漏仿佛在母后身上停留住了一样,即使在产下我和子淑后依然是美貌依旧，年华依在。
"子淑，把你那个的陪读的小太监也带来吧，哀家这次也赏与他一些。"
"真的吗？"子淑向来活泼善良，对下人也是极为和善。
"去把他叫来吧。"我微笑着催促他。
对于这个弟弟，我也是很为疼爱的。
即使，母后的爱都放在这个高度才及我腰间的弟弟的身上，即使，他明亮的黑色眼睛里看不到一丝这个皇宫里的瘴气。
不象我，即使每天换上干净的素衣，依然觉得肮脏无比。

"萧儿给皇后娘娘请安。"一个脸蛋圆圆的可爱的孩子随着子淑一道小跑进了御华宫。
"平身吧。"
"谢娘娘。"抬起的小脸是红仆仆的，孩子特有的健康。
"呵呵，子淑，还不拿了点心给萧儿尝尝？"母后笑着说道。
"恩！"子淑飞快地跑到一旁的桌几边，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块糕点。
"吃吧。"子淑很是快乐。
"谢谢殿下。"萧儿也很快乐。
是因为子淑把好东西分享给了他么？我面带笑容地看着他们，突然想到了在书上读过的两小无猜。
"萧儿?萧儿?!你怎么了？！"子淑的叫声凄厉起来。
原本脸色红润的萧儿象是快速枯萎的植物，泛着青黄的死亡的气息。
小小的身体痛苦地在地上打着滚，不停地痉挛抽搐着，最后短短的小腿猛地一伸，直挺挺地翻了白眼不动弹了。
从嘴边流出的白沫看来，是毒药！
"这糕点是从虞妃那拿来的？！"我抓过一旁一个早已瘫坐在地上的宫女。
"回，回，回太子殿下的话，拿，拿点心来的小，小太监是这，这么说的。"看来是从没见过死人。
"母后！萧儿，萧儿怎么了？！"子淑哭得整一个泪人儿，不成样子。
"子淑，萧儿永远也醒不过来了！记住！这是虞妃娘娘害的，你的好朋友是被虞妃给..."
"母后！"我叫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子淑这么小的孩子的心里就埋下名为恨的种子？
我用眼神无声地问着面前这个美丽的妇人。
母后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我。
一直等过了好大一会，她才开启朱唇：
"月梅，把二殿下领去里屋休息。其他的人就先下去吧。"
待一干子人退下之后，母后才坐回她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对我说道：
"子枫，你一天不成为帝王，我们母子三人就永远没有平静的日子。"
"即使是子淑？"
"即使是子淑。"
我不语，看着一旁渐渐冷去的尸体，一个突如其来的荒诞的念头飞进了我的脑海。如果我没有猜错，如果我没有猜错... ...
"母后，请问这糕点真的是从虞妃娘娘那里送来的么？"一字个一个字僵硬地从我口里蹦出。
"...子枫，不管这是不是真从她那里送来的，哀家希望你不要让哀家失望。"母后站了起来，
"好了，哀家要进去看看子淑的情况了。太子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是，母后。"我安静地退了下去，和来时一样。
萧儿的尸体依旧躺着。就和书里写的，枉死的人眼睛瞪得特别大，象是要看清害他的人一般... ...

