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候机厅椅子还算够坐,程彻半睡半醒瞌睡着,依稀知道身边坐了一个男生,一直在照顾一个要求很多、一会儿哭一会儿又抱怨个不停的女孩子。
他们两实在是太吵了,弄得程彻始终睡不安稳。
后来索性不睡了,从包里拿出点水想喝,却被那一直很吵的男生站起来狠狠推了一下:“你怎么搞的,拿个包那么大声?没看到我女朋友要睡觉吗!”
“……”程彻愣了愣,下意识也站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一直坐着,那个男生也没想到程彻个子有那么高。
在身高差明显的情况下,他眼神秒怂。毕竟再怎么凶神恶煞,也仿佛一只吉娃娃在对着大型犬狂吠一般,气势全无。
最后,程彻并没跟那矮子男多计较。
自己拎着包换了个区,不愿意再多看那对傻逼情侣一眼。
可是,在冰冷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感觉到一阵铺天盖地的委屈。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的。
出门在外的,谁都知道,运气不好总会遇到一两个愣头青。
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可能是累了一天的缘故,负面情绪一下子全上来了。
他默默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好不公平。
为什么有些人,哪怕作上天、作到路人都觉得头疼的地步,却还是有人愿意宠着纵着、斗鸡一般地护着。
而为什么他从来不作不闹,一直在很认真、很努力生活,却从来就没有……
那大概,是程彻一辈子仅有的一次。
彻彻底底地灰心丧气。
想要忘了一切,忘了过去,忘了赵清嶺,忘了心底那片永远触不可及的月光。
他其实,当然也想要幸福。
也想不再做梦,也想放自己自由。
也想有一个什么人能在身边陪陪他,在他受委屈的时候能跳出来护短,把讨厌的人怼回去。
不需要多好,只需要够温暖。
呵……他闭上了眼睛。
然而眼前,不期然浮现的,却是高中的学校走廊。
……
赵清嶺的侧脸特别好看,一双大长腿正霸气十足踩在墙壁上。
他用腿拦住了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一头黄毛,正是经常在学校里找程彻麻烦的一个小混混头子。
只见赵清嶺歪过头,带着略微邪恶的笑意,贴着那混混头子的耳朵不知说了什么。一向不可一世的混混头子,脸色逐渐惨白。
【好了,没事了程彻。放心,他以后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混混头子走后,赵清嶺转过身,又恢复了一如既往阳光灿烂的笑容。
【以后我罩着你。走吧,咱们打球去。】
见人愣着没有动,赵清嶺便伸出手来,拉起了他的手腕。
高中的时候时候,赵清嶺的手腕上总是拴着一条红绳,坠着个金色的响铃。
据说是祈福用的。
手心的温度,是滚烫的,好似骄阳。
……
坐在冰冷的长椅上,程彻的身子颤抖着佝偻下去,捂住了脸。
怎么会忘了,他不是从来没有被人无条件维护过。
有人保护过他。
那个人,在他人生最黑暗、最艰涩的日子里,无条件地保护他、照顾他,给他的整个人生添上仅有的一抹亮色。
只是后来,毕业了,他们分开了。
再后来,时间渐渐过去,一年又一年。
他渐渐等累了,孤单寂寞,疲倦乏力。
又不知道该怪谁,只能沮丧、迁怒,甚至想要忘掉他。
可是,要怎么忘?
怎么忘啊。一个内向,沉闷,无趣,运气差到爆炸的人,从小到大,真的很少、很少,能从这个世界汲取到残酷意外的东西。
然而,却有那么一个太阳一般灿烂的少年,带他看过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风景。以至后来他这一生几乎所有美好的回忆,统统和那个人有关。
斯人如彩虹,要他怎么停止做梦。
要他怎么放过自己。
要他怎么忘记。
……
“喂~彻彻,醒醒!”
“咱们要登机了,彻彻,起床啦!”
程彻被叫醒的时候,又是习惯性的一阵迷茫,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眼前,是赵清嶺那张帅气的脸。他看着他,眼底惊讶又不解,温暖的指尖抚过他的脸颊。
“咦,彻彻,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程彻一惊,坐了起来。
他平常是绝不会掉轻易眼泪的,可一梦到从前就莫名爱哭,这他妈的……到底什么毛病?!
