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他母亲送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小机器人。
说来也很讽刺,肖珩对“编程”的最初印象,完全来自于那个女人随意让助理买的一件、甚至自己都没有过目过的生日礼物。
陆延回忆自己那会儿在干什么:“你玩机器人那会儿,你对象还在田里割麦子。”
肖珩:“……”
陆延又说:“陪我爷爷割,不过一般我割不了几根就跑麦堆里睡觉去了。”
至今回忆起来,那个画面依旧刻在陆延脑海里。正午热烈的阳光照在老人辛勤工作的背影上,周围是干燥的植物气息,他把眼睛眯起,倒在比照下来的阳光还要亮堂的麦堆里。
然后半梦半醒间,老人沙哑的声音会喊他回家:“小延——回家吃饭咯。”
睁开眼,那个带着麦子味儿的梦就醒了。
陆延说完,想到那位和蔼的老人,沉默了一会儿。
肖珩低头看他,弯腰把陆延脸上沾到的水擦掉,有些嫌弃地说:“啧,你是幼儿园小朋友吗。”
陆延:“你才幼儿园。”
肖珩直起身:“刚才是谁跑进去跟着撒泼的。”
肖珩又毫不留情地吐出四个字:“——幼不幼稚。”
陆延连跑带跳作势要起身揍他。
肖珩已经往前走出去一段路,不经意放慢脚步,让身后那个明明谁也打不过的人追上来锤了几下:“老子这一拳下去你可能会死。”
肖珩很配合:“我死了。”
陆延展示完自己并没有什么威力的拳头之后,忍不住凑近肖珩,在他手心轻轻挠了挠。
广场上人渐渐多起来,陆延在七区住了快四年,周围老朋友也不少。
时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
陆延不一定每个都记得,但他就算不记得也能表现出一副“原来是你啊”的样子。
路人:“是啊是啊,是我!”
陆延点点头,扔出一句万能招呼:“好久没见,变帅了啊,一下没认出来,现在在哪儿工作?”
路人:“我啊——我还在钢材厂!”
陆延:“爱岗敬业,兄弟好好干。”
路人还记得陆延一言不合就从钢材厂辞职的事儿:“你当时怎么干两天就跑了?”
陆延心说我总不能跟你说老子扛不动工具吧。
陆延最后说:“不太适合我,我去别的厂发展了。”
等人走了,陆延才又再度思考起刚才跟肖珩聊的那个话题。
他们两个人所处的世界实在相差太远了,那会儿的陆延就是做梦,再天马行空也想不到遥远的另一个城市里有个在玩机器人的讨人厌少爷。
尽管知道这话说出来没头没脑的,特别傻,陆延还是问:“要是没那场意外,咱俩应该也不会认识?”
肖珩一时间没说话。
天彻底暗了。
陆延正要说‘算了,这话也太他妈傻了’,算字还没说完,听到肖珩先他一步骂道:“你傻逼吗,想什么呢。”
……
陆延往前走,却听耳边又是一句:“会。”
陆延停下脚步,回头看到肖珩还站在那里,他身边是一盏路灯,整个人半隐在黑暗里。
肖珩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不管有没有那场意外,我都会来找你。”
几乎就在肖珩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小广场上无数盏路灯逐个亮起,连成一片璀璨灯火。
两人走到广场边缘,再往前就是人烟稀少的小树林。
陆延喉结忍不住动了动,这一个字好像有什么魔力,他盯着肖珩的眼睛说:“不然我们回去……换个地儿约?”
肖珩以为这场没钱买电影票只能来逛公园、和大胃王并列最惨约会总算能步入正轨。
然而迎面走来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那位用他饱含惊喜的大嗓门打断了他们对话:“延弟!”
伟哥手里拿着两把大红色的太极扇,高兴地喊:“你们也来跳广场舞?”
陆延:“……”
肖珩:“……”
伟哥身后还跟着几位楼里住户,年龄四十岁上下,人手一把太极扇。
伟哥:“巧了不是,我们队这次少了个人,王阿婆有事没来,我正愁队形改咋整呢。”
陆延试图打断他:“我们……”
伟哥:“你们消息很灵通啊,是从哪儿知道咱居委会要去参加广场舞比赛的?”
陆延:“比赛?”
伟哥:“对啊。”
肖珩眼睁睁看着陆延把原来想说的话咽下去,话锋一转,特别自然地问:“有什么小礼品拿吗?”
