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丞静沉静道:“爷爷放心。”
两人的对话一如往常的简洁,谢祖父说完这句后没再说什么,对于自己一手养大的孙子他还是了解,知道对方不可能如那些花眠柳宿的纨绔一样,在一局结束,不咸不淡道:“早点回。”
谢丞静想送对方回房,谢祖父却一皱眉:“我还没老成这样,不用扶。”说着自己柱着拐杖起身走了。
从背影看,虽然腿脚不甚灵便,走得却不慢,身体骨确是很硬朗的。
谢丞静知道对方叫他留下来问了一句,是对他这段时间的去向有疑问,只不过无论是谢祖父还是他,性格都太过独立,向来不容他人多加干涉,更不会轻易去干涉他人。
谢祖父历经多少风雨,打拼下偌大基业,却对家庭忽略不少,等到最后发现只剩唯一一个孙子,也不见他慈蔼如寻常人的祖父,谢丞静早已习惯。
这样的亲人关系,不是不关心,但终究缺少了温情。
谢丞静从小性格便沉静,他不容易有激烈的情绪,从小到大,一举一动皆符合最完美的要求,他一直这样,也不觉得有异。
直到有个人出现。世界上人来人往,互不交集的两个人擦肩而过,不会去好奇对方,各种往着自己的路线前进,互不影响。偏偏在某种巧合下,一个人恰好来到他的世界,而他像是从深远的沉睡中醒来,缓缓睁开眼睛,揭开了那层隔绝世事的薄纱,心潮起伏悲喜交集,第一次懂得某种强烈的感情。
谢家一如往常的安静,几名佣人来往也悄无声息的,谢祖父不喜欢吵闹,明晃晃的灯光将一切照得恍若白昼,地板光可鉴人,皮鞋踩在上面轻轻的声响,四周的空气冰冷而寂静。
走到门口的时候,树梢几缕晚秋的细叶落在谢丞静的西装袖摆处,他抬手拂去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叶意。
那家伙在的地方总是暖暖的。
他怕冷。
谢丞静来到叶意在旧城区的房子时,两名安保注意到了,马上靠近,手上的手电筒照出明亮的光。
“是我。”
谢丞静道,让他们不用理会继续回到岗位上,上次的事后,叶意索性就增强了房子四周的安保,让人轻易不能靠近。
这些人也是认得谢丞静的,打了个招呼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谢丞静此次前来是叶意有份文件落在了书房,发了短信要谢丞静帮忙传送过去。
打开书房的灯,踏入房内,这里经过收拾,倒地的书架已经归于原位,四周的桌倚也回复正常,只有凌乱的摆设看得出经过一场浩劫。
谢丞静在叶意说过的地方找了下,并没有看到他所说的那份文件,皱眉拨通了电话。
叶院长似乎很忙碌,那里都是吵杂的声音:“等等……我问问小刘,后面他整理的。”
对方果然还是没把那名园丁解雇,存心养着一个嫌疑人。
谢丞静手指随意翻看了叶院长书架上的书:“嗯。”
叶院长挂了电话后不久,楼下门铃响了,打开门,小刘站在门口,对方穿着灰色的夹克,鼻子被冻得通红,像是匆匆赶来,他道:“我正好在附近,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让我来找吧。”
谢丞静点头,让对方进来。
小刘在书房里四处找了找,嘟囔着,在哪呢,他将几本塞得紧紧的书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谢丞静拿起桌上的白色沙漏,细细的沙砾流动着,木质的底座有了磨损的痕迹,看得出挺久了,叶院长无聊时或许经常摆弄。
小刘忽然道:“有了。
谢丞静抬眸。
“我也不懂,你看是不是这个。”
谢丞静接过文件翻看了几页,确实是叶意要的。小刘正将方才拿出的几本书放进去,不妨一本落到了地上,四仰八叉的翻开。谢丞静不经意的扫过一眼就被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本相册。
小刘将相册捡起来,正要合上,一只手从他手中抽走了相册。
谢丞静看着照片,略感诧异。
在他印象中叶意从不是一个活力十足的男生,任谁都看得出叶院长彬彬有礼,风度翩翩,体质却不像太好的样子。
照片中的叶意,穿着蓝白色的球衣,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面容还很稚嫩,笑容灿烂,阳光下白皙的面容泛着运动后的红润。他正在草地上追着足球,身后一只欢腾的大金毛正四肢飞奔的追逐着他,草地上浇水的喷头洒出水珠落在他的身上,衣角湿漉漉的,金毛也湿漉漉的,显然玩嗨的一人一犬都没在意,相机将这美好的画面定格。
