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知道你在哪里————凌影

作者:凌影  录入:12-22

01。沙发
“我要知道他在哪里!”
站在我对面的男孩把一只公文袋摔在我办公桌上,气喘吁吁,一脸怒容。
他有一张相当秀气的鹅蛋脸,眉目清雅,只是那张脸现在因愤怒扭曲着,每一个线条都紧绷绷的。
不过,做我们这一行的,早已习惯如此声势,比起前几日提西瓜菜砍上门来的刀疤脸老大,如今这名客人,说不出的可爱。
我看他单手掐腰,怒冒三丈,赔出一萝筐的笑脸。我自信自己的笑容老少贤宜,只要砸过去,没有不晕倒的,我这张脸,应该出现在电视荧幕中、广告贴画中、总统演讲中,慈善捐款中……
打住,我现在身在某不知名小破楼不知名小破侦探所中。
这男孩是我今天开门做生意的第一名客人。
我将他迎过,礼让三先,他一屁股跌坐在沙发里,犹自气喘不已,我将公文袋中材料抽出来草草扫上一眼,冲他颔首微笑。
他脸刷得一红,别扭地低下头去。
公文袋里东西并不多,几张照片,是亲密的恋人合影,那男孩偎依在一名长他几岁,模样潇洒的男人身边,那人西装笔挺,一副青年才俊的模样,背景是春夏秋三季,东京曼谷巴黎。
再往下看,公文袋中掉出一叠剪报,我正要看,男孩开口了。
“我们认识七年了。”他淡淡道。
我点头,这是个很敏感的数字。
“学生时代就开始了?”
人类感情问题,倾尽全世界的语言也表述不清。同性恋人之间,因这份感觉的不容于世,更加有不足外人道也的暧昧,我本不该直言不讳,可谁让他来找我,为的就是解决这个暧昧的问题。
男孩撇撇嘴,表情突地古怪起来,象是恨不得张口要骂粗话,却又因礼教而隐忍住,他重重应下一声,道:“对!我还在念高中的时候。”
“然后呢?”我不再抬头看他,埋头阅读他带来的剪报。
“是他?”我讶异地叹出一声,问。
“嗯。”他应道。
易扬,近年来本港斐有名气的城市建筑师,新峻工的贸易高塔,就是以他在欧洲设计展上获奖作品为蓝图,我每每从那里经过,感叹高塔的耸入云霄,也感叹,同样的29岁,他的高度,我的高度?
可我并不忌妒,比如此时,他最亲密的人就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
不骗你,我这沙发上,曾经坐过无数名流人士的屁股,从达官到贵人,他们坐在对面,口袋里钞票在跳舞,可我眼睛停留在他们身上的次数,不会比对这男孩更多。
“你叫什么?”突然有兴趣知道他的名字。我从未过问客主的姓名,他们在我的心目中只不过是一个代号,某某某的什么人。
“时雨。”他回答。
“哦。”我点下头,双手抱肘向椅子后靠去,眯着眼睛问他:“您想知道什么?”
“他在哪里?”他重复刚刚的问题。
我感到有点莫名,他带来的剪报中分明有一张是今晨早报,上面说,易扬代表本港参加澳洲三年一度的建筑博览会,今天刚刚回来,时雨不去机场迎接,反倒跑到我这里来找人,实在奇怪。
“易先生没回来?”
时雨摇头:“他回来了。”
“那么……”我思虑几下,还是问出口:“他没去你那里?也许是一时公事……”
“不,他回来了,现在就在家里。”时雨又说。
这下我迷茫了。这易扬可能刚刚还在他的被窝里,一转眼,他居然跑来找我要人,岂不可笑?
“那他……失踪多长时间啦?”
换个人,我这句话出口不会咬牙,直接丢过去一句“他有多久没去你那里了?”。被人抛弃的小猫虽然可怜,可还用不着我来同情,那帐户中的巨款,换成千元大钞都可以压塌我这小楼,我早饭还没吃,哪有功夫同情这一件衬衫足够我一月开销的家伙。
可外面还刮着入冬的冷风,这骄贵的小猫,很可能刚刚从温暖的被窝里被主人赶出来,颈项间的吻痕未散,胸膛间却是一团冰冷。
“他没有失踪啊。”
考!我心中暗骂一声,直接问:“他一般多久去你那里一趟?”
他的脸刷得通红,难耐地低下头去,踌蹰半天道:“你……你干吗提这问题?”
“时先生……”我开始一本正经,“请你回答,这对CASE很重要。”
时雨开始揪大衣一角,揉过来再搓过去,象在计算,过一会儿道:“大概……大概每天都会来。”
我真想提起桌上笔筒扔过去--不是扔在他脸上,是扔在他身后墙壁上。
太可气了!
“那你来问我他在哪里?”我的脸明显挂不住,笑容冷却、碎裂,掉得满桌都是。
“我就是要知道他在哪里!”时雨的情绪激动起来,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朝我这边走来,猛烈地拍着我的办公桌,“昨天、今天、明天!每天每分每钞!我都要知道他在哪里!”
我愕然,片刻后醒过来,点头说我明白了。
“你要我去监视易扬?”
“对!”他重重点头。
我唉一声,心道:早说不说得了,转那么一大圈,结果不过是老本行,装得古灵精怪,不过是怕情人另寻美人乡。
“或者……不是监视?你有更好的办法?”他凝眉问我。
“要知道他每时每刻在哪里?”我呵呵一笑:“也许可以向中情局借全球定位卫星来用!”
他并不觉得我的话幽默,冷着一张脸,我被他的严肃感染,也绷起脸来。