肖珩:“……”
陆延:“去年我记得送吹风机吧。”
“今年可不得了,”说话间,伟哥手里那把太极扇在风中飘摇,飘出一句话来,“今年送电饭锅!”
现实给肖珩狠狠上了一课。
跟陆延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不可预测的,他以为逛公园走鹅卵石小路已经是这场约会的极限,怎么也没想过会发生男朋友约会途中跑去跳广场舞这种桥段。
陆延估计是在舞台上瞎扭扭多了,在广场舞这块竟也展露出惊人的天赋。
不到一个小时就跳成了领舞。
肖珩坐在音箱边的长椅上,手机群聊里满是合伙人关于今天拉投资比预期多给出去五个点的讨论,他没点开,手指顿住,去点相机。
他坐在边上录了段视频。
视频画面中央人物是一位浑身摇滚气息浓厚的乐队主唱,混在平均年龄四十岁的大妈队伍里,手里一把太极扇挥得虎虎生风。
也许是这位主唱太极扇舞得太自然,看着一点也不突兀。
陆延记不太清动作,一个劲瞥边上那位大妈:“这动作是这样吗。”
伟哥身材彪悍,愣是把太极扇挥出了砍刀的气势,他由衷赞美道:“是这样,延弟你简直广场舞神童啊!”
肖珩最后把视频倒回去看了一遍,咬着烟在心里又回答一遍。
会。
——我的世界太暗了,所以我一定会找到你。
第59章
途径五站, 走过五个城市, 《乐队新纪年》海选环节正式宣告结束。
所有海选参赛的乐队里只有三十支乐队能够入围比赛, 在海选结束的第二天晚上——节目组会在网站上公布出入围的最终名单。
陆延在等通知的这段时间认真钻研广场舞,竟意外地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一个新的人生爱好, 在一群广场舞大妈大姐里脱颖而出,和伟哥两个人成为七区小公园上里的广场舞双霸。
这天陆延又换上衣服,带上那把骚红色太极扇, 问肖珩想不想去逛公园之前做了一番铺垫。
“你坐这敲一天了。”陆延说。
“嗯。”
“去公园活动活动?”
这回肖珩没有再随口“嗯”, 他眼皮垂下去,抖了抖烟, 明显表达出:老子不乐意。
陆延说什么他都能应的情况不发生在肖珩写代码的时间段。
陆延走过去,把鼠标从他手里挪走。
肖珩这才抬眼看他, 漫不经心哄道:“乖。”
陆延严重怀疑平时嘴上说喜欢,其实他最爱的是面前这台装载21寸显示器的电脑, 工作起来谁的话都不听。
“你想过劳死,还是想跟电脑过一辈子,”陆延倚着电脑桌说, “你那八块腹肌都快成六块了。”
肖珩咬着烟, 停顿一会儿:“你过来。”
陆延挪过去一点:“干什么。”
肖珩拿鼠标的那只手空了,他直接把手垂下去,然后挑开自己的衣服下摆,把衣摆往上拉,又去捉陆延的手:“数数清楚, 几块,八块还是六块。”
陆延手指按在一块略有些硬的腹肌上。
肖珩松开手,任由衣摆落下去,遮盖住流畅的肌肉线条,瞥他一眼,神情慵懒地往后靠了靠:“谁说不锻炼……晚上在你身上锻炼得还不够?”
陆延抽回手,想说你是臭流氓吗,但手还是很诚实地在肖珩的腹肌上又多摸了两把。
下一秒被肖珩掐着腰揽进怀里。
陆延跨坐在他身上,后腰顶着电脑桌桌沿。
陆延手劲没他大,只能任由肖珩的手从腰际一寸一寸滑下去,最后轻飘飘地挑开皮带扣,捏着拉链说:“不是让我锻炼吗,现在就炼。”
“……操,”陆延刚洗过澡,而肖珩的手只不过是随便动两下,他后背又浸出了汗。
弄到一半,肖珩一抬下巴,示意他自己撑着桌面站好。
陆延手指紧抓着桌沿,看着肖珩缓缓蹲下身,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男人的头顶、往下是领口里的那抹深色,男人几乎半跪在他面前,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肖珩身上总带着些宁折不弯的傲气,甚至陆延回忆起来,确定恋爱关系之后这人也总是看似随意,实则在这段关系里占领主导地位。可肖珩做这件事的时候,陆延只感受到某种“臣服”。
这个人半跪在他面前,像是在对他俯首称臣。
没有男人能抗拒这幅场面,陆延闭上眼,手倏然绷紧,忍不住伸手去抓男人的头发。
等他再回神,耳边响起一阵抽纸的声音。
肖珩拿着纸帮他胡乱擦了一阵后,干脆不擦了,舔了舔嘴角边的液体问:“去床上?”