“来,抱抱。”
赵清嶺伸出手,声音难掩心疼。
整个人结结实实把他熊抱住,手臂在他后背收得很紧。
“乖,怎么了?哪里难受了,或者我做得不够好,都一定要跟我说的,嗯?”
“别憋在心里啊,怎么那么傻。”
“……”
“不是,没有,”程彻垂眸,狠狠咬着下唇,“我真没事,就是间歇性犯矫情而已,你别管我。”
“对了,已经登机了不是吗,咱们快点走吧,赶不上就糟糕了。”
他说着,迅速起身,囫囵拖着赵清嶺和行李,手心滚烫不敢回头。
实在是觉得羞耻,觉得自己矫情。
……这他妈都算什么事儿啊?不过就是个无聊的梦!
不过就是想起了被困巴厘岛,被一个矮子男怼了两句而已!
早都过去了。
他现在那么幸福,什么都有了。
真的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为那种乱七八糟的回忆而掉眼泪?太不应该了。
……
两人来到登机口,直接检票。
旁边长队伍里,却有个暴躁大妈冲了过来:“哎你们怎么插队!你们小小年轻的,这么没有素质啦?”
说着,竟上手就要扯赵清嶺的衣服。
还好程彻眼明手快,一把扯过赵清嶺护到了身后:“你要干嘛?”
他其实,倒没有想要吓唬那个大妈的意思。
但谁让板起脸时眼神超级犀利,声音又低沉,黑框眼镜下分明就是一张冷硬斯文的棺材脸,饶是大妈雄赳赳气昂昂,也被他吓得一顿。
空姐微笑解围:“阿姨,你们的票不一样。他们是头等舱,先上飞机不用排队的。”
那大妈一愣,似乎明知理亏,仍旧嚷嚷,“什么就不一样了啊!都一样买的飞机票,他们那么年轻,我们老胳膊老腿的等了那么久,凭什么啊?区别对待,我要投诉你们!”
投诉谁?
程彻皱眉,又回头看了那大妈一眼。
大妈一抖,瞬间闭嘴。
程彻:“……”
什么情况,他严肃起来的样子难道真的有那么吓人?
……
“彻彻,哎嘿嘿。”
从机舱门到位置,也就那么两步路,赵清嶺却好像雀跃得不行。
伸着一根指头,不停在他背后很少女地画小心心。
程彻:“你干嘛啊?”
“你刚才保护我~”他男神小小声说,“我开心嘛。你刚才超帅的!真的超帅!”
程彻有时候是真的不明白。
他家男神很多时候明明那么的男神,为什么经常又会那么的……又二又傻。
……被人保护那么开心嘛?
哎,算了。
就,虽然二,也还挺可爱的。
第15章
航班的头等舱,每家航空的配置都不一样。
他们这次坐的芬兰航空,果然不愧是欧洲排名前五的奢华国度,头等舱居然还有情侣座。
说是情侣座,其实倒也不是完全连在一起。
只是在同一个小包厢中与外人隔绝,两人的座位之间,尚有小小的缝隙。
两个人因为之前在休息室里休息得都还不错,并不太困,于是打开电视后一起重温了一边将近四个小时的电影《飘》。
“啊~真的好看,经典就是经典,看多少遍都不会腻。”
看完电影后,赵清嶺忍不住叹道。
“完全能明白为什么瑞德为什么疯狂地爱这个女人啊,真的不是什么‘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因为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有魅力了——漂亮,聪明,庸俗,势力,虚荣,倔强,狡猾,你看她邪恶的小挑眉,你看她狐狸笑的那个样子!那么有趣的女人,肯定跟她在一起几辈子都不会腻!”
程彻:“……”
他当然,也很喜欢这部电影。
也很喜欢女主思嘉丽。
当然喜欢,像那样热情,聪明,坚韧,坦率又自信的人,像是一团火,想要的东西勇于去追,甚至去骗、伸手去抢,活得那么张扬肆意,多让人羡慕。
哪像他……
空气,莫名凝滞。
赵清嶺和程彻交往三个月,对这种冷空气不是一般的敏感。
愣了愣,自顾自呆逼脸了反省七八秒钟。
继而反应过来,赶紧爬起来解释。
“咳,彻彻,但是啊,我喜欢的男人类型和欣赏女人类型,是相反的!”
