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二哥不看,倒像是顾及着他和熟客还有什么似的。
封栖松的“绅士”衬托出了白小少爷的“卑劣”。他难过得几欲冲出门,追着封栖松问个究竟。
——有别的男人给我写信,你难道不吃味吗?
——是不是过一段时间,你真的会把信原封不动地还给我,让我跟熟客私奔?
但是白鹤眠很快就把情绪压抑在了心底。他知道自己幼稚,把不满强加于封栖松是不对的。他把信重新放进柜子,强迫自己头也不回地回到卧房。
白鹤眠要跟封老三断干净。
不过白小少爷在床上躺了几分钟后,又挣扎着爬起来,重新回到了书桌边。
他把信一封接着一封取出来,犹豫着抱在怀里,磕磕绊绊地走到床边,正襟危坐。
他在等封二哥回家,等一个解释的机会。
*
下午时分,报社门前停了三四辆黄包车,细碎的雪花落下来,一辆汽车来到了报社门前。
蹲在墙根避风的黄包车夫随意扫了一眼,瞧见四五个下人打着伞,护着主子往报社里走。
“啧,有钱人。”车夫不以为意,啐了口唾沫,继续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客人。
他看见的自然是封栖松一行。
封栖松在装扮成下人的警卫员的护送下,走进了报社。这家报社的幕后老板姓杜,先前还刊登过封老三和白鹤眠的花边新闻。
如今金陵城中报社颇多,封栖松来的这家不算大,也不算小,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了七八个忙碌的年轻人。
“你们找谁?”
这些年封栖松假装腿残,过得低调,出席的宴会也多是大户人家安排的,所以在报社跑腿的小年轻并不认识他。
“我们想包下贵报的整个版面。”封栖松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不知你们老板方不方便和我谈一谈?”
报社的员工只当来了大生意,兴高采烈地带着他们往楼上走:“先生,您眼光真好!”
“……您别看我们报社小,但是我们销量高。不信您去街上瞧瞧,走两步就能看见有人在看我们家的报纸。”
“……您在我们的报纸上登广告,绝对不会亏!”
封栖松微笑点头,倒真像个儒雅的商人。
“就是这儿了。”员工将他们带到了一间杂乱的储物室前,面露羞涩,“我们场地有限,楼下用来印刷,实在腾不出太大的地方……不过您放心,我们的报纸绝对没问题!”
说完,怕封栖松不放心,殷勤地拉开了储藏室的门:“先生,您等等,我们老板马上就来。”
封栖松信步走了进去,直接往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我在这里等他。”
员工没有丝毫的不满,堆着笑给他倒水去了。
而封栖松好整以暇地坐着,待员工离开,立刻给了警卫员一个眼神。警卫员会意,关上了储藏室的门。
封栖松掏出枪,搁在面前堆满杂物的桌上,优雅地跷起腿,闭目养神。
封家之前白得透亮的家底,到封栖松这一代,反而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都沾染上了。
不是他们兄弟几个是异类,而是逼不得已,也是情势所迫。
储物间的门咯嗒一声响了,封栖松一动不动,几个警卫员却瞬间警觉。
进来的还是报社的小员工。
他端着茶壶,丝毫未察觉到屋内的奇怪氛围,还道有钱人的架子大,点头哈腰地倒完水,恋恋不舍地走了。
紧接着,进来的终于是报社的老板了。
报社的老板做着发财的美梦,结果进门就被好几把枪抵住了脑袋,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脚抽搐,仿若抽风。
封栖松微微一笑:“打扰了。”
“你……你是……”报社的老板没认出封栖松。
“我是来跟你谈生意的。”封栖松用戴着手套的手抚摸枪身,“你们的报社……”
封二爷随手从书桌上拽来一份报纸,正是有陈北斗照片的那一张:“好像和陈家的关系不错啊?”
听到封栖松提陈家,报社的老板回光返照般清醒过来:“对对对,我和陈副司令的关系可好了。”
“……你知道杜家吗?杜家和封三爷的关系也好,你……你不能打死我!”
