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个,他打给了蒋明翰。
几声之后,蒋明翰接通了电话,电话那边和缓悠长的音乐静静流淌,电话这边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喂?喂?萧琰吗?”信号不太好,蒋明翰放大了声音。
萧琰回到房间,关紧门窗将雷声留在外面。
“帮我查查齐漠现在在哪里?”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的时候有几分失真,但一字一句,很清晰。
“嗯?”蒋明翰满头雾水。
莫非萧琰对齐二也是有意的,而齐二又出去偷吃或者弄出了什么绯闻,所以他才要查岗?
不过这查岗也太拼了,听声音那边儿还打着雷呢。
他没一口拒绝,而是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你先等等。”
另翻出个手机,打算打个电话给发小看看齐二自个儿打算让他怎么说。
就是电话一次也没有打通。
接连拨了三次,蒋明翰奇怪了起来。
自从齐二不去会所酒吧这些地方,他的手机就没有打不通的时候了啊,这回怎么回事?难不成真移情别恋了?
萧琰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蒋明翰怀疑是雷声的原因,否则他为什么觉得萧琰的声音又冷又沉?
“你查一下——他最近行程是不是在宏省,我怀疑他出事了。”
恰逢窗外一道闪电落下,蒋明翰突然毫无来由地打了个哆嗦。
他想问清楚些,但信号不好,电话已经断了。
以蒋明翰的身份,查齐漠没特意隐藏的行程自然是很快的。
五分钟后他就接到了底下人的回报,而同一时间,他的手机跳出了个新闻。
【宏省百年一遇特大暴雨,江泽山区发生山体崩塌和滑坡。】
萧琰的手机接到了一条短信,来自蒋明翰。
【齐二还在宏省江泽。】
萧琰拉开门,他和周粥韩婉在楼道相遇。
韩婉:“萧哥你去哪里?”
萧琰没回。
剧组在招待所专门租了间屋子放器材。
正搬动东西的工作人员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男主角,打了声招呼:“萧老师有什么事吗?”
萧琰此时应恢复了平常的镇定:“我想用雨衣,有吗?我借来用一下。”
“行,您等等。”工作人员放下器材,给他在东西里找雨衣。
萧琰靠在门上,起了个话头,仿佛等着无聊闲聊几句,“这暴雨来的突然,让人措手不及,剧组的拍摄任务不知道会不会被耽搁。”
负责器材的中年汉子应道:“可不是吗?这天气!”
萧琰:“剧组一般会准备这种天气用的东西吗?”
“萧老师你具体指啥?像夏天用的感冒药剧组是常备的。”
萧琰刚想说话,背后伸出来一只手,往他的肩膀拍来。
他下意识避过,转头一看,是周粥。
目光对视之间,他对周粥微微笑了一下。
接过工作人递来的雨衣,道了谢,萧琰和周粥默契地往周粥的房间走。
关上门后,目光从屋子角落的大包行李上扫过,萧琰说:“你带了登山用具吗?”
“带了,不过不全。”回答是这样回答,实际上这位名为司机实为保镖的助理挪了几步,挡住了萧琰望向行李的目光。
很明显,无论萧琰打算做什么,他都打算阻止。
萧琰动了动手指,把手机按亮,屏幕上是一条短信。
正是蒋明翰发来的那条。
周粥明白齐二指谁。
他脸色也难得有了明显变化。
他是齐漠借家里老爷子的手调来的,当年承了老爷子恩情,齐二少又出资帮他的家乡修路,要真能眼睁睁看着齐二少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出事,一辈子都睡不安稳。
萧琰掠过一眼,将周粥想法猜得七七八八,“一起?”
