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的纸钱就买了两大口袋,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水果买了两个口袋,还有一个口袋里是白生生的糍粑,提起来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怎么提着跑得飞快的。
卫静临看到一个口袋里十多个扎得五彩斑斓的女纸人,他没忍住低笑了一下,拿出来对着卫可颂饶有趣味地说道:“你还给我奶奶买了纸扎的美人,你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旁边的和卫可颂一起采买的工作人员看到这个立马就笑喷了:“我叫了他别拿这个,他还是买了吗?我天我看看,还拿了十几个?!”
卫可颂一脸懵,还是有个看不下去的小哥,贴在他耳边边笑边说:“这些纸人都是烧了送下去做小老婆的,你给买这么多?”
卫可颂脸红,用脚尖磨地,小声狡辩道:“.…..我哪知道还有这种封建糟泊在里面啊,我以为都改革开放四十年了,这些纸人都是烧下去做跳广场舞的姐妹的。”
刚刚给他解释的小哥笑得摄像机都扛不住:“.……我谢谢你,这地方你看是能跳广场舞的地儿吗?还姐妹?烧下去这些美人还真的要互相喊姐姐妹妹。”
卫静临拿出这袋纸人放在一边,其他口袋里的东西都有条理地在墓碑面前摆成一排,又烧了不少纸钱,他很尊敬地跪下了叩头,认认真真地道:“奶奶,静临回来看你了。”
墓碑上黑白照片里的老人慈眉善目,卫可颂很难想象这是当年能那样疯魔地做出那样行为的老人,卫可颂看了之后心里不发毛,但一股无法遏制的悲哀隐隐压过了心里的不适。
卫可颂知道卫静临就是把他家搞破产的人,但是他真的没法看见这一幕不难受。
卫可颂怔怔地看着墓碑上卫静临奶奶的黑白照片,这就是当初卫静临仅存的家人了,原来是长这样的,眼睛和卫静临有点像。
卫可颂现在是最惨的时候了,家道中落,仇人环伺,求助无门,但卫父好歹活着,他的几个死对头也没有对他赶尽杀绝,他至少能吃饱饿不死。
但当年被卫父孤立警惕的卫静临,到底是靠什么捱过那些暗无天日的时间呢?
靠这一座远在天边的墓碑吗?
卫可颂心里一阵酸痛一阵麻,他看着卫静临恭敬地弯下去的脊梁在白t上撑出一个沉甸甸的弧度,周围零乱的祭奠物将他低下去的头埋没,红烛的光在晨曦里明明暗暗,在他平静的侧脸上打出阴影。
拍摄的人在卫静临的背后包围成一个半圆型的圈,拍下他独自祭奠的场景。
这么多人仿佛都被他隔绝开,卫静临一下又一下地叩,叩到第三下的时候,清脆的声响震在卫可颂的心头,他听到卫静临缓缓地道:“静临犯了很多大逆不道不容于伦理的大错,静临也知道奶奶不原谅,等到静临死了,奶奶再罚静临吧。”
卫静临跪在一个死人面前,跪在一堆死物中间,毫无忌讳轻描淡写地说起“死”字时,好像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死了,而这个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颂,要是有一天我死了,哥哥还是……希望你来哥哥墓前看看我的】
卫可颂心头剧震,他心慌意乱猛地一大步走上前,卫静临抬头看这个突然走上来的人,他还没开口叫卫可颂出去,就看到卫可颂“噗通”一声跪在墓碑前。
这声音太响了,一听就知道跪的人跪了个扎扎实实,不光拍摄的人看呆了,连卫静临都愣住了。
卫可颂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地顿了一下。
卫家不兴这些叩头的风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卫可颂只觉得够痛够响就是诚心,于是恶狠狠地往地上砸了三下,叩头做得不伦不类还把自己砸得头晕眼花。
卫可颂的头抵在地上,五体投地的姿势,他瓮声瓮气地道:“奶奶,卫静临犯的错不干他的事,这件事情是我爸爸的错,但是我爸爸现在跑了,跑到国外了,我希望您也不要罚他,我估计您也罚不到他,他可能不会回来了。”
卫静临看着卫可颂滑稽的动作,听到卫可颂的“跑了罚不了”的论调,他觉得实在是好笑,卫静临没忍住轻笑一声,他刚准备站起来把卫可颂也拉起来,就听到卫可颂大声地道:“您别罚他们了,您干脆罚我吧!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罚我不会遭天谴的!”
卫静临静了一下,他定了定神看还没有抬头的卫可颂,一字一句道:“卫可颂,你知道,我刚刚求奶奶罚的是什么错吗?”