"殿下。"榴凤在东宫的朱门外静静地站着。
风很大，拽着他白色的长衫向后飞舞着。不需任何动作就能有歌姬一样使人倾倒的，就只有他榴凤了。
"外面风大，怎么出来了？"榴凤是我自小到大的伴读，是和我有着肌肤之亲的爱人。
"怎么？遇到不开心的事了？"榴凤总能看见冰冷面具后的我。
"我会坚强的，即使..."我害怕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害怕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它会成真。
想到那个连全名都不知道却那样死在面前的小小的冰冷的身体，我走上去抱住了榴凤的身体。还好，是温暖的。
"答应我，榴凤，以后试菜的事，绝对不要做。"子淑还小，他可以失去那个太监。而我，却不能失去榴凤。
榴凤没有问我原因，只是也同样紧紧地抱住了我："好的，我答应。"
*** **** ***
也许是萧儿年纪的缘故，那晚，我梦到了我和榴凤的第一次见面：
在我和萧儿一般大小的时候，父皇象变戏法一样地，从身后楸出了一个和我看起来和我相差不多的人儿。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的陪读了。"
"谢父皇。"和平常一样，我象是拉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似的，将他安置在了自己的寝宫。
"因为是太子，是以后继承王位的人，所以是没有爱也不需要爱的人？"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很特别。
"你是想说什么？"一路上话也没一句的他，原来不是哑巴。相反，声音更是犹如黄莺出谷，清脆动人。
"殿下很寂寞，不是么？"和同龄孩子不同，他没有幼稚的奶气。
寂寞，寂寞，寂寞是什么？
我想到父皇身旁多如云烟的妃子们，想到母后身边的子淑，想到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那是我第一次问别人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皇上说，让太子殿下给取个。"他微微笑着，原本就漂亮的脸现在更象是有了光芒一样，美丽。
"...榴...凤，对，你以后就叫榴凤吧。"榴一样鲜红的凤凰，曾经在梦里见过，曾想要折断它的翅膀，将它留在自己的身边。让这只美丽的会飞的鸟陪伴自己一起在这个黄色与红色构筑的牢笼里生活。
"好的，殿下，我以后的名字就叫榴凤了。"
榴凤，是我自出生到现在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2
我一直是那么地爱着母后，不单是生我，给我肉体的缘故，为的更是她是第一在冰冷的宫中抱着我，给我温暖的人--即使那样甜美的回忆只有一次。
所以母后要我做的，我都一定努力做到。
虽然现在累了,倦了,烦了,哭了,一直都是榴凤陪在身边。
"榴凤，你说要我不是太子了，我现在会在做什么？"头枕在他的腿上，任他用指轻轻梳理着我的发丝。
"...殿下"
"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正在御华宫内。"一个穿着粉红色的宫女打断了榴凤的说话，跑了进来。
本担心天气太凉，那个孩子不会照顾自己。想叫他来自己的宫里玩着，但母后似乎快了一步。
"太后有提到要我过去么？"我保持着仰躺的姿势，问道。
"这个，太后没提到。"提到两个字的音明显小了下去。
"我知道了，你退下去吧。"我起身，挥了挥手。
"殿下？"榴凤眼里写满了担心。
"没关系，母后一定是担心影响我念书呢，对吧？"指骨分明的手捧着他精致的脸，我俯身吻了吻他的唇。
温温的，软软的，活着的感觉。
"殿下！"榴凤眉间的愁愫挥散不去。
"该看书了，榴凤。"
我转过身，故意不做理会。
窗外的风呼呼地吹着，园子里的枫树哗哗地发着寂寞的声音。
其实一直到做了皇帝我还以为，我那时做的，母后是知道的，是明了的，是为了我的，因为我也是她的儿子。
记得以前，夫子对我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萧儿死的那天，母后对我说："做了人上人，你才能保护母后，保护子淑。"
曾经有一次，我问榴凤："我能不能不做人上人？"
就只一次... ...
然而可笑的是，直到我在众臣和嫔妃们的注视下登上这用血与骨堆积而成的皇位时，我看见母后笑了，开心地笑了。

不是慈母望子成龙的笑，那是当一个人成功地利用完另一个人后才会有的得意的，满足的笑。
我闭上了眼睛：母后，您就那么地疼爱子淑吗？为了保住子淑的纯真，即使要牺牲无辜的孩子？即使要牺牲同是您儿子的我吗？... ...
*** *** ***
我不知道这是所谓的什么，也不想知道是不是由于母后的溺爱与纵容，使得子淑如此不畏天色。
"子淑爱上了一个男孩子？"母后问我，到她耳中是迟早的事，我静候着这天的到来。
"听说是的，还是个平民。"我拿起白底青花的瓷杯，轻轻抿了一口。一股芬芳的气味在口腔中蔓延开去，苦苦的味道。
"子淑喜欢就由着他去吧，男宠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事。"母后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一盆开得火红的月季，戴着长且华丽的指套的手持着一把大剪，耐心地剪去那些多余的旁支。
"儿臣明白了，但是八部大臣们那里说不过去啊。"
"他们又来干涉什么？你可是皇帝啊！"母后略带怒气地瞟了我一眼，然后又把注意力放到她的月季上去了。
"但是先皇们留下的规矩不能不守啊。"我无奈，做了皇帝也不代表着我可以为所欲为啊。
"那要不给子淑下门亲事，做个样子。"
"就怕子淑性格太倔，不从。"子淑的个性向来说一是一，要他委屈自己的小情人怕是他宁可委屈了自己。
"那孩子会懂的，又不是不让他们在一起了...啊呀!"母后惊呼一声，一朵拳头般大小的花朵儿掉在了檀香木桌上。
"真是不小心啊，可怜了这么好的月季。"母后叹了口气，"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子淑的这门婚事也就全交给皇上了。"
"是的，母后。"我站起身来。在跨出母后房门的那一刻，我又看见了那朵正孤零零躺着的月季:
嫣红欲滴，酷似一滩鲜血...

