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惜时看着手掌上的伤痕,突然感到一阵惶恐难受,爷爷的突然去世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夜里一个人睡觉的时候,他面对家里的墙,不安地揪着手指头,算计着他一个人是否能生存下去。
也曾想过跟着爷爷一起去了,在地下也有个伴,但是想起爷爷临终前担忧的目光,爷爷拼了最后一口气跟他说要好好照顾自己,他就不得不依照爷爷的遗愿好好活着。
村里的人都很关心他,有受过阮老师恩义的人家也曾自告奋勇地邀请他去家里生活,照顾他到结婚生子的时候。
阮惜时从小就受爷爷教育,做人不要贪小便宜,不要太过随意,宁可别人欠自己的,也不要自己欠别人的,以免良心过不去。阮惜时牢记这个道理,所以婉拒了村民的好意,依旧一个人住在爷爷的老房子里。平日里村民们怕他吃不饱穿不暖,三天两头去他家看望他,家里杀鸡杀鸭,煮粽子晾地瓜了,也要给他送一些,还苦口婆心地劝他看开一点,好好生活。阮惜时为了不让别人担心,面对热心的村民们时总是强颜欢笑的,让他们觉得他自己过得很好,只有在夜里没人的时候,他才躲在被窝里偷偷地难过。
去到爷爷坟前,阮惜时心里又是一阵怅然,他把祭品放到坟前,从篮子里拿出小镰刀,把坟头的草一点点清理,就像是小时候给爷爷拔白头发那样认真仔细。
除完草,阮惜时把篮子里的祭品拿出来,一只肥美的大公鸡,是拜托邻居家的大叔帮忙杀的,一块五花肉,一团米线,几个柑子,两碗糯米饭。
他把祭品整整齐齐地摆在坟前,又插上蜡烛香火,往杯子里倒茶倒酒。三个大杯子是倒茶,五个小杯子是倒酒,出门时邻居大婶絮絮叨叨地叮嘱他,千万不要弄颠倒了,他记了一路。
茶是去年夏天爷爷葱茶山采回来的老茶,爷爷说老茶叶的味道比较给劲,就晒了一些放在家里慢慢喝,可惜还没喝完,他就不在了。酒是普通的米酒,味道很浓很呛,但是爷爷却很爱喝,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就给自己炒一碟花生米,吃饭的时候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小酌,还笑眯眯地问阮惜时要不要尝一尝。
阮惜时不懂事时喝过一小口,当下就把他苦得吐了出来,爷爷心疼死了,说他浪费,看样子是把酒当做了很好的东西。
爷爷还说等他长大了,有他陪着喝酒就不孤单了,可惜爷俩最终还是没能一起喝杯酒。
阮惜时越想越觉得难受,倒酒的手都在发抖,一不留神把酒杯都满上了,他才擦擦眼泪把酒瓶放好,然后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对着坟头说:“爷爷喜欢喝酒,那今天就多喝点吧,我在这里陪着您。”
说是陪,阮惜时就真的在原地蹲了一炷香的时间,一边烧着纸一边跟爷爷碎碎念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直到蜡烛烧完。村里关于祭祀的规矩很多,都是代代相传下来的,村民们深信不疑,对待这件事上就很严谨,什么时候该上坟,什么时候不能上坟,都有严格的规定,不然就是坏了规矩,打扰死人的安宁。
阮惜时很舍不得爷爷,等下一次过来,就要到清明节了,距离清明还有差不多两个月呢,他担心爷爷自己住在这里会孤单。
但是香火都已经烧完了,他再不走就要坏了规矩,回去大婶又要说他,他只好把茶酒倒在灰烬上,收拾好祭品,跟爷爷道别。
下山就比下山简单得多了,阮惜时走得三心二意的也没摔跤,他走到山脚时突然想起村里人跟他说,他是在山后那条路上被他爷爷捡到的。
以前阮惜时从来不把这事当回事,他坚信着自己就是爷爷的孩子,还大言不惭地跟乡亲们说他是爷爷生的,惹得乡亲们哈哈大笑,但今日想起来,他突然就有点想去看看。
这样想着,他就绕过了大半座山,到了那条已经被废弃的道路,那条路已经很破旧了,连路面都失去了原貌,长出许许多多的杂草,平日里除了逃避收费站的货车会走,其他时候都没人走了。
阮惜时小心翼翼地走在山涧里,找那条可以走到路上的小道,这里已经很久没人走了,草都有人高。
他看到前面有被压过的痕迹,以为是找到了小路,抬脚就走过去,他拨开杂草,正要踩上去,突然就看到那里躺了个男人。
阮惜时想起来小时候跟爷爷看的查案电视剧,里面有一起杀人抛尸案,他几乎是马上就被吓了一跳,发出了急促的叫声。
好在那个男人的手指头动了动,阮惜时才反应过来这是个活人,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既然还活着,那就先救命要紧。
他蹲下去检查男人身上有没有受伤的地方,没看到大规模的血迹才放下心来,这个男人也不知道昏迷在这里多久了,身上的衣服都湿了,脸上也泛着不正常的白。
阮惜时怕他着凉,就把身上挡雨的外套脱下来给人盖住,他要尽快从村子里喊几个大人过来,把这个男人带回村子里救治。
因为提着篮子影响走路的速度,阮惜时连篮子都不要了,两手空空的就跑回山的另一边,准备回村子里喊人。
放牛的老大爷看天色不早,正准备把牛牵回家,突然就看到山脚跑出来一个慌慌张张的人,定睛一看,那不是刚才上山祭拜阮老师的时仔是谁?