“和封三爷的关系?”封栖松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淡漠地垂下眼帘,“说说看。”
报社的老板哆哆嗦嗦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内幕消息,封栖松全程没发表任何看法,只在他说完后,给警卫员比了个手势,继而离开了储物室。
“你们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啊?”老板绝望地吼叫。
封栖松背靠着储物室的门,点了一根烟。
楼上的动静惊动了楼下的员工,有几个大胆的,硬着头皮从楼梯上来,见到封栖松,注意到他手里的枪,又灰溜溜地走了。
封栖松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并不在乎报社的其他员工。封栖松把烟夹在两指之间,幽幽地吐出一口气,在飘摇的烟雾中,听见了沉闷的枪响。
“二爷。”警卫员鱼贯而出。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掸去了落在衣摆上的烟灰:“走吧,去接鹤眠。”
封栖松收起枪,发觉警卫员的袖口沾了一丝血迹,便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别带着血腥气回家。”封栖松意有所指,“白小少爷的胆子可不大。”
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他提起白鹤眠时,笑得格外温柔,连眉眼间的冰霜都消逝了。楼下的员工瞧见,以为刚刚听见的枪声是幻觉,但当他们鼓起勇气来到储物室的门前时,却都吓白了脸。
报社的老板四肢扭曲,倒在血泊里,两只眼睛向上翻起,露出死鱼似的眼白,而那份有陈北斗照片的报纸,被团成一团,塞在了他半张的嘴里。
“这……还有救吗?”员工们面面相觑。
不论是谁,包括问出这个问题的人都知道,报社的老板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二爷,与大爷的死有关的,肯定不止这一人。”离开了报社,警卫员对封栖松说,“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当然要。”封栖松弯腰钻进车厢,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染上一层沉闷的回声,“不过后面的事,得从老三身上下手。”
他摇下车窗,雪花随风飘落。
“把老三关三天,然后找个机会,让他逃走。”封栖松收回了视线,交叠在腿上的手微微晃动,“他不敢回家,只会去找陈北斗。”
“陈北斗会不会起疑心?”警卫员握着方向盘,犹豫道,“三爷尚未发现您是假死,可陈北斗没那么傻,若是发现三爷是从禁闭室逃出来的,必定联想到您。”
“联想到又如何?他还能掘地三尺把我挖出来?”封栖松冷笑,“刚刚报社老板说的话你们也听见了,当年我大哥之所以会死,就是老三喝醉了,将封家的计划告诉了温小姐。”
而温小姐又是陈北斗的人,往后发生的一切,封栖松已经不需要再拷问,就能猜到所有的细节。
无外乎是陈北斗和马匪里应外合,将封顷竹炸死在了剿匪的路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真相早已不重要。
毕竟封二爷在执掌封家的过程中,就猜到了真相——如果没有内鬼,封顷竹那般小心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会被炸死?
只是他没想到,找了这么久的内鬼,竟然是自己的亲弟弟。
“呵……”封栖松呼出一口冷气,抬眼叫停了汽车,“到医院了吧?”
他想见白鹤眠,迫切地想。
警卫员回答:“到了。”
封栖松下了车,还没拐进医院的门,就撞见了荀老爷子。
“二爷,您怎么来了?”荀老爷子吃惊地将他拉到角落里,上下打量,“可是哪里不舒服?”
封栖松脸上的微笑缓缓淡去,化为浓浓的无奈:“鹤眠没来医院吗?”
“白小少爷?”荀老爷子摇头,“我今天一天都在坐诊,没瞧见他呀!”
得!
封栖松将手背在身后,头疼地叹息。
指望小少爷听话,还不如指望封老三能主动认错呢!
不过封栖松满是阴霾的心总算晴朗了几分。
总有个人在家等他呢。
第56章 字迹
白鹤眠在等封栖松,却是兴师问罪地等。
他规规矩矩地坐着,脚后跟都并拢了,从阳光明媚等到暮色四合,外头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白鹤眠挺了挺腰杆,将信悉数搁在膝头,待门被推开,立刻叫了声:“哥!”
封栖松的脚步略微一顿,示意千山不用跟进来,脱了沾雪的外衣:“为什么不去医院?”
语气三分责备,三分无奈,算是没生气。
“不想去。”白鹤眠的回答可谓是娇嗔至极。
但封栖松并不生气,背对着他将衣服挂在衣架上:“也罢,还是我陪你去比较稳妥。”
否则若小少爷真怀了,他反而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封栖松念及此,唇角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但是这一丝微笑在看见白鹤眠腿上搁着的信封时,荡然无存。
他们沉默着对视了片刻,同时移开视线。
床头点着一盏灯,映亮了白鹤眠的半张脸。
他面容苍白,仿佛落了雪,睫毛忽闪,像是展翅欲飞的蝶。
少年的情绪总是浮于表面,一点风吹草动,就满目涟漪。封栖松则恰恰相反。
封家的二爷,最擅长压抑自己的情绪。
封栖松的感情如同一口古井,白鹤眠往里砸一颗石子,等他离去,才能听到回音。
白小少爷深呼吸,又深呼吸:“哥,你……你爱我吗?”