02。游艇
“两个多月了,他每天早出晚归,连晚饭也不吃,倒头就睡,身上不是烟酒气就是香水味……”
我跷起二郎腿,在灰暗的灯光下悠悠的吐着烟圈,如果不张开眼,听这幽怨的语气,颇象以往那些怨妇在埋怨她们外遇脱轨的老公,连那台词都同出一辙。所以我不敢睁开眼,怕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我打他手机,一天几百遍,他总是不接,打去公司,也总是占线,我甚至自己跑去设计所找他,助理却说他出去了!午夜12点之前,他就象人间蒸发一样不见踪影!”
时雨最后一句话害我呛到一口烟,咳嗽得喘不上气。
“他根本把家里当宾馆!把我……把我当……”时雨激动非常地挥动手臂,半天也没找到一个恰当的形象词。
“把你当午夜的点心。”我脱口揶揄掉,立刻便后悔了,因为我这形容词太恰如其分。
时雨瞪我一眼,看他架势想揍我。
我很想一如安慰那些弃妇一样安慰他,男人有钱就变坏,整整七年,铁树都要发新芽,他哪能不喜新厌旧,你也别吊死在一颗树上,做人要实际些,我马上帮你联络律师,跟他洽谈分手费的问题。
可我有预感若是说出来,下一刻就会被人从窗户扔下去,掉在楼下烧饼摊的铁板中间。
所以我说:“好,留下你的电话,我会与你保持联络。”

13点,我在喝下午茶。
这世上自然没人关心我每时每刻在做什么,托易扬大师的福分,我每天都可以公费吃喝,进出一些以我微薄收入平素不敢高攀的豪华场所。
易扬坐在从我数起第三排座位,对面一个女人,面目忽略不计。刚刚我趁去洗手间的功夫,将藏在裤腿里的录音笔踢到他们桌子底下。
二人谈笑风声。记录下关键词:老板娘、美貌、睡觉、上世纪、华厦……