老大爷担心他在山上遇到了蛇,远远的就喊住他,担心地问道:“时仔,怎么了,你的东西呢?”
阮惜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停在老大爷跟前,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指着身后的大山,焦急地说道:“山的那一边有个受伤的男人,我们得把他弄回村子里,不然今晚再下一场雨,他会冻死在那里。”
老大爷闻言心中骇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从边界逃逸的罪犯什么的,紧张地问道:“时仔,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样?”
阮惜时刚才只匆匆看了一眼,实在没留下什么印象,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个男人很好看,比村里所有男人都好看。
他心中惦记着救人,实在没有太多时间陪老大爷解释,他摆了摆手,又继续跑了起来,去村里喊人。
第3章 春03
村民们从山的另一边抬回来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这事马上从村头传到村尾,因为山村实在太过平静,所以突然发生了点什么,就会闹得沸沸扬扬。
阮惜时当时只顾着救人了,他回到村里,从村口各家各户喊了一声救命啊,就有好几个因为下雨天没地方去在家窝着的大老爷们闻声而来。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把昏迷不醒的男人扛回村子里,阮惜时没想太多,直接就让村民把人抬去了他家里,紧接着又让门外围观的人去喊村医。
下雨天大家都很闲,所以一听说这事,就都赶来凑热闹了,来得早的位置比较靠前,勉强能看到被抬回来的那个男人的模样。
大妈大婶们看了男人的模样后,啧啧地跟周围的人说:“时仔救回来的那个男人长得老好看了,跟个明星似的,穿的衣服虽然脏了,但看得出是个有钱人。”
“你们说他会不会是遇到山贼了啊,虽然我们附近几条村的人都挺安分老实的,但不保证路过的人也是安分守己的主啊。”
“看样子他应该是在路上被打劫了,劫他的人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拿走后,就把他打晕丢下山,这才被我们时仔捡到。”
“真是太危险了,我得跟我们家跑运输的死鬼说一声,让他尽量夜里别开车。”
“哎,你们说这个男人能活下来吗,刚才匆匆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得很,怕是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呸呸呸,说什么话呢,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村医来了村医来了!”
不知道是谁在外面吆喝了一声,其他人闻言纷纷让出一条路来给挎着药箱已经有点年迈的村医走进去。
阮惜时一到家,连祭品都来不及放好,就听有经验的大人的吩咐,去烧热水了,这会他刚端一盆热水进来,看到村医,连忙招呼道:“村医爷爷,您快来看看这个人要不要紧。”
村医把药箱放下,坐到床边给人把脉,他一手拿捏着男人的手腕,一手摸着自己的胡子,好一会儿才把男人的手放回去,又去翻男人的眼皮。
等他把人检查了一次,才跟一脸担心的阮惜时说:“他没什么大碍,就是着凉了,又饿了一段时间,身体有点虚,但底子还是好的,养几天说不定就好起来了。”
阮惜时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那我该怎么做呢?”