两个人收拾好东西。
萧琰留了张纸条在房间,然后趁大雨离开了这家招待所。
来这里前,萧琰曾看过地图,进山只有一条不宽的路,而此时那条路被巨石泥土埋得没有一丝缝隙,在这暴雨中,想要清理到能让搜救人员通过的程度没有两天以上根本不必想。
而他们所在的这座山也被困住了。
但这座山有通往齐漠那里的路。
暴雨倾盆而下,萧琰和周粥深一脚浅一脚从碎石泥水中趟过。
雨打在身上生疼,萧琰的眼睛几乎睁不开。
头发贴在脸上,他艰难地辨认方向。
对面的山上是一处山参种植基地,只有简陋的落脚屋子。
周粥曾多次在野外和极端环境下完成任务,经验显然比萧琰丰富,他不断在瓢泼大雨中矫正方位。
萧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在他体力渐渐流失,体温也逐渐降低的时候,终于爬到了半山腰。
周粥用卫星电话和齐家联系。
齐漠身上被内嵌了定位器,但齐家所有人双眼通红,看着那地图上的小小红点,毫无办法。
雨太大了,不但道路受阻,直升飞机根本不敢飞行。
而萧琰和周粥,是齐家现在唯一的希望。
顺着齐家给的定位,他们大致圈定了一片区域。
周粥出身特种部队,身手了得,但萧琰居然也没有在大雨中被他落下。
那片区域在地图上只是小小一个点,但放大到这座山上,又加上暴雨雷鸣,能让每一个搜寻的人绝望。
正是这一片半山腰。
两个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分开寻找。
萧琰唇抿得很紧,他一直在让自己不要去想、去猜测,齐漠会不会就埋在他脚下的某一寸土地下。
但这种念头仍旧从四面八方冒出来。
控制不住。
心很冷,也很安静,安静到沉寂,没有落进一丝雨声。
萧琰额头很烫,嗓子也痒了起来,很不舒服。
身体的主人却仿佛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他的思维很清晰也很理智。
目光从瓢泼大雨中扫过,就已经在心里画出了搜寻路线。
他的手很稳,用伸缩棍撩开草丛的时候利落又迅速。
他也很冷静,至少周粥没能从他脸上看到一点点担心的痕迹。
时针指向下午两点,原本该是一天中太阳最烈的时候,此时天空却布满了黑沉沉的乌云,能见度不高。
发烧和不大能看清的环境,让萧琰不知不觉中走得越来越偏。
踩在一块松软的土地上,等萧琰意识到不对想收回脚已经晚了。
他直接从斜坡上跌了下去。
天旋地转加上发烧,萧琰觉得有点恶心想吐。
这一摔令他藏在雨衣下不多的干衣服也全进了水。
屋漏偏逢连夜雨。
但当眼角扫到某处的时候,萧琰平生第一次感谢巧合。
他找到了齐漠。
齐漠已经昏迷了,半个身子被压在堆积的土和石头混合物下面,头上有血。
风声雷声似乎都霎时远去,萧琰第一次没有风度,近乎跌跌撞撞地、深一脚浅一脚跑了过去。
他的掌心按在齐漠的胸口。
从那里传来了一下又一下,带着几分虚弱的跳动。
雷雨声倏然再次传进世界。
萧琰把雨衣脱下来,盖在齐漠身上,任大雨淋了他满头满脸,开始用手清理压在齐漠身上的东西。
手掌被石头尖锐的棱角划破,血液混合着泥水,变成了种浑浊的颜色。
齐漠身上压的东西不算很多,会晕过去是因为头上的伤口。
萧琰尽可能快也尽可能不对他造成二次伤害地清理走那些东西。
同时打开手电筒,将光往上照,给周粥提示。
齐漠恰好醒了过来。
他在这大雨中躺了太久,又满身大大小小的伤口,额头温度比萧琰只高不低。
醒来的第一个瞬间,齐漠不知今夕是何夕。
第二个瞬间,他透过雨衣缝隙,看见了萧琰。
身体早在雨里冷得没什么知觉了,脑子也像一锅浆糊,搅来搅去。
他攒了点儿力气,把雨衣掀开。
模模糊糊地想,贼老天待老子也还行,临死还能做一把见到阿琰的梦,算是个临终福利。
就是这福利给得也太不干脆了,来个东西蒙着头,看也看不干脆。
萧琰握住他的手,把雨衣重新遮了回去。
正发着高烧的齐漠关注点霎时跑偏,像含着沙子的嗓子不大高兴地说:“做个梦、都不叫人痛快。”
萧琰正俯下身,耳朵离他不过一寸距离,将这句透着股怒气的话隐约听清。
他突然低下头,把唇印在了齐漠唇上。
伸出舌头,舔了一舔。
然后——
一口咬了下去!
齐漠的视网膜里先是出现了张湿哒哒也不掩俊美的脸,好看得叫他想亲一亲。
然后这张脸真的低下来,把唇印在了他的嘴上。
被咬前齐漠心里还飘着四个字——“死而无憾”。
他心里又疼又酸,不舍得,是真的不舍得。
我要是死了,阿琰以后受人欺负怎么办?
齐漠在心里求老天爷,既然重生都有了,再来个人鬼情未了也没什么吧?
