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赞赏,半斤八两。”柳延微笑着对我伸出了一只手,“从今起我们就是同班同学了,请多指教,冯祈。”
“请多指教。”
我犹豫了一下后,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4)
在正式编排座位前,柳延理所当然地霸占了我旁边的位置。
经过两天时间的观察,我充分体会到了这个新同桌的与众不同。
早自习和下午上课之前是潘岚的例行点名时间。每次都等到潘岚连叫三声“柳延”均无人应答然后提笔准备在出席栏划“×”的时候,某人恰到好处,面带微笑,悠悠闲闲地迈进教室正门。
反复几次下来,潘岚开始怀疑某人是故意的。可惜没证据。
上课的时候,我惊异地发现柳延竟然格外地认真。
他不仅坐姿极其端正,面部表情无比虔诚,还时不时对老师的讲解赞同地点头,同时在书上勾勾划划。柳延开学第一天就跟我说过他成绩极糟。当时我不禁想,如果上课认真到如此地步还红灯满挂的话那他多半就是个傻子。但后来,我隐约觉得柳延似乎完全没有在听课,而是在神游,至于点头和动笔应该是为了蒙蔽老师才养成的习惯性行为。
证据就是他在上课时喝水,动作根本就如同机械般僵硬。结果灌下了满满一大瓶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喝太多了……
于是,为了防止再因走神而把自己胀死,柳延要求我在上课时一定要跟他聊天。
两个人话说得多了,自然也就逐渐熟悉了。柳延生在一个富有的家庭,也的确是靠捐了建校费才进南林的,但绝对达不到校园恶霸那种程度。
“我真希望自己和传说中一样嚣张啊……这样也就不用看老师脸色过日子了。”柳延叹道。
“你有看过老师脸色吗?”我怀疑地问。
“当然有啊……”柳延说,“既然南林的八卦真实度那么低,那么我以前听说你父亲是火葬场副场长的事也是假的咯?”
“……升级了?”我一愣,“以前他们不是说我爸是开火车的么?”
“你爸是开火车的……?”
“怎么可能。”
“哈哈……七七,你的反应真是有意思。”柳延笑得开怀,“一般人听别人乱说自己父亲不是该生气的么……”
“停——”我打断他,“你叫我啥?”
“七七。”
“我叫冯祈,不叫冯七。”我纠正道。
“我知道啊。我朋友都喊我小六,我自然就叫你七七,这名字很可爱吧?”
我不明白这种女性化的昵称用在一个男生身上有什么可爱的。但是,那人已经在没征求当事人同意的情况下左一个“七七”右一个“七七”地叫开了,还一脸开心的样子。于是片刻之后,全班人都被传染。
我考虑了一下,决定随他去了。
从小学到现在,我交的朋友从来都是以我的意志为先。第一次遇到他这样的人,我没应付的经验。
第三节课下,欧阳来找我借书。
“冯祈,借下数学课本,我忘了带。”
“你小子还有脸来找我?”我怒,“报道那天你为什么不好好给我放风?敢自己一个人跑,出了问题谁负责?”
“原谅我……上次是有特殊情况。谁教我发现自己丢了十块钱呢……所以只好沿路去找钱啦。”欧阳赔着笑,“反正你也进行得那么顺利是不是?”
“顺利个鬼!”我瞪他,“只要是牵扯到钱,你连姓什么都会搞忘,爹娘都会乱认是吧?”
“冯祈……”
“你们在谈什么?七七在生什么气?”
柳延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不关你的事,进去。”
“啊………你是……”欧阳忽然指着柳延叫道,“难道你是那个……柳延??”
“恩哼。”柳延耸耸肩,“同时也是现任七七的同桌。”
“冯祈……真的是……真的是传说中的柳延耶……!”欧阳一把拉住我的袖子,眼睛闪闪,“你竟和全校首富成了同桌?”
“少拉拉扯扯的。”我皱眉,“是又怎样?”
“柳延财神爷大人……!”欧阳扑过去抓住柳延的手使劲摇,“我是冯祈的朋友欧阳何值!很高兴认识你啊啊啊啊啊……”
“呵呵……我也很荣幸。”柳延干笑两声,偏过头低声问我,“他性向正常么?”
“放心,他只是一个对钱和有钱人特别敏感和热爱的守财奴。”我回答,“总之,他绝不是见你长得好看才喜欢你的,在他眼里你长得就和英镑一样。”
“原来如此……”柳延意味深长地点头,“七七不愧是七七,交朋友都交得如此有创意。”
“好了,”我走进去拿了课本,上前塞给欧阳,“没事的话就快走,少在这里堵塞交通。”
“噢……好。”
欧阳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柳延的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高二(六)班门口。
(5)
这时,柳延的手机忽然响了。
“喂?”他按下了接听键,“是一一吗?什么事?”
