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态转变,称呼自然也变得亲昵了,可惜封栖松只当白鹤眠畏惧自己,心如刀绞。
白小少爷搪塞完,头也不回地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靠着门,急促地喘息。
黑暗中,雨声愈加清晰,窗外透进来了几点微光,大概是封二爷带来的警卫员拿着手电筒到处照。
白鹤眠抱着胳膊,畏寒一般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
他不是没动过心。
连名字都没留下的熟客已经在字里行间,用柔情蜜意撬开了白鹤眠的心房,但是温热的悸动和面对封二爷时的情愫是不一样的。
在今天以前,白鹤眠都把封二爷当成了深藏不露的谋士,就算明知封栖松的腿瘸是装的,他仍旧没当回事。
如今回想起来,封二爷站起来竟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头,隔着薄薄的西装外套,鼻尖撞上的胸膛也格外结实。
白鹤眠脸一红,无声地啐骂:该死的封老二,果然是装瘸,一定背着人偷偷摸摸地锻炼,平日里还表现得弱不禁风,演技实在太好。
白小少爷在心里骂了一通,舒坦了,一瘸一拐地走到衣柜边,摸索了半天,没找到一件像样的衣服,只好扒拉出以前洗干净收起来的水红色旗袍,硬着头皮换上。
他自我安慰,旗袍总比满是血污的长衫好。
鬼使神差的,换好衣服的白鹤眠没直接下楼,而是点燃了油灯,走到衣柜边。
昏暗的烛火下,他差点被自个儿吓死。
镜子里面色青灰,头缠绷带的病秧子是谁啊?
白鹤眠心头刚燃起来的小火苗猝然熄灭,他恹恹地拨弄着衣领的纽扣,凑近镜子,把千山缠得乱七八糟的绷带扶正,又徒劳地掸了掸裙摆,最后还是没能从镜子里的自己身上看见任何“花魁”的影子。
顶着一身的伤痕,再风姿绰约,也没办法勾人了。
白鹤眠没来由地烦躁,他将油灯放在床头,拉开床头柜,意外地摸到一杆细长的烟杆。他当花魁时,经常抽烟,如今再遇上“老朋友”,不免欣喜。
烟草和火柴都是现成的,白鹤眠点了,长长地舒了口气,倚在窗边,单手托着烟杆发呆。
瓢泼大雨伴随着电闪雷鸣,遮掩住了楼下的声音,白小少爷自欺欺人地想,楼下什么都没发生。可当他察觉到头上传来的隐痛时,又不可避免地想到登徒子,想到封二爷,继而是男人滚烫的怀抱。
“呸,不要脸。”白鹤眠手一抖,烟丝被抖出几片,烫得他低声咒骂,窗外一晃而过的光照亮了他通红的耳朵。
白小少爷把烫伤的手指含进嘴里,轻轻吮吸,头靠着冰凉的窗户玻璃,想着这么躲着也不是个事儿,既然封二爷来了,今晚就没有继续住在洋楼的道理。
念及此,他眉头紧锁。这房子还是相好的送的呢,到时候封栖松问起来,他总是没脸说的。
一个有手有脚的男人当了花魁,还有捧场的熟客,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若是今晚的一切没发生,白小少爷还能耀武扬威地在封栖松面前亮“爪子”,可惜被封老二救下的他,在气势上已经矮了三分,说什么都没有底气了。
刺耳的汽车鸣笛划破了阴雨连绵的夜色。
白鹤眠扶着墙急匆匆地站起来,想也没想,推开了窗户,生怕外面来的是警察署的人。
封二爷怕是已经把登徒子解决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时善后……还有,满屋跳舞的人把封二爷当成封三爷,警察署的人还能不知道封二爷长什么样吗?如果被认出来,整个封家都会受到牵连。
封栖松隐忍了这么些年,怎么能毁在他手里呢?
白鹤眠被雨浇了个满头满脸,心里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背后生生出了层冷汗,封老二说的“众矢之的”四个字还在耳畔回响。
“二哥?”好在车停,狂奔而来的是封老三。
白鹤眠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举着油灯跌坐在地上,捂着心口喘了好几口气,勉强维持住了面上的淡然。
封老三来了,事情或许好办了。
“二哥?”冲进洋楼的封老三酒醒了大半,望着一片狼藉的客厅,哑口无言,“二哥,你……你杀人了?”
封栖松已经坐在了沙发上,捏着眉心,重新将眼镜架在了鼻梁上。
封老三眼底闪过惊慌:“二哥,是不是他们看见你的腿没瘸,你才杀人灭口的?”