“这应该是叶氏夫妇还在的时候。”小刘道。
谢丞静看了他一眼,往后翻看了几页,果然出现了叶氏夫妇的身影,看得出他们的感情果真如外界传闻的那样好。
不过……
“他小时候竟然养狗。”
谢丞静发现只要有叶意的照片,总有那只金毛犬的身影,有一张还是他搂着金毛的脖子,半边脸都贴上去拍的,完全看不出来有过敏的症状,他可是记得叶院长对宠物皮毛过敏的毛病。
小刘笑道:“那是大毛。”
谢丞静翻到最后,竟然看到一张边角都泛黄的照片,年轻的叶母坐在摇篮旁,恬静的微笑,摇篮中一个沉睡的婴儿,而脚下还有一只两只前腿扒着摇篮一角的金毛小狗,立起来,伸长脖子努力探头,似乎看看摇篮里是什么,因为腿短,显然没能看到。
“大毛是和叶少一起长大的呢,只是叶少十五岁的时候,它老了,生病死了。”
谢丞静看过去,这事叶意从未和他提过。
向来喜欢这些毛绒绒动物的叶意显然不可能忘记从小陪伴着自己的宠物。
小刘似乎也陷入回忆:“那时叶氏夫妇出事已经两年了,家里只有两个佣人在,大半夜的,暴雨将公路都变成了水路,出不去,犬用的药又没了,他抱着狗非常伤心……”
叶意曾提起过他从叶家搬出来自己住,是十五岁的时候,虽然知道叶意与其叔叔的关系不佳,谢丞静却不知为何。
那瞬间,谢丞静忽然发现对于叶意他并不如想象中的了解,至少很多事是眼前这个叶意处处维护的园丁知道的,而他所不了解的。
……
谢丞静从房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他正要离开,小刘忽然开口了,在夜晚的寒气中,汉子的声音略显粗哑。
“我看得出他是真的将你当朋友的,这孩子从小心肠就柔软,又念旧,对真正放在心上的朋友看得很重,我今天讲了他过去的事,你很认真,如果不是真的在乎一个人,是不会这样在意的……我很开心,他终于交到了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回到谢家,浴室温暖的水汽氤氲,谢丞静闭着眼,水流顺着他坚实有力的肌肉线条滑落,流过瓷砖,转入排水口。
晚上的时候,他梦见了对方。
他曾很多次梦见过叶意,旖旎的,香艳的梦境已经习以为常,或是寻常的,对方白日里的偶尔小动作,一个皱眉或是微笑,一闪而逝,或是缠绵一夜,然而这次的,却大不相同。
他梦见十五岁时候的叶意。
独自在家里,听着雨声,在父母逝去后,又将失去从小到大似如亲人的宠物,没有人能帮他。
第24章 第24章 大毛
一辆黑色的轿车平稳行驶在公路上。
叶意靠着窗闭目养神,眉宇间隐约有丝疲惫,开车的助理道:“房子已经先让钟点工过去清理了,一进去就可以住。”
叶意闻言揉了揉鼻梁,睁开眼:“嗯,明天还有一个晚宴要赴就可以回去了,我都有点想念b市了。”
他眯眼望过去,看到远处坐落着一个白色建筑物,看得出是家医院,占地颇大。
“听说这是家国内有名的外科医院呢。”助理随口道。
叶意当然知道,当年叶母还在这住了段时间,为了方便陪护,他的父亲在不远处买了栋房子——正是叶意现在要去的。
期间车在加油站停下,在助理和加油站员工说话的时候,叶意靠在车边,不经意看了一眼,在后视镜的反光中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影,等转头去看的时候,那人自己坐上车离开了。
那好像是……赵律师?
对方独自一人来这里干嘛。
这个赵律师是叶氏的顾问律师,当初宣读叶父遗嘱的就是他,叶意是认得的。
此时车已经加完了油,叶意就将这一点疑惑抛到脑后。
第二日晚,华灯初上,这个繁华的城市交织在各种霓虹灯中。
叶意坐在车里等待着,过了不久一名长裙华丽,外罩着皮草的女子出现在酒店门口,她打开轿车门,坐进来。
叶意看着精心打扮的关钥,打趣道:“今晚过后,关大小姐美貌要盛名远扬啊。”
关钥嗔了他一眼,并不如往常毒舌以对。
……或许和她身上那身贵重的衣服仰赖于叶院长的荷包有关吧。
对比起关钥的兴致盎然,叶意对于这个宴会显然兴趣不大,看着外面繁华的夜景,眼神空洞的走神。
“你在想什么?”
关钥拨动了下手腕的镯子问道。
叶意转了下头,他的发丝梳理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呢子小西服,红色的领结,衬得脸色越发白皙,看着窗外郁郁寡欢的模样说不出的忧郁,让人不禁想问一声对方因何忧心。
关钥也忍不好奇。
叶意叹道:“市中心也有市中心的好处。”
关钥:?