我不想离开他,就算不能投胎也行。
正带病在心里上演苦情剧,然后——
就被咬了。
齐漠:!!!
痛痛痛!
他勉强捡回一丝神智,耳边传来冷冷清清的声音:“痛吗?”
“痛——”唇都被咬出血了,齐漠仍是下意识老老实实回答。
苍白的指尖把他脸上的泥水抹掉,萧琰目光沉沉,声音却又轻又低,“不是梦,别睡。”
齐漠咳了几声:“我没死?”
“你不会死。”雨很大很急,齐漠的额头也很烫,但这句又轻又缓的话却落进了他的耳里。
齐漠的高烧越来越重,在视网膜彻底昏花一片前,他看到有阿琰背后的土坡塌了,向他心心念念的人倾来。
第六十三章 (捉虫)
周粥找来的时候,被大雨笼罩仿佛灰色的世界中,萧琰胸口以下已经完全被泥土埋了,一动不动。
他的头皮霎时紧绷,靠近后,才发现萧琰并非倒在地上,而是微微撑起来的。
在他身体所构筑的简陋避风港里,一个人正被好好庇护在其下。
明明雨又大又急,萧琰的声音却如同在耳边响起一样,清晰又冷静:“我的背上有一块石头,直径二十厘米左右,其他地方都还好。不用顾忌,加快速度。”
自然不止这一块的,但其他的对他尚算无关轻重。
周粥迅速把堆积在萧琰身上的各种东西清理掉。
混杂着泥土的血色从萧琰衣服下浸出来,萧琰被扶着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瞬,又很快站好。
接过备用雨衣,聊胜于无地披上,他拒绝了周粥背着齐漠仍旧想要匀出来搀扶他的手。
离开前周粥迟疑了一下,萧琰淡淡道:“走吧。”
雨慢慢小了起来,在难以抗衡的自然之力下倾颓的泥土下不知道还是否埋葬有人命。
雨彻底停下来的时候,萧琰在周粥惊异的目光中,从背包里拿出了一瓶矿泉水和一版药片,开始给齐漠喂药。
齐漠很不配合,他烧得迷迷糊糊,嘴巴闭得死紧。
萧琰收起药片,摸出一个用塑料袋裹好的纸包,打开后一阵苦得叫人犯恶心的味道飘出来。
把矿泉水倒得只剩几口,萧琰把药粉全倒了进去。
摇匀,混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颜色。
“制住他的手。”
然后萧琰在周粥惊悚的眼神下,捏开齐总的嘴,把这颜色和味道都需要打马赛克的液体灌了进去。
还捂着嘴不许他吐出来。
周粥忍不住一哆嗦。
齐漠是被硬生生苦醒的。
在这种半昏迷外加不舒服的状态下,他很好地展现了自己的本性,眉头皱起,带着泄露出来的,不自知的横气,呸呸呸地往外吐苦水,边吐边呕。
然而这些凶悍在眼睛睁开一条缝后立马化作了敞开肚皮的柔软,和难受时候带着一点点撒娇的软绵绵。
齐漠仰起身体,使劲往萧琰身边靠。
在被萧琰纵容着紧紧贴近后,用自己的脸蹭着萧琰的脸颊。
嘴里嘟嚷着,“阿琰,我热、难受。”
他们这时候正中途略作休息。
周粥已经惊讶到麻木了。
他坐在一边围观。
齐漠平常给人的感觉并不好相处,属于会叫人下意识绕开的一类人。
像压低了身子正在蓄力的猛虎。
然而这只猛虎在遇上萧琰后,却如同一只大猫一样躺倒,露出白白软软的肚皮,打着滚引诱蹭着的人揉一揉。
至于完成把猛虎转变成大猫的萧琰——
他不像驯兽师,反而像欧洲那些饲养猛兽的顶级权贵。
给猛兽血食,围观猛兽撕咬猎物,且不剪去他们的利爪。
沉静又温和的表皮之下,是一样本质的猎食者。
在心里这样感叹的周粥,起身打算重新背上齐漠继续走。
然后被如同刷了胶水一样粘在萧琰身上的人给难住了。
萧琰捏着齐漠腕子卸了他的力气,动作干脆利落,全没有先前用身体护人的柔情。
让周粥把脑子里不着调的想法揉吧揉吧给扔了。
—————
齐漠醒过来的时候天色正昏暗,从窗外透进来一点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