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人早就来了,顾延平坐在贵宾室的沙发上,手里的茶杯冒着腾腾热气。他看向秦锦的时候,神情漠然,但仍然能从他努力压制的情绪里清晰地捕捉到一丝怒意。
孟钦时对十年前的事情仍然印象深刻,此时更是如临大敌,他将秦锦护在身后,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顾延平,生怕这个老疯子又会做出什么伤害秦锦的事情来。
“你看我干什么?”顾延平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语气十分的不友好。
孟钦时嗤笑了一声,眼神凌厉,刀子似的刮过顾延平的脸,顾延平被他看得有点发怵。现在屋子里没有别人,一个是常年不活动的中年男人,另一个是公安系统内榜上有名的散打王,不管怎么看现在的顾延平都不是孟钦时的对手。
但顾延平毕竟是顾家养起来的少爷,从小娇生惯养成了习惯,自然受不了旁人这种半嘲讽的态度,火气一下子窜上来了,正好此时顾之昀挂了电话推门而入,顾延平仿佛一下子有了底气和靠山,语气都强**起来。
“这是我们顾家的事情,你一个外人跟来做什么?!”顾延平问孟钦时道。
孟钦时还没开口,倒是从进门开始就没说过话的秦锦先开了口:“谁是外人?真要论起来,你才是那个外人。”
“你......”顾延平被他噎了一下。
“哦,对了。”秦锦还不打算罢休,继续一脸漠然地说道:“如果是顾家的事,我们先走了。”
“你什么意思?!”顾延平腾的一下站起来,怒目圆瞪。
秦锦坐在沙发上,一脸淡定从容,说话时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嘲讽意味:“因为顾家的事,关我什么事?”
这是十年以来他们这对名义上的父子第一次见面,依旧是如往常一样的针锋相对;其实在来之前,秦锦都已经说服了自己不跟他计较,甚至没打算开口和他说任何话。
可是,当他看见顾延平把矛头对准孟钦时一通胡搅蛮缠后,他就有些忍不住了。
做完鉴定,两方人马几乎都没有停留,也没有交流一下的打算,分别离开了鉴定中心。孟钦时的假到期了,下午还得回单位,他把秦锦送回家,又给人准备好午餐,然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秦锦家。
回到单位,刚把车停在路边,就看见了站在市局门口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门神模样的孟雅。她穿着银行制服,估计是趁午休时间过来的,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市刑侦支队的成员大多都认识孟雅,毕竟之前团建的时候孟钦时喝多了,还是孟雅这个做姐姐的开车来接的,起初他们都以为自家副队交了个比他大很多岁的女朋友,后面才知道这是孟钦时的亲姐姐。
在孟雅刚来的时候,大头就招呼她到办公室坐会儿,孟雅没动,站在门口跟他打听了半天孟钦时最近两天的情况,结果得知的对方休了年假,已经好多天没上班了。她更加生气了,咬牙切齿的模样吓得大头一溜烟跑没影了。
“死小子,这么多天没回家,干什么去了?”孟雅劈头盖脸地问道。
孟钦时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就开始挣扎,到底要不要跟她说实话。直到锁上车门一步步走近,他才终于下了决定——他打算照实说,毕竟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他也瞒不了一辈子。
“我去秦锦家了……”孟钦时回答得很坦然。
“哦?”孟雅眉毛一挑,不满的哼了一声:“你倒是很坦诚,也不怕爸妈被你气死在家里。”
“姐,”孟钦时叫了她一声,自从成年以后,他很少正经八百的叫孟雅姐姐了,但每次叫她都必然是很严肃认真的场合,如果没记错,他上一次这么一本正经的叫姐,还是在孟雅跟他介绍了六七个相亲对象逼着他交女朋友的时候。
孟雅抬了抬眼皮:“干嘛?!”
“你这次要站在我这一边。”孟钦时这话并不是在和她打商量,更像是一种要求。
“你说得还轻巧,我怎么站你这边?”孟雅冷冷的看着他:“这事关你一辈子,你难道一辈子都打算这样吗?不结婚?不要孩子?没有后代?连个养老的人都没有?”