叶意:“当初我嫌市中心吵闹,将贝贝宠物医院的地址定在稍远的地方,那里住宅多,养宠物的人不少,对宠物医院也好。”
关钥:……
一院之长忧心忡忡:“但是住宅区人多好静,最近就有人投诉到了晚上贝贝宠物犬叫声很大,吵得人睡不着,甚至有人言辞凿凿说医院里有狼,他们晚上听到狼嚎了。”
关钥的眼神已经表达了她的内心。
好好的谈这个做什么,她想起了自己穿着宽大的工作服在医院里伺候各种宠物猫狗的日子,和现在一身华服坐在车里去赴宴的场景多么不搭。
叶意道:“究其原因,原来是寄养的犬到了晚上有些闹腾得厉害。”
他叹道:“尤其是哈士奇,那玩意叫起来就跟狼嚎一样,才让那些居民有了误解。”
关钥无语了下,终究还是关心:“……然后呢,你打算怎么解决。”
叶意道:“在二楼开辟一个隔音寄养室,把吵闹的狗狗放过去,我来的时候,那边正动工将隔音夹板安上,还不知道效果如何。”
……
车很快到了指定地点,关钥回头笑道:“先把你的宠物医院放一边,拿起广千老总的架势来吧。”
叶意挽着关钥手臂,对方的长裙滑过阶梯,大门向两边打开,香槟混着香水的气息随着璀璨的灯光袭来。
刚进入大厅,很快有人注意到前来的两人,手端着酒杯走过来,关钥在叶意耳边轻声道:“过了今天,你才是美名远扬呢,深藏不露的青年才俊啊。”
“这感觉怎么样?”
叶意:“不过是不负父母给予的这个姓罢了。”
从今后,那些轻视就像过眼云烟,慢慢的消失殆尽,那些人虎父犬子的惋叹也可以收一收了。
叶意微笑看着举杯靠近的宾客,听到对方道。
“是叶家的公子吧,真是年轻有为啊,年纪轻轻就将公司办得这么好……”
他谦逊的寒暄,与对方握手。
叶意在洗手间洗了把脸,让微醺的意识清醒了些,他以往淡出他人的视线,参与这样的场合也非众人的焦点,这次倒是大不相同,到现在才勉强脱身。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叶意没看来电显示,一边用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水珠,抬手就接了电话:“喂?”
谢丞静的声音透过电话,仿佛就在耳边,又遥远得听不真切。
叶意轻笑道:“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他抬手看了下时间,如果没有什么事这个时间段对方通常已经入睡,作息时间规律得令人发指。
叶意一出声,谢丞静就察觉到了:“你喝酒了?”
“有一点。”叶意道:“还得谢谢你帮我找到了文件。”
“不是我找到的。”
“我知道,小刘和我说了,你们还聊了很久。”叶意揶揄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健谈过,没难为人家吧。”
谢丞静道:“聊了一点你小时候的事。”
“嗯?”叶意走出洗手间,寻了个僻静的角落:“什么事?”
“听说你养过一只非常可爱的狗。”
叶意搭在围杆上的手指一顿,过了会才笑道:“……你现在打电话给我,不会是想我了吧。”
对于叶院长的转移话题,谢丞静并不接。
他道:“刚才我梦见了你,还是十五岁的样子。”
他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但不知是酒意,还是今日的疲惫,以至于叶意产生了对方的声音很柔和,甚至带着点心疼的错觉。
或被这样轻柔的语气触动,叶意看着玻璃上自己半透明的影子,慢悠悠的笑道:“那你梦的肯定不对。”
“嗯?”
“现在回想来,都觉得自己那时有点年轻气盛呢。”
这时一个宾客路过,看到了叶意,大声笑道:“还有人说你去了哪这么久,原来在这偷闲!”
谢丞静似乎也听到了,说了句去吧。
挂了电话后,叶意不久便和那名宾客重新回到了大厅。
站在谈论的人中间,叶意时不时有点走神,等到有人将问题抛给他才回神露出得体的微笑,回应一二,然而共筹交错的碰杯间,他还是会神思不属。
谢丞静提了话头,叶意想起了那只叫做大毛的金毛寻回猎犬。
没有养过宠物的人可能很难理解,一条鲜活的生命曾经陪伴了他漫长的岁月,陪着他长大,经历所有的童年以及悲伤的时日,那种感情不比亲人少。
对于动物的偏爱也起于伊始。
叶意手指轻轻摩挲着玻璃杯,眼神转向室外,透过窗户,外面的天幕漆黑,见不到一丝星光,若是加上倾盆的暴雨,潮湿的空气,以及时不时撕裂夜幕的闪电,那就和当初的场景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