卫可颂不搭理卫静临,他才不接这个陷阱,和卫静临对话就要配对,他就算叩到头晕了,也不会忘记这一茬。
卫可颂直接着忽略旁边的卫静临,接着对卫奶奶道:“您随便怎么罚都行,我都能受着,现在开始罚都行,您别怪他们了,我爸爸真的是有错的,他的错我一力承担,”卫可颂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接着道:“虽然我说这个话有些脸大,但您孙子卫静临真的是没有错的,还望您海涵。”
卫可颂说完,又“哐哐哐”叩了三下,墓碑前都有血了,他头抵在地上把气喘匀称了,眼前不一阵白一阵花了,才哆哆嗦嗦地扶着旁边的树爬起来。
卫可颂是个晕车的,在车上水米未尽十几个小时,又跟着走了一段几公里的山路,早就站不太稳了,在路上才会手软脚软踩滑。
现在卫可颂叩完头跪在地上还不觉得,直起身子来之后简直眼冒金星,卫可颂一边骂自己身娇体软简直不像个男人,封荼那个牲口每天早上空腹跑几公里都没事,轮到自己就叩一下站都站不稳了。
卫可颂眼看就要坐在地上,被人拉住胳膊扶了一下撑了起来,卫静临环住卫可颂直直地看着卫可颂,又问了一遍那个话:“卫可颂,我问你,你知道我刚刚求罚的是什么错吗?”
卫可颂牙关紧闭,一天一夜的时间就要到了,马上就能解脱离开这个狗逼综艺了,他是死也不会开这个口接卫静临的话的。
卫静临死死地盯着不发一言的卫可颂,收紧臂弯,最后哑声道:“卫可颂,我有时候真的恨不得——”他低头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平时稳重得当的样子,转头问旁边的拍摄人员:“……他头上有伤,你们有带药吗?”
节目组带了急救箱,卫静临从急救箱里面找出外伤的喷雾,控制住往后缩的卫可颂的肩膀,叫人把卫可颂摁在原地,一只手捂住卫可颂的眼睛防止喷雾喷进他眼睛里,冷声道:“怕痛就不要磕那么用力。”
卫可颂被卫静临像是报复一样滋了好几下喷雾,痛得龇牙咧嘴的,很想还嘴说要不是你说什么大逆不道不容于伦理的大错这种一听就很恐怖的错,我至于那么傻逼DuangDuang往下砸吗?!
卫可颂不光是额头上一大块伤疤,走了两步这人就像是过大年,忍不住地膝盖一弯就往下跪。卫可颂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卫静临一把把他抱起冷着脸压住他坐在自己膝盖上,强行掀开他裤子一看,两边的膝盖肿得跟个紫馒头似的。
卫静临难得脸色那么难看,他也不骂人,就静静地盯着卫可颂这两个肿上天的膝盖看了一会儿,蓦地伸手揉按了几下狠的。
卫可颂叫得惨烈无比,哭爹喊娘眼泪直飙,看起来比刚刚下跪还要凄惨,捂着膝盖痛得恨不得满地打滚。
而卫静临言简意赅道:“该。”
他说完把卫可颂拉扯起来,单膝下跪背过身面对卫可颂。
卫可颂对这个姿势倒是熟悉。
卫可颂小时候犯懒不愿意从楼梯下面走上去,虽然只有一层楼,卫可颂这个娇气包也仗着自己有哥哥,硬是要卫静临背他上去,那个时候卫静临就略带无语地看他一眼,又被他缠得没办法,就会这样蹲在他面前,叫他上来。
卫可颂小时候最喜欢在别的来做客的小朋友面前炫耀自己上楼有哥哥背,现在想想炫耀这些也是无聊到脑壳有屎才能干得出来的事情,这他妈有什么好值得炫耀的,看起来跟个没长手脚的软脚虾似的。
卫可颂倒过来回想这些,都在心里自嘲当年的卫静临指不定在心里怎么骂他傻逼呢。
但又觉得心酸。
后来两人渐渐疏远,靠得近的时候都少,卫可颂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卫静临做过这个亲密的动作了,现在看到了一愣,卫可颂不知道该做何表情,呆在了原地。
卫静临道:“卫可颂,上来吧,难不成你自己走得动?”
