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说是交易?”
白鹤眠嗤了声:“二爷,我们白家以前是做生意的,每回遇到类似的情况,化干戈为玉帛是最好的选择。”
“……两败俱伤没有意义。你不想我把你装病的事情说出去,我也不希望你告诉别人我是个能生的男人。”他拂去额前的碎发,深吸一口气,“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白鹤眠说得干脆,封二爷也不再兜圈子:“你我的婚姻必须维持一年。”
“就这样?”他挑眉,低头将马甲上的怀表链解开,“倒也不是很难。”
说完,把马甲也脱了:“不过,你得答应我,这一年内不能对我动手动脚,否则我就去报社,把你装病的事情捅出去。”
“成交。”封老二毫不犹豫地点头,“如果我做了什么……”
“如果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就把封家的家产分给我。”白鹤眠接下话茬,眼底闪现出封二爷熟悉的狡黠,“你敢吗?”
白家的小少爷满心眼的坏主意。
封老二叹了口气,装作勉为其难的模样应下:“有何不敢?我现在就去拿笔墨纸砚,将你所说的都写下来。”
白鹤眠稍稍安心,由着封二爷摇着轮椅去隔壁拿了纸笔,然后将双方提出的条件写了下来,再依次印了手印。
白鹤眠自觉去了一块心病,把墨迹未干的纸仔细叠好,塞进了贴身的衣服口袋。
封二爷目睹他做完这一切,摇着轮椅来到床边,双手撑着床沿,轻轻松松坐在了床边。
“你要干什么?”白鹤眠瞬间警惕,同时嫌弃地瞥封二爷的腿,“还装呢?”
“你我是夫妻,自然要睡在一起。”封老二只回答他第一个问题。
“好吧。”白鹤眠不情不愿地把屁股往床里侧挪了挪,心想,封二爷绝不会拿家产的事情托大,于是也没再设防,只绷着脸嘀咕,“我要换衣服,你转过去。”
“好。”封二爷顺从地背过身去。
白鹤眠连忙将衬衫脱下,明知封老二看不见,还是谨慎地缩在被子里脱裤子,然后做贼似的拿起叠好的旗袍往身上套。
在白鹤眠看不见的角度,封二爷从怀里取出一面小镜子,举在眼前,正正好能看见他爬满刺青的脊背。
那片雪白的肌肤上落满了青色的叶片,同样颜色的花盛放在枝叶间,有几朵攀附在他纤细的蝴蝶骨旁,隐隐透出了诱人的猩红。
封二爷的眼神暗了几分。
别看他们之间只隔了一条薄被,裂痕却是连女娲石都填补不全。
“二爷,您说您装什么不好,装瘸子?”白鹤眠将红艳艳的旗袍套上,语气已经轻快了不少,他望向封老二的时候,隐约见到男人将什么东西塞进了怀里。
白鹤眠以为是他们刚刚印完手印的纸,没当回事:“多不方便啊。”
“当瘸子是不方便。”封二爷平躺在了床外侧,静静地看着在床上爬来爬去铺被子的白鹤眠,目光渐渐温和,“可当个健全的人更不方便。”
“什么?”白鹤眠愣了愣,旋即打断封老二的解释,“别告诉我,我可不想知道你们封家的秘密。”
他自欺欺人地躺下来:“你我之间的交易很简单,别再掺和别的。”
封二爷不禁失笑。
白鹤眠躺了几分钟,烙煎饼似的翻身,此刻不过下午一两点钟的光景,极适合午睡,但是封老二的秘密说了一半,还有一半不上不下地悬着,虽说他主动拒绝听解释,可躺下后,脑子却不受控制地转动起来。
封家在金陵城只手遮天,连带着整个南方的势力都尽收囊下,但是几年前封老大却在剿匪的时候壮烈牺牲,紧接着传出了封二爷伤了腿,变成残废的消息。
于是在外人看来,封家只剩下一个年纪轻轻,虽谈不上是纨绔子弟,可资质远不及两个哥哥的封老三。
“想什么呢?”
白鹤眠从沉思中惊醒,望着近在咫尺的封二爷,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没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好。”
“你会那么好心?”白鹤眠翻了个小白眼。
封二爷抿唇笑笑:“只要你……退一步。”
“退一步?”