我看见柳延渐渐皱起了眉头。
“好……我就来。”
挂上电话,柳延拉住我,“七七,陪我去找一个人。”
“我不去。”
干脆地回绝。
“你好绝情……”
“下节是英文课吧?要听写单词你没搞忘吧?听写不合格要罚抄100遍你不会不知道吧?”我问,“我要去提前把单词写桌子上。”
“不用不用。”柳延胸有成竹的样子,“到时候直接翻书就好了,包在我身上。”
我心想英文老师讲课时喜欢站在我们坐的那个位置附近,看你怎么在老师眼皮底下作弊。
柳延见我没再反对,果断地将我拖走。
我们来到了楼下的绿色长廊。
“小六。”一位长发披肩,五官精致的气质型美女一见到柳延便主动打招呼。
“东西拿给我吧。”
柳延对她说。
“恩。”美女从身后拉出一个沉甸甸的大袋子,“这个月的全在这儿了,请收好。”
“这是什么?”
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很多女生托我送给小六的礼物。她们不敢直接给小六本人,就只有通过我转交。”美女温和地说,“小六真的很受欢迎呢。”
……我觉得这世界真不公平。为什么一个名声如此之坏的人还会这么受异性青睐。
这年头,大多数女孩都是只认长相和票子的生物。
“小六,还有,昨晚‘水瓶座’向我埋怨你一个多星期没给她打电话,你还是适当关心下人家嘛。此外,‘金牛座’也……”
“一一,”柳延打断美女的话,“我旁边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七七,不是外人,所以你也用不着装什么淑女,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听了他们二人的对话,结论是有听没有懂。
“那么好吧——既然这儿没外人,我就把话摊开来说了,”美女清清嗓子,脸色顿时一沉,态度大变,“小六你个蠢货,没事干嘛同时交十二个女朋友!非要玩什么‘十二星座游戏’……你是养猪专业户啊?还是你有兴趣玩13P!?那群脑子进水的女人受了冷落又不去找你这个当事人,非要一天到晚骚扰我,我家电话都成感情专线了,我耳朵都快听出茧了……TMD老娘又不是知心姐姐……!干嘛非得为了维持形象受这种罪?你给我听好了,你最好趁早让那一打女人下课走人,否则老娘把你丢进海里喂鱼!!”
我用看戏般的表情目睹了一个淑女变成泼妇的全过程。
“七七……你别介意,”柳延解释道,“她就这样……表面上温柔可人,其实粗鲁得不要命,感情史也丰富得能吓死全校所有人……我和她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你就是传说中的七七吗?让‘十二星座’受冷落的主要原因?”美女看向我,“长得满可爱嘛……”
“在下冯祈,至于那个什么主要原因,恕在下不能理解。”
“我是五班的李茹依,你可以叫我一一。”美女的态度自然又大方。
“一一?”我问,“还有没有二二,三三,四四?”
“这个……你得问小六了。”
美女笑了,光芒四射。可惜见识过她的另一面后,便完全心动不起来。
“小六,我再次提醒你尽快解散你的养猪场。”美女低头看了看腕表,“马上就要上形体课了,我必须得走了。”
“再见。”
“回头见。”
一一向我们挥挥手。
“……你居然有十二个……真是精力充沛啊。看来有钱人果然不可理喻。”
我喃喃地说。
“只是玩玩而已。她们也都是自愿的,我没隐瞒过实情。”
“那一一呢?她应该和你没那种关系吧?”
“当然不是,我和她只是单纯的朋友。”柳延回头盯着我,不怀好意地笑,“七七,你不必担心。”
“我干嘛要担心?难不成你以为我喜欢一一?”
“我以为你喜欢我。”
“神经病。”
我用力瞪他一眼,转身走出了长廊。
英文课,单词听写。
英文老师姓许,口语标准,身材高大,谈吐幽默,而且和历史书上画的林肯总统长得出奇相似,所以一直有人误以为他姓林。
今天,他捧着书习惯性地又走到了我的座位旁。
“Valley,Valley……mobile……”
“Valley,V-a-l-l-e-y。”
柳延在下面边翻书边给我念拼写。
我很好奇为什么柳延的胆子如此之大。又为什么明明站得那么近的老师丝毫没有发觉他的异动。
待学习委员收完所有的听写本,我提出了这个疑问。
“想知道吗?”
“恩。说。”
“因为……林肯他是远视眼。”
柳延笑得得意。
……原来如此。
我这才算明白,为什么昨天坐墙角的范迪躲在书后面嚼干脆面都被林肯给发现了,而近在咫尺的柳延却逃过了法眼。
“你怎么知道的?你也是南高八卦部队的一员?”
“我知道很多事啊……”柳延开心地说,“这个班上所有老师我都调查得很透彻,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否则黄金般的高中三年又怎么会过得快乐呢?”
柳延是个彻底的享乐主义者。这一点和我很像。
活得自由自在,不强迫自己做任何讨厌做的事情。因为这世界上的一切一切,都比不上自己过得快乐重要。不过,有时候我依然会对一直包容我的父母产生愧疚的情绪,思索这样挥霍时间是否对得起他们?而柳延不同,我觉得他连丝毫犹豫都不会有的。
我与他来往,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呢?
我突然很想了解他的家庭,他的生活轨迹。
同时……也隐隐地感觉到不安。
放学时,柳延凑过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回家。
“你今天不忙了吗?”