村医看了看昏迷的男人,跟距离他最近的那个汉子说:“大牛,回去找几件你的干净衣服过来,先把这人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吧,时仔,你用热毛巾帮他擦擦身,让他身体暖过来。”
阮惜时没想太多,帮着村医把男人的湿衣服脱了下来,又拧来热毛巾,在男人身上又擦又捂的,忙活了很久。
等他擦完男人的身体,大牛也拿衣服回来了,都是一些穿过的旧衣服,不过好在是干净的,总比穿湿衣服强,大牛有力气一些,过去直接把男人扶了起来,协助阮惜时给男人穿上衣服。
做完这一切,村医给人开了几副西药,吩咐阮惜时等男人醒了,先让他喝点清淡的东西垫垫肚子,再给他吃药,这也是考虑到男人还在昏迷状态,喂不了药。
阮惜时看着呼吸虚弱的男人,不知怎么的想到爷爷临终的时候,心里紧张得不行,他问村医:“如果他一直不醒怎么办,不吃药病也不会好啊。”
村医跟他说:“你把屋子弄暖和一点,注意通风,给他盖几张被子捂一捂,多用热毛巾给他敷敷额头,如果可以,给他喂点温开水,等他身体恢复知觉就好了。”
阮惜时一边点头一边牢牢记下,等村医看完病了,他帮男人盖上被子,又扶着村医送村医出去。
村医要走的时候,他还是有点担心,拉着村医的手再三问道:“村医爷爷,他真的不会有事吧?”
村医笑呵呵地安慰他说:“没事的,他里子好着呢,说不定半夜就能醒过来了。”
阮惜时间村医这么笃定,这才放下心来,又想起自己没付钱,连忙喊住要出门的村医,转身回屋里拿钱。
村医见他拿着个钱袋出来,连忙摆手说:“哎哎哎,不用给我钱,你快把钱拿回去放好,别弄丢了。”
阮惜时却执意要付钱:“这怎么行,您这么冷的天跑过来一趟多辛苦啊,而且您还给我开了药,买药的钱总要给您吧?您自己去镇上买药也怪麻烦的,我怎么好意思白要您的药,您就收着吧。”
村医推辞道:“真的不用,我跟你爷爷那可是拜把子的兄弟,你跟我见外做什么,就几块钱的事情。”
阮惜时强行把钱塞到他的口袋里,态度坚决地说:“正是因为您跟我爷爷是拜把子,我才不能欠您钱,要是让爷爷知道我贪您的小便宜,他肯定要给我托梦了。”
村医似乎很了解阮老师的脾性,听阮惜时这样说,他顿时也没有了推辞的理由,只能把钱收下了,走的时候还跟阮惜时说:“要是他明天还没好,我就再过来给他看一看,有什么情况你也可以去找我。”
阮惜时连忙应好,把他送出了门:“您慢点走啊。”
送走了村医,阮惜时就被凑热闹的村民给围住了,大家都是在关心屋里躺着的那个男人。
“时仔啊,你是怎么发现那个男人的啊?”
“那个男人来历不明的,你也敢往家里带,你这个孩子也太没心眼了吧。”
“就是,万一他是什么危险分子,醒过来谋财害命呢?”
“我看他那个样子,能不能撑过今晚都是个问题呢,时仔要不你还是让你几个叔叔伯伯把他搬去祠堂那边自生自灭吧?”
阮惜时听了这些话,心里知道大家是担心他,只是村里人直来直去的,说出来的话不太好听,他也不放在心上,只是说:“村医爷爷都说了他没事,你们就不要担心啦,而且他看着也不像是个坏人,我家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他惦记的,你们就放心吧。”
“这可怎么能放心得下,你爷爷走的时候我们答应过他会好好照顾你的,要是你出了什么闪失,我们怎么跟你爷爷交代?”
“就是,你自己一个人住,也没个人照应的,出了什么事我们都不能第一时间知道。”
“要是你真的想救那个男人,要不把他搬去婶子家吧,婶子家还有空房间,人也多一些,方便照应,婶子答应你,一定好好照顾他,行不行?”
阮惜时很感动,但还是坚持自己照顾那个男人,他说道:“人是我救回来的,我就必须对他负责任,这又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你们的好意我都领了,天色不早,婶子们还是先回家做饭吧,别饿着了孩子。”
见他这么坚持,其他人也不好再勉强他,只是离开之前又很不放心地叮嘱他要小心,有什么事记得大声喊。
送走看热闹的村民,阮惜时把家大门关上,打开厅堂的灯,空荡荡又冷清清的屋子顿时被橙黄的灯光照得添了几分温暖。
阮惜时不放心屋里的男人,又回到他的卧室看了一眼,那个男人还在昏迷,不过气息比刚发现是稳定了很多,脸上也终于有了血色,他放心地松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男人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高烧,才给他掖好被子,转身去厨房做晚饭。
他谨记着村医给他说的话,也不煮饭了,干脆煮一锅白粥,然后把篮子里的祭品拿出来,自己磕磕碰碰地把那只鸡斩了,把鸡头鸡脚关节丢进锅里,削了一根淮山放在一起熬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