“三爷!”封老二还没解释,千山头一个忍不住,“我走之前不是告诉过您了,是白小少爷出了事!您知不知道,我们二爷要是迟来一步,白小少爷就要被打死了?”
“鹤眠出事了?”封老三怔怔地听了半晌,终于抓住了重点,“他人呢?”
白鹤眠刚推开卧房的门。
他犹豫了片刻,一来是觉得客厅里的残局可能还没打扫干净,二来……他身上穿的是当花魁时才会穿的旗袍。
不过白小少爷早已不是头一回穿旗袍,踌躇了一瞬就坦然迈开了步子。
封栖松没搭理封老三,却在听见脚步声的刹那抬起了头,被镜片遮住的眼睛划过了浓浓的惊艳,继而又恢复了死寂。
因为白鹤眠在看封老三。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白小少爷浑身紧绷,他记得明明白白,和自己有过婚约的封三爷,在得知他落魄后,非但没有上门履行婚约,还撕毁了婚书,让他沦为整个金陵城的笑柄。
封老三眼前一亮:“鹤眠,我来接你回家。”
白鹤眠冷嗤,将烟杆端起,浅浅地吸,喷出一口黯淡的烟:“哪儿敢劳您大驾?”
他不着急下楼了,倚着楼梯自顾自地吸烟,视线绷不住往封二爷身上飘。
从金公馆出来的时候,封栖松管着他抽烟,说对身体不好,今日不知怎么了,竟一声不吭。
白鹤眠垂下眼帘,牙齿在黄铜烟嘴上恨恨地咬了一口,吃痛的是自己,气的却是封老二。
不知道他因为悔婚,再也不想瞧见老三这个愣头青吗?
就算他俩的婚事是交易,也总得装出点丈夫的样子吧!
白鹤眠在这头想东想西,封栖松那头却已是天寒地冻,千山战战兢兢地杵在原地,余光瞥着二爷的腿,急得满头大汗。
先骑马,后踹门,封栖松的腿怕是已经使不上力气了。堂堂封二爷又不肯当着白小少爷的面被下人搀扶起来,今日的局面根本无法收场。
封栖松自然知道千山的顾虑,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但是看见那抹刺眼的水红在跟老三你来我往,心口便烧起一团火。
看啊,这就是白家的小少爷,前脚能在他面前夸以前的相好的,后脚就能和曾经的未婚夫打情骂俏。
无情又无义。
偏偏是这最无情无义的人住进了封二爷的心,任他一颦一笑拨弄心弦,一面恨得咬牙切齿,一面恨不能将人揉进怀中。
白鹤眠全然不知道封栖松心中所想,倘若知道,绝对会为自己叫冤,他对封老三冷嘲热讽,实际上是在焦急地等封二爷兑现带他回家的承诺。
然而等来等去,封栖松都没有开口,男人端坐在沙发上,用帕子仔仔细细地擦着枪口。
那些碍眼的家伙已经解决了,封二爷也没有像封老三想的那样大开杀戒,只是把罪魁祸首处理掉罢了,反正剩下的人也分辨不出他的真实身份。
更何况……白小少爷害怕了。
他又何苦再觍着脸往上凑呢?
封二爷自嘲地笑笑,再次抬起头时,面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淡然:“鹤眠,你跟老三坐车回去吧。”
封栖松微笑着,仿佛在说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作者有话说:
伏笔不是封老二的腿啊啊啊,是评论里说情节的那个(。封老二的腿会没事的,我保证他们的生活和谐! 顶锅盖求一求海星吧……
第14章 旧情
白鹤眠手里的烟杆“啪嗒”一声砸在了地板上,里面的烟灰飘落,地毯上瞬间多出几点焦黑的印记。
“封二哥?”他不信邪地跑下楼,想要当面质问清楚,结果刚冲进客厅,就被封老三攥住了手臂。
封三爷目光灼灼:“鹤眠,听话,跟我回家。”
“可是封二哥……”白鹤眠频频回头。
“回去吧。”封栖松纹丝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对上白小少爷的目光,心一软,“卧柏,带他回家。”
封家的老三名叫卧柏,闻言精神一振,拽着白鹤眠就要出门。
白小少爷哪是这么好糊弄的人?他对着封三爷的脚尖狠狠地踩,继而趁着封卧柏痛呼的当口,挣开腕间的桎梏,扑到沙发边,不管不顾地坐在了封二爷的腿上。
封栖松被白小少爷坐得闷哼一声,继而苦笑,认命般托住了他的屁·股。
只听白鹤眠委屈至极地质问:“你什么意思?”
“……他撕我婚书,你还让我跟他走,你……你是在羞辱我吗?”
白小少爷恼得浑身发抖:“你们兄弟俩合起来欺负我。我到底嫁给了谁?”