孟雅的关系不无道理,哪怕是现代社会,对于同性的接受度依然是很低的,更何况同性即使在外国登记结婚了,也依旧不可能拥有一个他们俩的孩子。
他的父母会担心以后没有人给他们养老,也会顾忌自己在亲戚朋友口中的名声,毕竟儿子如果是个同性恋,他们也会脸上无光。
可是,孟钦时却不想再瞻前顾后了,他错失过一次,这一次既然抓住了就不想再错过了。
“我一辈子就这样了。”孟钦时看着自家姐姐淡淡地说道,他的目光很平静,却无比坚定:“不需要结婚证,因为天地为证,也不需要孩子,如果他想要我们可以做试管,至于养老,我们可以照顾彼此一辈子。”
孟雅被他堵得无话可说,气冲冲地回了一句:“你说得倒是好听,一辈子那么长,你确定你能坚持到最后?”
“为什么不能?”孟钦时反问她,狭长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姐,我都坚持了二十年了,人一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呢?”
孟雅急着上班,留下了一句有空再来收拾你,然后就匆匆离开了市局。最近没什么移交局里的大案,孟钦时踩着点下了班,去生鲜超市买了菜,然后就往秦锦家里去。
临近家门口时接到了孟母的电话,对方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但也没有多问,只是聊了一些琐碎的日常,琐碎到孟钦时都怀疑他妈是不是气昏头了不太正常。
他把车熄了火靠坐在驾驶席上耐心和她交代着,直到挂断电话之前,他突然被孟母叫住了。
孟钦时问道:“什么事?”
“那个,”孟母的语气很轻,随后又顿了一下,孟钦时很明显感受到她有些忐忑,就连呼吸声都稍稍紊乱:“等小锦好一点了,带他回来吃饭吧。”
随后,也不等孟钦时回答,直接挂上了电话。
孟钦时举着电话看了看,突然觉得孟母这个行为有那么点可爱,他轻笑了一声,心情很好的从副驾驶上拎着装满各类菜品的超市塑料袋哼着歌上楼。
屋子里很安静,客厅里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秦锦靠在沙发上,低垂着头整个人都沉入了阴影里。他紧握着手机,骨节都有些泛白。
“我回来了!”孟钦时的心情因为孟母的这一通电话而变得愉悦,因此音调也上扬了一些,说话间已经坐到了秦锦旁边:“我买了好多菜,你想吃什么?牛排?我会做黑椒牛排,五星级大厨水准,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秦锦一个转身扑进了他怀里,完全打乱了他的思路。
他原本上扬的嘴角稍稍平复,眼神也温柔下来,他轻轻拍打着秦锦清瘦的脊背,沉声开口道:“怎么了?一个下午没见,就开始投怀送抱了?”
“孟钦时......”秦锦的声音有些哑哑地,听上去就是像哭过一样,听得孟钦时有点紧张:“结果出来了。”
“哦,这样啊。”孟钦时很清楚,这个鉴定结果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对于秦锦来说都不是好消息,不过是把他已经有愈合迹象的伤口再重新划开一刀血淋淋的口子,任由它流血结痂。
因此,孟钦时并不想听他说这些,也不希望他总想这些:“那......结果是什么?”
“我和顾延平......”秦锦深吸了一口气,眼眶微红,他的头深埋进孟钦时宽阔的怀抱里,把他的羊毛衫浸得温热而湿润。他的手紧紧攥着孟钦时的衣服,后背有些发颤,竭尽所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和顾延平的亲子鉴定结果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然后呢?”孟钦时继续问道。
“我的血型是AB,顾延平是B型血,我妈是A型血,而顾英耀……”秦锦停顿了一下:“他是O型血,他不可能会有我这个儿子。”
孟钦时倒吸一口凉气,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如果说那百分之九十九点九说明不了问题,那这个血型认证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A和B才能生得出AB,顾老爷子O型血是绝对不可能生出AB型血的秦锦。因此他和顾延平绝对不可能是兄弟,而是父子。
“孟钦时,”秦锦从他怀里抬起头,双眼通红,隐隐还能看见闪烁着的泪光:“他是我爸爸,为什么他是我爸爸,他怎么可以是我爸?”
他紧紧抱着秦锦,不停的哄慰情绪越来越激动的他:“没事的,没事的,秦锦,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有我。这是他们的错,是他们的责任,不应该让你来承受这个结果。”
到最后,几乎成了小小声的如同幼兽一般无助的哀鸣:“我不要做他的儿子......”