“……”
“而且,而且啊!自从遇到你之后,我就彻底只喜欢男人了!”
程彻垂眸,不语,似笑非笑。
赵清嶺求生欲赶紧爆棚,又伸手过来扯扯他的袖口,眼神乖到不行:“是真的。彻彻,你别生气~”
程彻:“行了,我哪有那么容易生气。”
“那,彻彻你困不困?”赵清嶺继续超级乖巧,“不困的话,咱们再一起看一部电影?”
程彻其实,倒也想跟他再一起消磨一部电影的时间。
但想到下飞机后还要工作,还是摇了摇头:“不行,得睡了。你也给我乖乖睡觉,这样待会下了飞机才有精力赶行程。”
“其实,也不用那么赶的。”赵清嶺小小声。
“等下了飞机,咱们可以先找个旅馆休息一天,养精蓄锐。”
“那可不行!”程彻从手机里调出行程表,超级严肃,“你看,这次咱们的出行时间全部都是按天计划好的,掐头去尾整整十五天,每天都有相应的行程,一天都不能耽搁!”
“哦。”
“所以,乖乖睡。”
程彻说着,把他的爪爪放回去,又给他拽上毛毯塞好。
结果自己这边刚躺下,就听到赵清嶺小声叫他:“彻彻。”
“嗯?”
“要牵爪爪。”
“……”心脏瞬间被暴击。
程彻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皱起眉,故作嫌弃:“哈?”
“我想牵爪爪才睡,”结果,那人一脸纯洁天真看过来,把手从毯子里伸了出来,蹭他,“明明在家的时候,每天都是抱抱睡的。”
“……你。”
“你也不看看咱们这座位中间那么大空隙,怎么好牵、牵……”
“牵爪爪”这样要命的词儿,程彻咬了几次牙最终也没能给憋出来,最后只能硬撑着有点抖的声音,“就,不好牵手的,赶紧乖乖睡。”
“我不!要牵爪爪才能睡着!”
程彻的心脏,彻底掉线了。
没办法,只能投降,默默把手交了出去。
赵清嶺这下满意了,握着他的手笑眯眯的闭上眼,没隔几秒就呼呼睡过去了。
剩程彻一个人望着舱顶。
……像这样子,还睡得着才有鬼了。
……
逼自己入睡的时候,程彻起先是试着属羊。
接着,不知为何开始回忆四个小时的电影剧情,又想起刚才看电影之前,两人一起研究电子飞行地图的一幕。
杭州去日本两小时。
厦门到巴厘岛五小时。
北京飞埃及十一小时。
上海飞美国、巴黎都是十二小时。
“咦?彻彻你好清楚哎,说起来……你是不是也去过很多地方?”
程彻微笑,他确实去过很多国家。
“都去过那里?”
程彻就把自己去过的那些地方一一告诉了他。
“哎,真的吗!怎么这么巧啊,你去的那些地方我好像也都去过哎!你都哪年去的啊?”
程彻又一一说了时间。听完,赵清嶺更惊讶了:“咦,那不差不多基本就是我前脚去过,你后脚就去了吗?”
“这也太巧了吧?彻彻你这旅行路线……几乎和我的完美重合啊,没想到我们连去哪里玩都总能想到一起,果然是天生一对!”
“唉~真可惜,要是那时候啊,能在路上遇着就好了!”
“……”
程彻很多时候,真心觉得吧,他家的男神很傻很天真。
这个世界上,哪里存在那么多的“巧合”?
……
程彻大学毕业后,一直到二十八岁辞职,都在IT行业做码农。
IT男工作辛苦、容易过劳,但薪水倒是普遍也不低。
在这样不低的薪资水平下,程彻却常年没有一分钱积蓄,究其原因,除了因为家里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还债以外,剩下都被他出国旅行给花掉了。
旅游这种事,向来有多浪漫,就有多烧钱。
同为IT男的同事们,纷纷都表示很羡慕程彻的“浪”。
调侃自己攒老婆本,苦哈哈的灰头土脸赚钱攒房子攒车,一分钱都不敢乱花,只有程彻想得开,勇敢为自己而活。
……如果是真喜欢旅行的人,倒还真是是“为自己而活”了。
问题是,程彻其实并不热衷旅行。
一次一次出国,某种意义上,跟一次一次参加过去同学的婚礼其实是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