“嗯,你若想知道我为什么装病,就让我亲亲。”封二爷顶着张最斯文的脸,说着最不要脸的话,“如此一来,你问了超出合约的问题,我做了违反约定的事情,扯平了。”
说话间,封老二的手就搭在了白鹤眠的腰间。
作者有话说:
封老二:一个亲亲换一个秘密,超划算嘿! 继续求一求收藏w
第8章 栖松
白鹤眠差点像之前打掉封二爷的眼镜那样,拍开腰间的手。
好在他忍了下来:“封二爷,您乐意装病就装病,您就算装死,我也不在乎。”
封老二笑眯眯地“哦”了声,挪开了手臂。
然而白鹤眠在床上干躺了几分钟,反而受不了了,心里跟猫挠似的,一刻不停地思索封二爷为何要装病。
就像一壶美酒,已经掀开了盖子,他能闻到味道却不能尝上一口,只能坐在一旁干着急。
白鹤眠缩在被子底下拱来拱去,仿佛凉席太热,根本躺不住。
封老二装作什么都没发现,闭目养神。他对白鹤眠有些不深不浅的了解。说深,是因为克制不住去关心;说浅,则是因为过去白小少爷是他名义上的“弟媳”。
不过无论如何,封二爷都明白,白鹤眠这样的小少爷是完完全全憋不住的。
果不其然,不过呼吸间的工夫,白小少爷就披着薄被坐起了身。
封二爷以为白鹤眠会发脾气,会说些难听的话,谁料,唇上忽然蜻蜓点水般掠过一阵暖意。
封老二霍地睁开了双眼。
白鹤眠已经抽身离去,双手撑在床侧气鼓鼓地喘气,脸上还残留着可疑的红晕,连耳垂都像是在滴血。
“跟谁学的?”
“什么?”白鹤眠还在跟自己赌气,觉得为了一句真相就亲封二爷没骨气,所以语气极其恶劣,“你不要说话不算话。不告诉我原因,我就把你装瘸的事情捅到报社里去。”
大的报社不敢发封家的花边新闻,但总有不要命的小报什么都乐意写。
白鹤眠居高临下地瞪着平躺着的封老二,捏着男人的下巴冷哼:“你说不说?”
在他看来,自己的便宜被封老二占了,那么封老二就得信守承诺,把他装瘸的真相说出来。
“跟谁学的?”封二爷蹙起眉,语气淡然,仿佛被捏住下巴的人不是自己,目光还带了些审视的意味。
白鹤眠无端心虚,撒手转身:“你到底说不说?”
他算是看明白了,封家的二爷喜怒无常,根本不是他能威胁得了的。
然而白鹤眠不追问,封老二却骤然暴起,将他压在身下,用同样的姿势,捏住他的下巴:“我问你,跟谁学的?”
封二爷身上的气势凌厉异常,白鹤眠几次想要抬起腿踹开身上的男人,都莫名地失了力气。
他发现眼镜是封二爷最好的伪装。
戴上眼镜,封老二是文质彬彬的公子哥,摘掉眼镜,封二爷身上的匪气就压不住了。
白鹤眠的视线落在封二爷眼角的泪痣上,那颗浅浅的痣陷在皮肉里,非但不阴柔,还透出一股血腥气。
白鹤眠后知后觉地畏惧起来——封家的男人都是摸枪的。
摸枪,手上自然沾过血。
他向被子底下缩,不敢与封老二对视,嘴里嘀嘀咕咕说些不着四六的话:“我不听了,你不乐意说就不说,谁稀罕?”
封二爷任由白鹤眠把自己藏在被子底下,用被子蒙上脸,然后静静地等。
白鹤眠闷得满面通红,默数着数,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猛地一掀被子,原以为封二爷一直不出声,肯定已经躺下,哪晓得这么一仰起头,刚好撞进封二爷含笑的眼睛,于是他半口气憋在胸口,愣是呛住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白鹤眠恼火地蹬腿。
封老二温柔地替他拍背,等白鹤眠不再咳嗽,便重新躺下去,又变成了腿脚不便的残废:“怕你闷着。”
“……顺便问问,刚刚那招跟谁学的?”
白鹤眠闹了一身薄汗,烦躁地擦额角的汗水:“我跟谁学的?真有意思,亲一口换真相,不就是二爷您出的主意吗?”
提起这事儿,白鹤眠冷笑连连:“我信守承诺,谁知道二爷您倒是赖账了!”