傍晚7时,易扬还在设计所加班。
我登门造访,前台小姐将我拦下,说易大师正在构思,不容打扰。
此时我安设在电闸上的自动断电装置落下,全公司有三秒钟的黑暗,前台小姐尖叫着扑进我怀里,回复光明后,她忸怩着从我身上收回两手。
内间的办公室传来咆哮声,大门轰然敞开,易扬从里面冲出来,吼道:“SHIT!我要控告供电公司!他们毁了我最新的设计!MISS周,打电话给律师!”
我吓好大一跳,面前这男子形容狼狈,衬衫凌乱,所有扣子都松散着,头发乱如鸡窝,脸上的胡茬至少一礼拜没刮,流民一般的落魄相。怪不得易大师构思时闭门谢客,谁能把这家伙跟报刊杂志上那意气风发的设计师想象到一起,此景一出,全城众痴迷女性皆尖叫晕倒。
他怒发冲冠,厉目将厅内众人扫视一遍,总算找到突破口,伸手直指我的鼻子:“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我不是说过,我设计的时候不要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打断我的思路你们全都喝西北风去!MISS周,是你让他进来的?轰出去!还有你明天也不用来上班了!”
我目瞪口呆,MISS周从后面推着我,念念着快走吧快走吧,哪天易先生心情好了再上来。
被人一路轰到楼下,我心情却很好,总算不负此行,虽然没能进得了易扬的办公室,可我趁他发火的时机,在MISS周的电话底座上面安装了窃听器。这女人一脸八卦相,易扬进办公室没几秒钟,她就拔电话给男友,埋怨今天还要加班,埋怨老板没德性。
易扬最近有一个大设计,已经构思数月,毫无进展,他郁闷得发疯,MISS周说他“逢人便咬”,我听着这小女人哭哭啼啼地痛骂易扬没风度没口德人面兽心,心情越来越好,吃了两人份的披萨饼。
两个小时后易扬从设计所走出来,也进了同一家披萨店,我见他嘴上叨着一小块出来,嚼了两口,便扔在路边垃圾筒。
他钻进车里,我的破机车追不上他的新款宝马,幸好从一同行那里借来跟踪仪,装在他车上,这小玩意儿我还不太会使,看着仪表盘里横一杠竖一杠,突然发现自己变成方向白痴,不知道该往哪儿拐了,幸好易扬一路驶向码头,我抄近路直线向那里赶去。
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易扬的白色游艇在海平面只剩下一个白点,这些有钱人每年交数百万给私人游艇俱乐部,自然没人会透露他的去向,这半夜三更,他到黑漆抹乌的大海里去,难道还会是去捕鲸?
我在记事本上划下一笔,明天要向易雨申请一艘游艇的资费,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我在码头睡了一觉,直到追踪仪重新发出信号,易扬已经发动车子,我晚了一步,没来得及看他跟谁一起钻进车子。
看看手表,已近凌晨时分,易扬一路驱车朝半山道开去,时雨的通讯地址就在那里。
花园锦秀间一幢漂亮小楼,灯火通明,易扬的车开进去后不到半小时,灯全熄灭,陷入幽寂的黑暗。
我一天的工作结束,机车油箱没油,只好推着下山。

03。剃须水
时雨对我一周的工作汇报非常不满。
我的记录象流水帐,因为易扬的生活的确也如流水帐一般,这大牌设计师,生活不过也是衣食住行,也许挥洒的钞票多出百倍,可满足的感官与普通人无异。
“这样不是更好,起码说明他没有背叛你。”我道,“难道你还希望查出些什么来?”
时雨嗫嚅着:“我相信我的直觉,他一定有事情。”
“易扬最近因设计的事情在烦恼,心情不太好,也许你是误会了他。”
呵呵,自己居然帮易扬说起好话来。
“这些无须你告诉我!”时雨瞪我,“他时常这样,只要有设计便会焦头烂额,我已经习惯,可是……从未有一次象这次那么古怪。”
我耸耸肩:“你说的古怪究竟指什么?”
“这个……”时雨吭哧半天也没说出口来。我的确强人所难,情人的心总是细如微发,点点滴滴都能记在心间,那份感觉如果可以向人形容出来,爱情主题也不会令世人怅惘几千年。
我们俩站在一家男装品牌店内,时雨怀里抱着一打衬衫,他到柜台刷卡的时候,摆弄起精品柜台里的剃须水。
“就这个吧,我一直在用,还不错。”我指着一瓶,摸起自己脸颊,光光溜溜。
时雨摇摇头,还是放下。我自尊心备受打击。

