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萧问水说,“过几年还要推行出生免费保留脐带血的议案,这也是他临终的意思。病到自己头上就知道痛了。”
医生怎么也没想到萧问水会以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去谈论自己的亲生父亲。他打了个哈哈,不打算接萧问水这个话题,只是又给萧问水测了一下心跳和血压。
“好像差不多了,先生,你起来吃点东西吧,好好睡一觉,如果还不舒服就叫我们。”
医生让机器人把饭菜端进来。
那上面还是云秋来找他时放的东西,解酒汤被摔了,还剩热粥和几样清淡小菜。
萧问水吃了几口,嘴里发麻,没尝出味道来,漱口时也没有味道。
他摆摆手,让医生一行人先回去:“行了,我睡了,今天辛苦你们了。”
医生把机器人调节成护理模式,出去关上了门。
出去后才发现云秋还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红着个眼睛往里边看,心思显然也没在动画片上。
医生这才有功夫来管他,他走过去抱了抱云秋,揉了揉他的脑瓜:“先生又凶你了是不是?别放在心上,我代替先生给你道个歉,他今天不舒服,喝醉了,不是故意跟你发脾气的。”
云秋点了点头,又问他:“那大哥哥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呢,明天我们再过来一次,小秋你……”医生想了想,把到嘴边的“照顾好先生”几个字吞了下去,改口说,“就乖乖的,我们不跟先生计较,让着他,好不好?”
云秋又点了点头。
医生推门出去了。
深更半夜,云秋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正是上次他睡过去没看完的哪一部。等看完的时候,他的困意也上来了,云秋揉着眼睛往旁边看了看。
卧室黑洞洞的,主卧悄无声息。
他知道萧问水生病了,在那里休息,但是他也没有想过要去萧寻秋的房间睡觉。AD患者的刻板行为让云秋只愿意把睡觉的地方划在主卧的范围内。
云秋抱着熊,还在犹豫的时候,卧室里突然想起了警报——叮铃叮铃的,机器人开始嗡嗡地乱撞,电子音大声喊:“发烧了!病人发烧了!发烧了!病人发烧了!”
机器人开了房门,头顶的天线侦查了一下,最后把目标锁定了云秋。它嗡嗡地朝云秋驶过来,在他眼前亮出一个红色警报:“房中病人已经高烧到了39.3度,已经给病人挂上了退烧点滴,现在需要你配合我为病人进行护理。”
机器人小小一坨,云秋却被它吓得说话都不灵光了,几乎舌头打结:“要,要我怎么做?”
机器人麻利地给他“叮”地亮出了指示牌:“病人感觉冷,请为他加一床被子帮助出汗,并为他进行物理降温。我的程序进程目前被药物流控制系统占用,请你尽快配合我的护理行动。”
云秋高度紧张起来,先想了半天,没想到家里的被子都放在哪里,于是急中生智,扒了萧寻秋房间的一套被子,还扒走了医生平常睡书房的被子。两床被子都给萧问水抱过去了。
萧问水睡得很沉,气息滚烫,但就是发不出汗来。云秋一摸,被烫得吓了一跳。他找了半天,机器人越是冷冰冰地指示他,云秋越着急。他不会开机器人的储物箱,拿不出酒精来,只能一边急着哭一边去翻箱倒柜地找萧问水的藏酒来。
翻到一瓶白酒,看起来和酒精长得像,问过了机器人可以用,云秋就急匆匆地跨上床,把萧问水的衣服扒了,给他全身上下都擦上酒,给他降温。拿不到冰袋,就跑去冰箱里找到了几盒冰酸奶,都堆在萧问水额头上。
萧问水脸色苍白得吓人,被他这么一通鼓捣,有一点醒过来的迹象,但只是难受地闷哼了几下。他像是闻到了他身上的信息素味道,低声问:“……云秋?”