他想了一整个下午,想到头皮发麻,最终只想问这一个问题。
封栖松回答,爱。
语气平淡又随意。
白鹤眠悬着的心陡然落下,砸了个稀巴烂。他呆呆地望着封栖松的脸,用目光痴痴地勾勒爱人的轮廓,然后失魂落魄地缩进床角。
他喃喃道:“你爱我吗?你若是爱我,怎么还收着这些信!”
“……你为何不吃味?你是不是以为……以为我和老三有一腿!”
封栖松扶额,被白鹤眠抛出来的质问折腾得头晕目眩。
“你胡说些什么呢?”
封栖松的态度是再温和不过了,他却仍旧受伤:“你知道吗?我的熟客是封老三,你的亲弟弟,你收着他给我的信,是不是还想把我还给他?”
“……封栖松,你怎么这样?你逼着我爱上你……行,我已经爱上你了。可你呢?你竟然还要把我推出去!”
眼瞧着白鹤眠要哭,封栖松不再急于解释,而是三步并两步来到床边,硬是将他压在身下,捏着下巴吻过去。
白鹤眠狠狠地咬了封二哥几口,又哼哼唧唧地主动凑过去亲。
他眼眶红了,腰肢软了,哑着嗓子道:“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你?”
喜欢到就算生气,也舍不得离开的地步。
封栖松揉着小少爷的后颈,雨点般的吻落在他的面颊上。
封栖松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老三是你的熟客的?”
“之前……之前他跟我说的。”白鹤眠的回答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信了?”
“起初是不信的,可我前段时间翻了封家的账簿,洋楼的确出自他名下。”他心灰意冷,越说越难过,连眼神都逐渐空洞了起来。
白小少爷经历过的事情不少,爹娘惨死、家道中落,哪一样不让他肝肠寸断?可他偏偏想不到,日后的自己还要夹在封家的两兄弟间,忍受椎心之痛。
“账簿……”封栖松把戴着手套的手递到白鹤眠唇边,想要抚摸他湿软的唇,但他主动咬住了一角,帮封二哥把手套咬了下来。
封栖松眼神微动:“鹤眠,你先看看信。”
“我不看!”白鹤眠的反应堪称激烈,恨不能将信一股脑全丢出窗外。
他的胸脯剧烈起伏,伸出小手捂住封栖松的嘴,不管不顾地挣扎。他把封栖松从身上推开,扑到衣柜边,拽了身旗袍出来,在封二爷震惊的目光里,将身上厚实的短袄撕扯下来,哆哆嗦嗦地套上了单薄的裙子。
白鹤眠倚着柜门,脊背贴着冰凉的镜子,满胳膊都是鸡皮疙瘩,很快又麻木了。
他把烟杆取出来,仓皇点火,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让滚烫的烟雾在胸腔里游荡。
他像是干燥的柴火,被点燃了,满耳都是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屋檐上的雪跌落下来,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白鹤眠说:“哥,我早不是什么小少爷了,可我也不是花魁。就算我爱穿旗袍,我也是你的妻。”
“……你若真不要我,可以不要过去有过熟客的花魁,能不能别不要白鹤眠?”
他用赤·裸的脚尖轻踩着地上的衣服,布料尚带着他的体温,温暖似水,与他结了冰的心恰恰相反。
“白鹤眠喜欢你,不喜欢熟客。”他磕磕巴巴地说,“你讨厌做花魁的白鹤眠……我也讨厌好不好?”
“……可就连你讨厌的花魁也喜欢你。”白鹤眠一步一步靠近坐在床上的封栖松,冰冷的手攀上封二哥的腿,指尖勾勒出了那个熟悉的弧度。
他宛如一条冻僵的蛇,缠上了封栖松,双腿从裙摆中荡出来,腿根上的纹路永远那么引人遐想。
“鹤眠,”封栖松锋利的眉皱了起来,掌心覆盖上去,“别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