陆延接过那团纸,意志坚定:“不行,我跟伟哥约好了。”
肖珩皱眉:“你广场舞还跳上瘾了?”
“家里的电饭锅不太好用,”陆延伸手指指那个明明定时半小时却烧干了水差点把饭烧成锅巴的锅说,“你没发现最近它开始闹脾气了吗。”
“……”
陆延:“上回那辆自行车姑且让给那个姓黄的,这个电饭锅肯定是老子我的。”
肖珩沉默。
陆延又说:“你过去帮忙看音响,音响老师傅今天有事儿。”
十分钟后,公园广场上。
一代编程大师XH,坐在缺了一只脚、动一动就要往后倒的塑料凳上。
晚风吹动着他的衣服,他边上是一台户外三分频音响。
肖珩坐在那儿脸色不太好看,直到有人喊:“师傅——切歌,这首不会跳!”
“给阿姨们来一首你是我的小苹果!”
这其中还有陆延的声音:“换歌!”
肖珩伸手在调控台上,摁下一首。
肖珩在边上坐着,怕自己再看下去要听上头,低头随便找个小游戏玩。
他玩了半小时数独,中途被来电提示打断。
翟壮志刚好开车经过下城区,他车上装着几箱水果,深觉自己像是来下乡探望亲戚:“老大你在那栋破楼里吗,我过来给你送点东西。”
一首歌放完,刚好有两秒空隙。
肖珩在这空隙间说:“不在。”
翟壮志:“那你在哪儿呢——”翟壮志说到这,狂野的歌声从音响里冲出来,他“操”了一声,“什么玩意啊!”
肖珩:“最炫民族风,没听过?”
翟壮志:“……”
翟壮志一脚踩下去直接把车停下来:“听这声,你现在不会在中风靡中老年的——”
肖珩却不想跟他多说这些,打断道:“正好,我本来想过几天找你。”
说话间肖珩起身,往广场边上走,他走过露天喷泉,小孩儿踩着会嘎吱嘎吱叫的拖鞋从他身边跑过去。
“有事打个电话叫一声就行,”翟壮志又说,“什么事,说,兄弟给你办。”
肖珩也不跟他废话:“我记得你爷爷是康复科医生?”
翟壮志:“你怎么记得?”
肖珩:“你自己说你小时候出过车祸死里逃生你忘了。”
翟壮志小时候出过一场车祸,不知道这个故事有没有人为加工,总之翟壮志提起的时候说差点下半辈子在轮椅上度过。
后来靠着复健,几年下来愣是调好了。
高中那会儿还能跟着他们打几场篮球比赛,就是技术烂了点,从来没赢过。
翟壮志不知道话题怎么扯到他爷爷上头:“怎么的,老大你出什么事了?”
肖珩沉默一会儿:“不是我。”是你那位在钢材厂里都扛不动工具的大嫂。
“我家那老头子前几年刚退休,听我爸说还是有很多人找他,但他很少治了。不过你没记错,确实是康复科。”翟壮志想继续追问,“你那朋友什么情况?我帮你问问。”
“手伤。”肖珩提起这两字仍觉得难受。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在陆延那台旧电脑上看到过的视频。
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站在台上,浑身都是光芒。
虽然现在当主唱,这人依然能站在台上发光……但自己选择唱歌,和不能再弹吉他只能唱歌是两回事。
四周年演唱会上,中途有一段大炮solo的部分,那黄毛站在台上弹唱,虽然唱得普通,肖珩还是不敢想陆延蹲在音箱上,蹲在光影里,把头低下去盯着地面转话筒时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肖珩注意到广场舞那头动静小了,算算平时广场舞散场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他留下一句“改天登门拜访”,挂断电话。
陆延今天广场舞又进步不少,肖珩走过去看到的就是陆延被一群大妈围着讨论广场舞舞步的景象:“小陆啊,这动作阿姨总是连不上,这圈——对就这圈,老转不过来是怎么回事。”
陆延摇着手里那把太极扇当场来了段慢动作解说。
“……”
陆延讲解完,广场上人已经散得差不多。
他边给李振发消息边朝肖珩走去,他晃着手机说:“刚李振给我打电话,海选名单今晚发布,问我们去不去吃宵夜,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