云秋不想跟他说话,又怕他病死了,只是一声不吭地给他降温。好在萧问水并没有追根寻底,像是又昏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后,萧问水的汗发出来了,云秋也给他擦得精疲力竭——对于他来说,萧问水实在是太重了,要扒光他的衣服,又给他每一处都不放过地擦一遍酒。云秋累得气喘吁吁,等好不容易擦过几遍之后,萧问水终于发出了汗,机器人又给他指示:“体温降下来了,酒可以不用擦了,现在需要给他换两盒牛奶,并帮他把出的汗擦干。”
云秋认认真真地照着做了,几乎不停歇地一直照看着萧问水。等到半夜时,萧问水也终于不再出汗。云秋在机器人进一步指示下撤掉了一床被子,最后才得到最终指示:“去睡觉,小贪吃鬼。今天你消耗了大量体力,明天我会给你煎三个鸡蛋。”
云秋气得抓起枕头,把机器人赶出了房间。
他又累又困还伤心难过,看着睡得好好的萧问水,心中愤懑一拥而上。云秋咚咚地跑去洗手间,捡起了散落一地的画纸,又是一边哭一边把它们整理好了。
“我再也不想理你了。”他把画拿回房间,想要用卫生纸擦干净上面的水渍,可是纸的边缘已经蜷曲了,无法改正。云秋吸着鼻子,“你赔我的画。”
他自顾自哭了一会儿——最近一段时间里,他被萧问水弄哭的频率持续上升中,情绪也躁动。不过片刻后他就没了力气,自己拉了一床被子裹着躺下了,慢慢地就睡着了。这当中还并不安稳,他间或会爬起来看看萧问水,疑心他这么一动不动是不是死掉了,要像电视剧里那样试探他的鼻息,发现还有气,这样才放下心来,彻底入梦。
睡梦中,云秋不知道身边人动了动,睁开眼睛。
自闭的漂亮少年睡在他面前,面朝他,呼吸温热。云秋怀里还塞着那捧画,萧问水垂眼看过去,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将其中一张轻轻地抽了出来。
云秋动了动,但是并未醒来。
那双修长的手指偷走他的一张画,又虚虚放在了他面前,隔着几不可见的缝隙,去描摹他稚气天真的眉眼。
那眼角还挂着泪痕。
描到一半,云秋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在梦里皱了皱眉,然后很难受地把头往旁边一扭,紧跟着就翻了个身。萧问水指尖陡然一空,接着慢慢地收回来。
他掀开床被起身,轻手轻脚地,拿了换洗衣物往外走。他浑身都是酒味,去盥洗室用温水冲洗了一下。
他基本不用卧房里的浴室洗澡。那是云秋的地盘,对于任何外来人都很敏感。
醉后和发烧的后遗症仍然明显,洗完后,萧问水有点头重脚轻,但他动作很快,三两下就穿好了衣服,推门出去了。
他去客厅打了个电话:“派车来接我,资料我拿了,今天喝醉耽搁了一点时间。”
“老板,你声音哑得很厉害,今天要不还是取消吧,都这么晚了,您休息一下。”
萧问水说:“让司机五分钟内到。”
另一边也不敢说话了。
萧问水掐着时间,接了杯热水和着药吞下,然后又给自己冲了杯黑咖啡。仍开速溶咖啡袋时,他顺手也把握在手心、被冷汗浸润的画纸也丢进了垃圾桶。
司机发了消息给他:【先生,我已经到小区门口了。外边好像下雨,您记得穿上外套,别着凉。】
萧问水往窗户外边看了一眼,觉得身上仍然发热,索性懒得管。
他走出吧台,快到门板时又改变了注意,回头在垃圾桶边蹲下,把那张画纸捡了起来。揉得皱巴巴的,展开后还是一样的敷衍和丑。
他把它抻平,折好,塞进随身的ID卡里,就这样出门了。
第十六章
有时候云秋也会觉得萧问水有魔法。比如他一觉醒来,萧问水就不见了,并且从此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回家。
病成一块炭火那么烫的人,怎么能突然消失呢?按云秋的想法,病人就应该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额头上盖一块布,最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这样才有个病人的样子。
他以为萧问水跑到外面死掉了,问了医生之后,医生把他骂了一顿:“怎么能这样说话,小秋?先生是忙得没时间躺下来养病,你以为人人都能像你这个小傻瓜一样,躺在家里看电视就好了?”
云秋立刻反驳:“那是因为你们不让我出去。要是让我出去,我就可以自己赚钱,也能和你们一样忙。”
医生笑着揉揉他的头:“忙又不是什么好事,小秋。”
但是云秋抿起嘴唇,表面上没吭声,内心很明显不认同他的说法。他一个人闷着看了一会儿动画片,然后又过来找医生:“好不好不是你们说的,我都没有试过,你不能跟我说‘忙不是什么好事’的。而且我们在说出去的事情,不是在说忙的事情。”
医生却没顾着跟他理论。他惊诧于云秋现在逻辑思维能力的发展。虽然他想明白医生这句话里的逻辑漏洞花了不少时间,但是放在以前,云秋只会跟着他们话的节奏走,被几个大人骗得团团转。
他去写发给萧问水的云秋报告:“从今天起,云秋不是个好骗的家伙了。”他把今天的对话饶有兴味地贴了上去,作为云秋现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的证明。
如他所料,萧问水没有回复,也不知道看了没有。
医生不是没有从云秋的话里听出试探的意思,明白这个孩子想要出去玩的渴望,有上次云秋跑出去的事情做基础,医生也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是时候让他多接触外边的世界了,只是他吃不透萧问水的态度。
说实话,他到现在连萧问水标记云秋这件事都摸不透。标记了之后呢?萧问水会跟云秋结婚吗?医生光想想都头皮发麻,外界现在传言的是萧问水金屋藏娇,在家里养了一个Omega,但到时候暴露在媒体曝光下的婚礼怎么办?萧家那几个叔伯辈的长辈怎么办?普通民众又会怎么说?