"太后怎么说？"榴凤替才跨进房门的我取下了肩上厚厚的明黄色斗篷，然后撤下了宫女太监们，点上了醍醐香。
"和我料想的一样，要我给子淑选门亲事去塞那些个老头的嘴。"我无力地揉着太阳穴。
"子淑怕是不肯。"榴凤走到我身后，替我按摩着。
"看来你比我母后要了解子淑些。"
"太后是太爱二殿下了，才会被蒙住了眼睛，看不清现实了。"
"呵，"我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下，"但是子淑也是的。哎，毕竟只是小孩子间的家家酒啊。"头疼。
"家家酒么？...我倒是有点羡慕呢。"轻轻的话语，却有着满满的寂寞，淡淡的忧伤。
"榴凤？"我转过身看他。
榴凤和以前一样温柔地笑着，仿佛刚才的话并不出自他口。
"来，殿下，我来为您梳发吧？"

3
"不行！要我成亲绝对不行！"子淑才听完"赐婚"两字就立马跳了起来。
"不行也得行。"我皱了皱眉头，"不是让你不和他在一起。掩人耳目，你懂么？"
"不行！即使他同意我也绝对不会答应的。"
"子淑，你这是何必呢？你是想告诉他你的忠贞？还是想告诉天下你的忠贞？太过固执只会让自己头破血流！"我好言相劝。
"我不会结婚，我不会让自己象皇兄一样那样对待自己心爱的人！我会带着他离开这个牢笼的！！"子淑边说着，边冲到了门口。
"榴凤从没说过他不开心。那个男孩也一定能理解你的，如果他真的爱你。"我出声想阻拦他。
"皇兄，榴凤他，您真的认为他开心过么？"子淑的脸上，写着可悲。
看着转头甩袖而去的子淑，我不禁迷惑起来了：
子淑是长大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太纯真了？

"殿下，刚才二殿下他怎么..."榴凤和以前一样,站在风中等我。
一样的白衣，一样的神情。
我忽然想起来："榴凤，你开心么？"
"什么？"榴凤的表情说出他的吃惊。
"我说你和我在一起你觉得开心么？"
"我，不知道。"
我低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回答。但我知道榴凤从不会对我撒谎。
"可我绝对不后悔和殿下在一起。"
我笑，清楚地明白选了榴凤的我，是幸运的。
不知道是不是宫里女人实在太多的因素，唯有母后，我对其它的女人们丝毫提不起兴趣来。但是，我依然听话地取了章大臣的女儿章月为妃。为的，自然是更好地巩固自己的地位。
原以为，自己是个不懂爱情的人。以为所谓的爱情，只是被描写在书本里，被匡架起来，呈放在一边。
直到我目睹了榴枫在我14岁时用身体去挡住了向我飞来的大刀的那一刻。
没有看到刀子是怎么刺入榴凤纤细的身体里，但喷洒在脸上的温热触感却是那么地骇人。
我摸了一下脸，粘粘的，鲜红的。
从四面涌来的侍卫们象是突然从地底冒出的一样，洪水般困住了那个刺客。
"你不是一向怕疼的？"我跪着问被平躺在地面上的榴凤。
"可我更怕见到你疼。"榴凤气若游丝地说，脸上有的，除了他自身的鲜血，还有那硬挤出来的笑容。
好漂亮。
当晚，在榴凤被包成粽子之后，我告诉了他，我喜欢上了他。
"从来只听说过英雄救美，没想到我这一刀却得到了殿下的垂青。章妃娘娘要是知道了怕是愿意去挡上个两刀呢。"
"不，她不会的。"我笑，手指游走在他厚厚的纱布上。
"为我挡刀的，就只有你了。"
我把头靠在他的颈窝处，在浓浓的药味下，我第一次睡得那么香甜。

4
我想子淑是糊涂的。
至少，他是被坚贞的爱情冲昏了头脑。不然我那一直以来都胆小的弟弟怎么会干出在婚礼上持刀威胁新娘的家人们交出自己的爱人呢？
当然，将他爱人打入大牢的事，是经过了我的允许的。为的还不是希望这个倔强的孩子乖乖地成婚？
现在最麻烦的是我这未来的弟媳可是夏国叔的女儿，夏国叔可是贵为三代长老之一。这样的篓子，怎么能轻易捅起？
子淑啊，子淑啊，糊涂啊！
原本就喜爱搬弄是非的国叔自然不会轻易地放过这次机会，立马派人送了折子来，表明即使不能严惩二王爷，至少不能放过他那个男宠。
换句话说，一定要给个不吃亏的交代。
"子枫啊，你一定要保住子淑啊，他是我的宝贝儿子啊！"母后拉住我的衣袖，几乎跪地。
昨夜，子淑也是这么扯住我的衣袖，跪在我面前跟我说："王兄，求您一定要保住他，我怎样都无所谓。"
母后要救子淑,子淑要救爱人。
我笑了笑，扶起母后说道：
"子枫明白了。"
是的，我明白了，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于是，我给了子淑的爱人一把匕首。没有一句话，让他自己看着办。
跪在下面的人嘴角扯过一丝苦笑。突然，他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不，应该说是看着我背后的帝王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