“……就算是交易,你也不能把我推给别的男人!”
“听话。”封栖松额角渗出的冷汗与雨水掺和在了一起,面上却越发淡定,还浅笑着打断白鹤眠的抱怨,伸手摸了摸他后脑勺上的纱布,察觉到他的退缩,又无奈地勾起唇角,“你自然是嫁给了我。”
滚烫的呼吸喷在白小少爷的颈窝里,他气完,红了脸,搂着封二爷的胳膊微微发抖,哆嗦着从男人怀里爬起来:“不成,我不要和他一起走。”
“我白鹤眠还没那么下贱,坐前未婚夫的车逃回家!”
封栖松此刻才意识到白小少爷对待封三爷的态度,还不如对待自己呢,明知该高兴,可想到他们从小定下的娃娃亲,仍旧是气不顺:“那你要继续住在这里?”
封二爷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冷笑着质问:“住在这栋你相好的送你的房子里?”
白鹤眠如遭雷击,他呆呆地后退了半步,苍白的脸上涌上了病态的红潮,复杂的情绪一股脑杂糅在了一起。
是啊,他又有什么立场缠着封老二带他走?
“鹤眠……”话一出口,封栖松就后悔了。
心高气傲的小少爷被揭了伤疤,哪里还会和他亲近?
说到底都是他的错,若是从一开始就表明身份,写给白鹤眠的信不藏着掖着,事情反倒简单了。
但在金陵,人人皆知,白鹤眠是封老三的未婚夫。
喜欢上弟弟的男妻的罪名,封二爷愿意承担,却不愿意白小少爷跟着一起背上骂名。
所以没人知道,封老三撕烂婚书时,封栖松有多狂喜,又有多恐慌。
喜于自己守候多年终于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慌于白小少爷因为老三的悔婚而即将受到的欺辱。
所以封栖松在发现弟弟追悔莫及地想把白鹤眠绑来封家后,将计就计,半路拦下花轿,直接举办了婚宴,将白小少爷变成了自己的男妻。
“二爷……”千山难过地扶住封栖松的手臂,“您这又是何苦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下人早已看出白鹤眠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软化,偏偏封栖松一番话,直接把人重新推了回去。
千山跟了封二爷许多年,知晓的事情也比寻常警卫员多,如今见封栖松艰难地走到洋楼外,还在出神地望着远去的汽车,忍不住抱怨:“三爷实在太不懂事了些,怎么能把车开走,留您在这儿呢?”
“无妨。”封栖松收回了视线,“鹤眠坐车回去就好。”
“二爷!”
“走吧。”封二爷疲惫地翻身上马,眉头紧蹙,“留一些人把房子打扫干净,至于那个登徒子和阿妈……”
“我明白了。”不用封二爷说清楚,千山已经应下,“只是……二爷有没有觉得那个登徒子看着眼熟?”
封栖松轻轻地“嗯”了一声。
千山暗叫不好:“是哪家的少爷吗?”
“再说吧。”封二爷全然不当回事,“哪家的少爷都没我家的小少爷重要。”
千山被雨水呛得咳嗽连连,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心道:您这话若是当着白少爷的面说,人早就舒舒坦坦地当起二少奶奶了,何至于闹成现在这个僵持不下的局面?
在千山心里已经是“二少奶奶”的白鹤眠正坐在汽车里生闷气。
封卧柏殷勤地递来帕子:“鹤眠,你放宽心,二哥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再说了,不是他让你跟我走的吗?想必是洋楼里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的缘故。”
“处理……处理什么?”白鹤眠冷眼瞧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你还不懂吗?”封老三痛心疾首,“那些人都瞧见二哥能站起来了,二哥把人灭口了!”
“灭口?”白鹤眠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封三爷,“若真是灭口,我下楼时也该解决完了,可那么大的动静,我在楼上竟一声枪响也没听见?”
封卧柏一时语塞。
“不用你的帕子。”他把封三爷的手推开,烦闷道,“当初既然已经撕毁了婚书,我们就再无关系,如今我嫁给了封二哥,你别与我太亲近。”
“鹤眠,我不是故意撕毁婚书的!”
“是吗?”白鹤眠勾了勾唇角,“你觉得现在的我还在乎吗?”
白小少爷跷着二郎腿,头靠着车窗玻璃,似笑非笑,嗓音被雨水模糊了大半,听起来有些含糊:“我在因为这桩婚事被嘲笑的时候就不在乎了。”
“……我原本也不想嫁给你。”他搁在膝头的手指动了动,想念那根被遗落在洋楼里的烟,“我们赶上了改良的好时候,现在哪儿都提倡自由恋爱,过去一辈定下的婚约就让它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