任何一个接触过云秋的人,都会立刻发现他的不正常,用上回那个闯进来示威的男人的话来讲,是“脑子有问题”。
最后医生说:“这个不急,先生会再带你出去玩的。到时候你要和先生结婚,那就要走出去站在很多人面前,这个要排练的,你还愁没机会出去玩吗?”
云秋听了,眼前一亮——他不清楚结婚代表着什么,只知道好像那就是两个陌生人住在一起之前要进行的一个仪式。对他来说,结不结婚都是跟萧问水住在一起。他立刻高兴了起来,但是没过多大一会儿又黯然了下去,找医生泼皮耍赖:“可是我想现在就出去。”
医生不管他了:“那这个你要问先生。先生不高兴,就不会跟你结婚,更不会带你出去玩,你得讨他高兴,知道了吗,小东西?他要是生起气来,你以后都别想出门了。我睡个午觉,小秋,你好好看电视,别欺负机器人。”
云秋扁了扁嘴,看了看医生,又看了看正在扫地的机器人,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抱着熊从沙发上跳下来,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扫地机器人。扫地机器人正在专注地掏垃圾桶,对他的来势毫无察觉。
云秋正要弯腰蹲下去的时候,医生突然在里面出声了,疑惑地问道:“我被子呢?”
云秋吓了一跳,赶紧奔到主卧里,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几床被子都抱了过去,一股脑儿地丢给医生。
医生打了呵欠,刚要逮住云秋问被子是怎么回事,云秋就板着脸开训了:“赶快睡觉,睡前不要磨磨唧唧地搞小动作,知道了吗?”
医生无奈说:“知道了知道了。”
他看着云秋走出去,还贴心地帮他关上门,没多想,直接睡了。
而云秋再次奔向机器人,不顾它正在发出警告,直接把它抱起来放在沙发上,一同鼓捣。
云秋知道机器人有开门的指令。和萧问水他们直接使用指纹或者虹膜辨认不同,其他客人来时,门两边的电子屏会生成随机口令,客人输入对应密钥后就能获得入内或者离开的许可。
那天那个来找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怀了萧问水孩子的男人,就是机器人在征得云秋同意后放进来的。
机器人的界面简单清晰,负责开关门系统的界面明明白白地显示为一个钥匙的图标。
云秋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唾沫,像是在做什么坏事一样急急忙忙地伸出手指点了一下。上面跳出了一个识别系统,电子音冷冰冰地说:“安全认证通过,密钥3247Yx,二十秒后刷新,如果发生异常,你有权终止密钥传输。”
这话云秋听过,他根本没有在意,想也不想地直接冲到了大门口,噼里啪啦地把自己记下来的密钥输入了进去。不到三秒,纳米门啪嗒一声打开了,外边透入凉爽的风。
外面在下雨。
这让云秋感到更加兴奋。比起上一次,他这次做的准备更加少——他只穿上了上次带回来、被他当成宝贝一样收起来的泡泡鞋。
他准备带一把伞,但是发现自己并不会用医生刚刚用过的自动伸缩伞架,拔不出来,干脆就放弃了。
云秋直接淋雨出门。
下雨,这又是一次对他而言全新的体验。满满当当灌过来的风和雨浇透了他的全身,让他看起来像一只落水的小鸟。
路边有做成流动喷泉的排水池,云秋不走大道,他高兴地踩在水池里一路走了下去。裤脚卷两圈,露出苍白细瘦的脚踝,都淹没在翻腾的水花里。
排水斜坡虽然每天都有人清理,不至于长出青苔来,但大理石本来就格外光滑。云秋快走到底的时候滑了一下,整个人摔着磕在了最底部的栅栏排水沟上。锋利的栅栏片直接划嵌进肉里,云秋的手掌、膝盖各自被磕了深深的一道,剧痛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