卫可颂一动不动,卫静临又道:“出去你就能走了,别耽搁了。”
卫可颂终于动了,他心里头含着恨,又像是含着别的什么东西,咬牙切齿地往卫静临背上一跳,但卫静临就一如既往地接住了他。卫可颂上百斤的重量,卫静临连晃都没有晃一下,就稳稳地把他背了起来。
雾气散去,来时的山路在天光渐亮里露出了全貌,这条盘山小路布满碎石和落叶,山壁上的枝木旁逸斜出,另一边是一层一层陡峭直上的崎岖深林,没有雾气遮挡住看着高度反而比来时更加让人害怕。
摄制组前后包夹背着卫可颂的卫静临,卫静临要是没有力气背了,还能和前后的人打个轮换。毕竟卫可颂虽说看着比卫静临矮了一个头,但也是个货真价实的成年男人,这种湿滑又全是小石子的山路最费体力,摄制组都做好了十分钟换一个人背的打算。
而卫静临背着卫可颂,一步一个脚印走在山路上,汗液不断顺着他下颌滴落,但卫静临呼吸都没有乱一下,依旧背得牢牢的。
卫可颂在他背上都不觉得这可怕的山路有什么颠簸的。
卫静临背着背着,忽然道:“你知道当年我走这条山路多少遍吗?”他似乎也知道卫可颂不会和他搭话,自顾自地说下去:“几千遍吧,当时奶奶病重,我要比其他同学每天多跑很多趟,回去给她煎药,做饭洗衣整理家里的内务,有时候我太累了,看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都希望她死,但又害怕她死,怕她死了自己就是一个人了。”
卫可颂放在卫静临肩膀上的手捏得更紧了,卫静临接着道:“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在想,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有人是这样活着的,你和我穿一样的衣服拍照,我说我很饿,你当时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说饿为什么不吃东西。”
卫静临感到了自己肩膀上的晕染开的温热和有人压抑的抽噎声,他顿了一下,轻笑道:“.……你呀,没长大。”
卫静临低声重复:“.…..长不大也挺好的。”
卫可颂泪眼朦胧,他一边哭得一抽一抽,一边还记着不能和卫静临搭话的事情呢。卫可颂着急忙慌地想回话,于是就在卫静临的背上,便伸出食指一笔一划很用力地在卫静临的背上写到:“对不起,哥哥。”
卫静临静了一下,则道:“你没有对不起我的事情。”隔了一会又说:“也别叫我哥哥了。”
卫可颂哭了一会儿,慢慢地止了,他尴尬地看着卫静临背上被自己染湿一块的布料,心虚地用衣袖擦了擦。
卫可颂心道自己也是有病,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卫静临他就有那么多马尿要流,多大一个男的还哭哭啼啼,丢脸丢大发了。
走出山路没多久,就是马路了,卫可颂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让人在公路上都这样背着走,他想下来走,但他又不能和卫静临说话,就用手指在卫静临背上写写画画了几次,叫卫静临放他下来走。
卫静临像没感受到一样,反倒是背得更紧了一些。
卫静临一直背到最近的汽车客运站,才把脸都因为路人惊奇的注视羞得通红的卫可颂放下。
导演看了一眼时间说还有一个多小时,问卫静临还有什么安排没有。
卫静临四处扫了一眼这个贫瘠的汽车客运站,转头深深地看了看低着头望着自己脚尖的卫可颂,道:“还有最后一件,但是这一件不能拍。”
导演痛苦地捂着脸,点了点头,表示你是金主爸爸你想做什么都行,挥了挥手叫卫静临快走,不要让他看到有意思的素材但是却不能拍下来了。
卫静临拉着一脸懵逼的卫可颂走了,卫可颂走到一半看到一个跟上的摄制组人员都没有,也慌了,他扯了卫静临几下想要回去。
卫静临却执意拉着他手腕往前大步走,快到卫可颂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卫可颂以为卫静临要趁着这最后一个小时把他拖到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毒打一顿呢,结果卫静临没有跑几步,就在一个客运站不远处的小卖部停下了。
卫静临把卫可颂拉倒这个小卖部之后就不再管了,卫静临一放手卫可颂就跟个被撒手的兔子一样猛地往回跑。
卫可颂没跑几步,又有点奇怪地回头看,他想看看卫静临到底要搞个什么花样。
卫静临和小卖部的老板在说什么,又从皮夹钱包里抽出几大百给小卖部的老板。
卫可颂越看越一头雾水,还没想清楚卫静临到底要做什么,就看到卫静临非常违和地捧着一堆五毛一块的便宜零食往回走了。
卫可颂警惕地后退几步,卫静临走到卫可颂面前,把一堆高到冒尖,都把卫静临自己脸遮住的廉价零食放到卫可颂手里。
卫可颂愈发摸不着头脑,他看着自己怀里这堆花花绿绿的零食,上面的塑料包装沾着厚厚的尘灰,很明显是不知道过没过期的三无产品。
卫可颂甚至开始怀疑卫静临的最后一个要求是让他把这些东西吃下去来恶心他。
卫静临静静地看着卫可颂,看卫可颂真的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一样地警觉又困惑地望着自己,卫静临自嘲般地笑了下,道:“也是,除了我,也不会有人记得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