我有些嘲讽地问。
“不了……从今天起就取消‘十二星座’的约会游戏了,我想和七七一起回家呐。”
柳延态度认真地说。
“那么,你家住哪?”
“华陵。”
不愧是全校首富……那是最高级的住宅区的名字。
“很遗憾,我家住在有名的穷人地带渊河,而且方向与你家完全相反。”
“噢……好远呢。”他惋惜地问,“你坐公车回去?”
“我骑车。你坐私家车回去?”
“我……?”他忽然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我家穷,买不起自行车,所以只好每天坐出租车上学……”
我二话不说,抓起一本书朝他砸去。
这家伙纯粹讨打。
(6)
开学第一个月应该算是相当幸福的。因为九月一过,便会迎来国庆节黄金周。
对我来说,十一假期最有意义的不是七天的自由时间,而是不用再花钱在午餐上这个美好的事实。
挥霍和路痴一样,是我天生的本性之一。怎么说呢……如果老妈在周一给我这一个星期的餐费,那么通常周二钱就几乎一干二净了。速度之快让我在余下几天只能用极少的钱过极艰难的日子……而现在,我正面临着这样的问题。
中午,我只要了一份素菜,端着饭盒找个位置坐下。
离十月一日终于只有三天了……我一边嚼着过咸的饭菜一边感慨。
“七七,可以坐你旁边吗?”
柳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难道我说不可以,你就会识趣地离开吗?”
我不满意于他的废话。
“当然不会。”柳延笑嘻嘻地坐下,“七七真了解我。”
我无意间看了一眼柳延放在桌上的饭盒,发现里面竟然……也只有一份素菜。
“你喜欢吃素?”我问。
“当然不喜欢,我又不是和尚。”
“那你干嘛……”
“陪你啊。”柳延很干脆地回答,“本来是想请客的,但七七的自尊心又那么强,我怕你会不高兴,所以就选择和你一起受难咯。”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我一下子愣住了。
惊讶之余……有点感动。
“……我劝你最好别把我想得太高尚。”
我作出一副“你这是多此一举”的表情。
“七七你啊……”柳延爽朗地笑了几声,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七七,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你要听吗?”
“说。”
“这次国庆,学校只放我们一天假,而且还是在七号。”
“什么……”我吃惊地站起来,“为什么会这样?”
“上学期才上任的那个魔鬼主任的意见,理由是我们这一届高二生太过松懈。据说大佛校长有为我们说情,但最后还是只得妥协。”
“我很想杀人……”我完全愤怒了,“好不容易熬到月底了,以为终于可以享受家中的食物了,现在却……他想叫我剩下几天喝西北风度日啊!?”
“七七……你冷静点。”柳延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坐下,“现在学生会派人去商议了,这事说不定还有周转的余地……不过你生气的理由还真特别。”
“废话,我可不想成为南高建校以来的第一个饿死鬼,会被笑死的好不好。”
我持续愤怒。
南林中学目前的特产是糖与鞭子,也可以说是天使与恶魔或观音与阎罗。
南林的校长侯梓基是远近闻名的明星级人物,虽然名字不怎么好听容易被理解成“猴子鸡”,但人却是一等一的好。不仅从不摆架子,对任何人的态度都非常客气,而且还很体谅学生,所以南林的校风是市级重点中学中最自由的。
侯梓基平时最喜欢做的两件事是打扫卫生和卫生保洁。他每天清扫校长室三次,室内闪亮得让人不敢随便乱入。在路过教室门口,一发现地上有脏物也会不遗余力地清除。曾经有学生几次反应学校后门附近的小树林闹鬼,很晚了还看见有东西在里面游荡,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侯梓基校长在里面拣拾垃圾……
总之……侯梓基虽然看起来比较适合改行当个清洁工,但他的校长做得还是相当得人心的。
相比之下,才来这没多久的那位教导主任可就非常非常不可爱了。拿我和柳延的话说就是:贺主任实在太正常了,一个教导主任该有的性格和脾气他都有,已正常到了十分之无趣的地步……
几小时后传来消息,贺主任毫不犹豫地驳回了学生会的反对意见。
于是我的脸色越来越差,心情越来越坏,对什么人都是爱理不理。
于是柳延忍不住跑去煽动各个班的学生进行抗议活动。鉴于“传说中的柳延”太过凶恶,所以大家都比较顺从。
于是,匿名信,骚扰电话,投诉到教育局,联络多事的记者……任何想得到的手段都上了。
主要还是因为教导主任积压了太多民愤。有人顺便把教导主任经常体罚学生的事一并捅给了报社。
一时间,天下大乱。
放不放假是小事,体罚学生可是重罪。
教导主任这三天肯定过得比三年还累。
三十一号一早,我们得到了本次国庆放假七天的决定。
柳延很得意于他的成果,除了硬要我感谢他之外,还偷偷在某天放学之后,往校门左侧悬挂的“南林中学”的名牌上涂鸦。
雪白的牌匾上从此多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反清复明”。
柳延衷心地希望大佛校长能早日翻身,当家作主。
而对于他的搞怪,我早已见惯不惊。
※※f※※r※※e※※e※※
谁也未料到的是,十一风波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