第89章 有关于回忆。
古色古香的中式庭院,院子里有一棵长得格外茂盛的梨花树,春风拂过时落在了绿油油的草坪上,铺上了一层细碎的小白花。潺潺流水,精致的小拱桥,以及绕岸的青竹,让这个傍晚格外的温柔。
临湖的小亭台里,孩童小小的身影点缀其中,他雀跃着,踮起脚尖不停地往门口张望,似乎在期待着谁的到来。
“小少爷,该去洗澡了。”慈眉善目的老管家站在背后,声音颤巍巍的。
年幼的顾之杭穿着量身定做的衬衣和小小的背带裤,看上去玉雪可爱,就像是一个精致的洋娃娃;从他出生至今,见过他的人都一定会称赞一句真是个漂亮的小孩儿。
因为他和他的母亲霍曼妮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地方像他的父亲。
但是却没有多少外人见过他,霍曼妮与顾延平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将他严密保护了起来,甚至把他独自一人养在这里,只有到周末的时候他们夫妇才会避开旁人过来看他。
谁也不知道,在这里住着一个身份特殊的顾家小少爷;他没有去上幼儿园,顾老爷子花了高薪从国外聘请了家庭教师来替他启蒙,就像一只被人养在纯金打造的小笼子里的金丝雀。
顾之杭依依不舍的回头看着门口,高墙外一片漆黑,熟悉的车灯还没有靠近:“可是,妈妈说他们今天要来看我的。”
“嗯,夫人也说过了,如果过了六点她还没来,您就应该去洗澡,然后准备睡觉。”管家弯下腰来看着他,一五一十地叙述着霍曼妮的话。
已经连续好几次了,霍曼妮都没有如约在周六的晚上来到别墅,昨天晚上顾之杭还特地打电话确认了一遍,电话那头传来霍曼妮温柔甜美的声音,轻声细语地跟他说:“杭杭乖,妈妈明天就来看你。”
四岁的顾之杭把这句承诺放进了心底。
又站了五分钟,依然没有任何动静,顾之杭终于死心了,他顺从地牵着管家的手低垂着头往里走。今天霍曼妮和顾延平大概是不会来了,就像是过去每一次爽约一样。
洗完澡后,顾之杭乖乖地爬上了床,喝下管家送来的温牛奶,随后摊开了放在床头的故事书。
“小少爷,不需要我给您讲故事了吗?”管家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他喝完牛奶的杯子。
顾之杭摇了摇头:“我可以自己给自己讲。”
这本故事书是今天家庭教师送给他的礼物,中英双语的童话故事;顾之杭从牙牙学语起就接受的是双语教育,因此他看起这些来根本不困难。
屋里的小台灯散发出柔和的光,带着几分催眠效果,顾之杭看完一个故事就已经开始犯困了,时间刚刚好指向八点,可是他却依旧不想睡,他还想再等等看。
说不定,爸爸妈妈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因此他悄悄地翻身下床,光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却还觉得不够清醒,又轻手轻脚的跑到窗边,踮起脚尖把窗户推开了一点点缝隙。
时至仲秋,夜里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迎面吹来时让小小的孩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搓了搓胳膊,让自己的身体回温,咬紧牙关给自己醒醒神。
月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照进屋子里,他沿着窗户坐下,双手趴在窗台上,眼巴巴的看着大门口的方向,期盼着会有车灯跳进他的眼中,然后那辆熟悉的奔驰开进院子里,从里面走出他最熟悉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之杭靠着窗台沉沉地睡去,月光照在他白净秀气的脸蛋上,即使是夜里冷风瑟瑟,也完全没有影响到他陷入沉睡的状态。
他小小掌心里还紧紧攥着什么,只能隐约看见一小截粉红色的包装纸。
“咳咳咳!咳咳咳!”
孩童稚嫩的咳嗽声不停地从房间里传来,管家女佣和家庭医生进进出出,一个个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今早起来发现睡着在窗边吹着冷风的小少爷的时候,管家整个人都慌了,他一把将人抱起,被顾之杭异常的体温吓了一跳。
“来,小少爷,张嘴,啊——”家庭医生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诱导着顾之杭张开嘴巴看了一眼他的舌苔与喉咙:“扁桃体发炎了,有点红,需要打一针消炎药。”
女佣一听要打针,顿时有些害怕:“这...这么严重吗?”
“38.9的高烧,你说呢?”医生有点不耐烦,从顾之杭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他在照料,从来没见他生病成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这会儿看他一张小脸烧得通红的模样顿时有点心疼,心说这女佣管家怎么照顾孩子的,一晚上就成这样子了。
“我们也不知道啊,晚上我把小少爷送上了床看他喝完牛奶才离开的。”管家饱经沧桑的脸上满是担忧,望向咳嗽不止的顾之杭时格外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