向时雨申请的游艇终于见了着落,可我去看货的时候却大失所望,明显是二手货,老草刷新漆,船体斑驳,舱里空空荡荡,只有发动机是崭新的,便于我在海上乘风破浪追捕易扬。这时雨,真会精打细算。
我说:“你到现在还要替他省钱?放心好啦,到时候我一定帮你好好敲他一笔!”
时雨白我一眼,把游艇俱乐部的会员卡和一套新衣递给我,后者令我受宠若惊,那天的衬衫居然还有我的份。再看自己身上皱皱巴巴,跟踪易扬数日,澡也忘记洗,跟我站在一起都会皱眉头。
我当即把自己脱得赤条条,钻进冰冷的海水里畅游一番,游到远处,看游艇上的时雨,直直立着望一个方向,怕不是在看我。
我玩得尽兴,游回来时,艇上已无人,时雨下了船。
今天易扬休息,在家埋头睡觉,我放假一天,本想好好玩的,可现在却索然无味。

我一直没有告诉时雨,易扬每天下班以后都要乘游艇出海,这事忒得奇怪,更奇怪的是我每次跟踪他都会跟丢,要不是知道易大师脑中只有创意而缺乏警觉性,我还以为是他发现我在跟踪。
我怕时雨知道后又会胡思乱想。易扬的新欢大概是只美人鱼,只在深海区出没。
我伪装成高官之后,混入易扬的社交圈子,游艇俱乐部是我的第一站,加入后三天俱乐部会员要举行海上聚餐,我主动请缨成当东道主。
鉴于我的游艇太不体面,只好自费心机自备油漆,我用深蓝墨绿的色调将游舱改装油漆得象国防部的潜水艇,乍一眼望去端得是神气非凡,从大厅到里间一律铺上黑地毯,镶两道边,就象徽章上的条纹。
这么一捣鼓,便非常符合我的身份,纵然进去后发现表里不一,那也是瘦死骆驼比马大。
众宾客对我的创意感叹不已,啧啧称好,直夸得我心花怒放,对那群泳装美女咧嘴傻笑。
易扬上船的时候,舱内一阵喧闹,正与男宾客调情的小姐一律聚到甲板上,对远处走来的易扬兴奋的挥手尖叫。
易扬前些日子的疲态全无,精神饱满,戴着太阳镜,一身的休闲潇洒,步履矫健地走来,看得我心里酸酸的。
他走进舱内时我正卡在门口,我们的衣物发出摩擦声,易扬对舱内的人点头微笑,问我:“咦,以前没见过你呀,贵姓?”
“项,项天。”我道。
“项先生是……”
我还没将一段长长的自我介绍说出口,船上的燕燕莺莺便扑上来把易扬围个水泄不通,我和众大腹扁扁秃头谢顶的中年成功人士被挤到一边,齐声叹气。
此时恰好时雨打电话过来,他说:“易扬今天出海。”
我呵呵笑两声,说:“晓得,他就在我船上……你要不要听听他在做什么?”
我恶劣地将电话挪近易扬的方向,他正在艇上高谈阔论,四周尖叫声此起彼伏。
再将电话挪进耳朵,里面只剩盲音,我突然后悔自己所作所为。

易扬在甲板上钓鱼,好不容易寻到一个他身边无人的机会,我慢慢凑了过去,刚刚要开口,他放在甲板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易扬仍然背着身面对海洋,一动不动,手机在甲板上跳舞似地转起圈圈来,锲而不舍地闪烁着,易扬不理不睬,专心地把持着鱼钩,仿佛在垂钓他毕生的宝藏。
我想起电话那头时雨焦急的神态,那小鹿一样楚楚动人的神态,一定急得要哭出来。
我恨不得一脚把易扬踢进海里喂鱼,挥着一只手臂,在他眼前晃晃。
“想什么呢,入了神,有电话来也听不到。”
易扬愣了下,笑笑:“我怕吓走我的小鱼。”
震动停止,我看下那手机,对他说:“不回电话吗?”
“会再打来的。”他轻描淡写。
我顿时胸闷,语带讥讽:“果然是大牌建筑师,架子十足!”
他不说话,既不回避,也不回答,我可以说是半透明状态。
看来我得想个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04。名车
跟时雨见面,他问我,你见过易扬了?
我点头,明明白白表达出对易扬的不屑,时雨只是一笑置之。他们这一对有个明显的共同点,全都喜欢用沉默来表达不赞同。他们俩若是吵起架来,恐怕就象先锋派导演出的黑白默剧,在演什么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推书 20234-12-22 :迷糊死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