封二爷至此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然后再次伸手揽住白鹤眠的腰。
“干什么?”他如临大敌。
“众矢之的。”封老二直视白鹤眠的眼睛,没头没脑地说了一个词。
白鹤眠先是莫名其妙,继而心头一跳,理解了。
封家世代为文官,富甲一方,如今又摸了枪,自然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当年封老大剿匪时死得蹊跷,后来封老二又残废了双腿,如今的封家明面上只有一个玩世不恭的封三爷还能顶些用。
“明白了?”封二爷眼睛微弯,欣慰于白鹤眠的机敏,“我强娶了你,外人自会猜测封家兄弟阋墙。”
“你和三爷……”
“就算他真的生我的气,也不会做出对不起封家的事。”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封老二接下话茬,“你只要在这一年期间安心做封太太就好,其余的不必多虑。”
白鹤眠不喜封二爷强势的语气,靠着靠垫冷哼:“我算是明白了,你们封家看起来风光无限,实际上在金陵城是如履薄冰。”
“功高震主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封二爷边说,边攥住了白鹤眠的手腕。
他生来体寒,即使是盛夏时节,皮肤也凉丝丝的,封二爷舍不得撒手,就唬他:“你若再不躺下好好与我装夫妻,我就继续亲你了。”
白鹤眠闻言,连忙缩进被子,拱到封二爷怀里时,猝然惊醒:“不对啊,就算亲我,吃亏的也是你。”
“……你不要家产了?”
封二爷揽着白鹤眠纤细的腰,深吸了一口气,嗓音喑哑:“千金于我如浮云。”
白鹤眠很没形象地翻起白眼,只当封老二在开玩笑。
但是没过几天,白鹤眠就发现,封二爷对钱是真的没概念。
准确来说,封家有花不完的钱。
事情的起因,是白鹤眠在封宅里闷得慌,喊了千山开车,在金陵城里找地方玩儿。
自打两人立了字据,白鹤眠对待封二爷就没了原先的拘谨,他连家道中落的苦都熬过去了,装一年“阔太太”又有何难?
更何况封二爷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只让他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让外人看出他俩并没有真的成婚即可。
于是白鹤眠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他才十九岁,在偌大的封宅里待上一两天还成,时间久了,开始壮着胆子烦时刻开会的封老二。
封老二比白鹤眠大了整整七岁,算年龄,够白鹤眠叫上一声“叔叔”,且封二爷像白小少爷这么大的时候就独自留洋念书,回来又沉淀了几年,越发有长辈的架子。
不过白小少爷不叫封二爷“叔叔”,而是叫“哥”。
因着“叔叔”过于生疏,不像是成了婚的。
“封二哥。”白鹤眠倚在门上笑眯眯地敲门。
他已经把门推开了,再敲就是掩耳盗铃,但是封二爷不生气,还好脾气地放下手里的文件,当着一屋子军官的面,和和气气地问:“怎么了?”
“借千山用用。”白鹤眠用脚尖抵住门,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出去打牌。”
“和谁?”
“和我太太吧。”白鹤眠还没来得及回答,封老二身边的军官就乐呵呵地说,“二爷,您不必担心。”
封二爷意外地挑起一边眉。
白鹤眠不甘示弱地挑回去。
“去吧。”封二爷嘴角有了丝笑意,招手喊一直候在外面的千山,“送白小少爷去打牌。”
千山应了,白鹤眠却不走。
他溜溜达达地晃进会议室,当着所有人的面,勾住了封二爷的脖子。
封老二换了副眼镜,还是金丝边,斯斯文文地坐在轮椅里,等白鹤眠靠近,才伸手揽住他的腰:“怎么了?”
白鹤眠今日穿了身米色的薄西装,嫌热,马甲的扣子只扣了几颗,露出里面白得近乎透明的衬衫。
封二爷眉头一皱,抬起胳膊把扣子全扣好了。
“麻烦。”白鹤眠“啧”了声,伸到封老二口袋里的手缩了回来——他拿了二爷的皮夹。
“谢了。”白鹤眠对封二爷眨了眨眼,哼着歌溜出了会议室。
千山已经将车停在了封宅门口,见白鹤眠来,好奇道:“白少爷,您想去打牌,直接去就成,二爷不会拦着的。”
“你懂什么?”白鹤眠钻进车厢,将双腿翘在椅背上,舒舒服服地躺下,“我去找你们二爷拿钱包了。”
他随手把皮夹从口袋里掏出来:“今儿的局可不是普通的局,那几个阔太太等着赢我的钱呢!”
也等着旁敲侧击他与封二爷的婚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白鹤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既然和封二爷立了字据,他当然要好好扮演“封太太”。
千山将车一路开到了金公馆。
不是家家都像封家那般刻板,守着老宅过日子,金家就学起洋人的派头,建了小洋楼。
白鹤眠听千山念叨了一路,什么金家的老爷子是“财政部长”,什么封二爷是“司令”,他听得头都大了,下车前双手插兜,斜眼望着千山:“怎么,二爷担心我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