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和赖修良的死很像?”明恕说:“凶手在模拟赖修良的死亡场景?”
“所以我们当时的推断接近真相。”萧遇安说:“赖修良的死与贺炀,也与复仇者有关。他很可能就是复仇者为贺炀准备的另类虫子。但是赖修良是被谁杀死?贺炀有没有动手?暂时还是个谜。复仇者从浅到深引诱贺炀,最后将他彻底拉入这一场游戏中来。”
明恕问:“那曹芝丫呢?”
萧遇安说:“曹芝丫的死亡时间在半个月之前,当时贺炀已经失踪了。从血迹以及其他痕迹来看,易飞发现尸体的地方正是命案现场。别墅里一共只有两组足迹,一组属于曹芝丫,另一组属于贺炀。”
明恕靠在桌边,“那曹芝丫不就是被贺炀杀死?”
“从现场情况分析,是这样。”萧遇安接着道:“一楼的足迹非常混乱,动作建模显示,他们在一楼发生过激烈的打斗。贺炀的手臂和背部有少许陈旧伤痕,照时间推断,应是与曹芝丫搏斗时造成。短暂摆脱贺炀之后,曹芝丫冲向二楼,她的指纹就是在这时候留在金属栏杆上。贺炀的指纹也一并留下。二楼的窗户上有曹芝丫的足迹,她似乎是想跳窗离开,但被贺炀从后方袭击脑部,凶器已经找到,是一块别墅里随处可见的砖头。”
明恕闭着眼,在脑中描摹出当时的情形。
烂尾的别墅,两个人一人疯狂追逐,一人竭力逃命。这和贺炀、尹甄设计的那些游戏何其相似?
别墅是笼子,在里面搏斗的是虫子,有人在外面看着他们厮杀?
贺炀曾经是虫子们自相残杀的观众,而现在终于成为虫子中的一员?
萧遇安又道:“后脑的伤并不是致命伤,但曹芝丫因此失去反抗能力。她的颈部被一把质地坚硬的野外作业刀刺穿,现场有大量喷溅状血迹。”
明恕突然想到在贺炀的游戏中死去的梁小军,“梁小军和邢茂决斗,最后也是被邢茂用刀捅穿了喉咙!”
听筒里传来萧遇安的呼吸声,明恕像是抓到了什么,心跳越来越来快。
“这么多年来,贺炀一直十分信任周杉。春节前后,却突然抛弃了他忠诚的秘书,不再对周杉为他准备的游戏抱有兴趣,并说出‘找到了更有趣的游戏’。”萧遇安缓声说:“就在看到曹芝丫的死状时,我大致想明白了‘更有趣的游戏’指的是什么。”
明恕说:“三年前,观看一只虫子被杀死,三年后,以那只虫子被杀死的方式,亲手杀死虫子心中最重要的人!对贺炀来说,他仍旧掌控着一切,他可以让一个人在死去之后,仍是不得安宁!他渴望这种心理上的快感与新奇!”
“也许不止。”萧遇安说:“他需要更大的心理快感。”
“更大的心理快感?”
“试想,当贺炀知道曹芝丫是复仇者。”
明恕脑中撞过一片光,所到之处,照亮了那些污浊的罪恶。
“‘第九战场’名义上是由西川铃美设计,它血腥、残忍,必然吸引贺炀的注意。”明恕一边捋着无数线索,一边说:“贺炀起初并不知道西川铃美的真实身份,调查之后发现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女人,而西川铃美也主动接近,这其间应该发生了一件事,让贺炀对西川铃美更加感兴趣。不久,他发现,或是别人让他发现,西川铃美接近他是另有阴谋——这个女人连身份都是假的,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萧遇安说:“给死去的梁小军复仇。”
明恕握紧拳头,继而松开,额头上渗出一片汗水。
萧遇安说:“得知西川铃美的真实身份是梁小军的准女友曹芝丫后,站在贺炀的角度,他感到的一定不是害怕。周杉说过,他们根本不怵虫子的报复。他会觉得非常有趣,而更有趣的是,亲手将这个复仇者杀死。”
明恕感到一阵冷流在身体中冲刷,“这才是那个藏在幕后的人让曹芝丫成为自己助手的真正目的!曹芝丫是他取得贺炀信任的工具,是他给贺炀准备的‘有趣’游戏!”
“现在贺炀也被杀死了。”萧遇安吁了口气,“地下室外有贺炀本人的足迹,不管是否是主动,他都是自己走进地下室。足迹反映的时间在十天到半个月左右,进去之后,他没有再出来。另外还有一组足迹,和曹芝丫家中,以及E国的泥足迹相似,那就是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
明恕说:“贺炀在地下室里被关了十天半月?”
“是被凶手折磨了十天半月。”萧遇安说:“从这一层意义上来讲,他在死亡前经受的痛苦,比尹甄、江希阳、岳书庆更多。”
“但凶手最恨的,难道不是尹甄?”明恕说。
“我猜,这其中有两种可能,一是这是凶手计划中的最后一桩案子,他的泄愤情绪已经达到巅峰,二是因为曹芝丫。”萧遇安说:“我们旁观者的逻辑,曹芝丫一定是被幕后操纵者给利用了,但是曹芝丫说不定知情,为了复仇,她不惜献出自己,而她向幕后操纵者许的愿就是,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贺炀。”
即便是明恕,此时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尹卓这个名字技术组已经完成了核对,没有符合复仇者特征的人。”萧遇安转移话题,“他当年接触段韵时,就没有用自己的本名。”
“嫌疑现在全部集中到这个人身上了。”明恕仰头看着天花板,“他比段韵年长2岁,现在是30岁,对心理、网络有很深的了解,不缺钱,23岁左右是掉入人生低谷,后来花了几年时间,从低谷中站起来,自称当过兵,身手了得,遇见段韵时可能有严重心理问题……哥,这些全都是我们理出来的犯罪侧写。”
萧遇安提醒道:“还有一点,他可能在挑衅冬邺市警方——我在你们的地盘上复仇、诱人犯罪,你们却找不到我。这也不失为一场游戏。”
明恕深吸一口气,“他的手段总让我想到‘专业’。问题难道出在内部?”
这时,又有电话打进来,明恕看了一眼,是杨竞的。
老同学没有正事一般不会打电话来,明恕跟萧遇安说了,便给杨竞拨过去。
禄川市那边案情没有进展,杨竞想问的是另外的事。
“露露,你忙,我知道,我也是考虑了两天才给你打电话。”杨竞说:“我听说你们引进了心理智能评估系统?高科技,对心理问题严重的警察、审讯都特别管用。那家公司还是咱们老同学荀晓耘开的,我们也想引进一套。要不你帮我跟他提一下?”
第182章 斗虫(32)
“荀晓耘?”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明恕还想了一会儿,“他现在在做生意?”
杨竞惊讶道:“靠!你不知道?他是‘星辰安全’的老板!”
“星辰安全”明恕倒是在新闻上看到过。这是一家IT公司,最初做的是网络安全,给中小型企业提供安全、监控等服务,所以公司的名字上有“安全”二字。近年来IT行业不断融合,没有被浪潮掀翻的企业都开始朝别的领域发展,就如杀毒软件纷纷转型,“星辰安全”也不断扩大业务。
心理研究中心成立之后,盛教授提议引进专业的心理智能评估系统,说是现在前沿科技已经渗透进各行各业中,警察也不能吃老本,优秀的评估系统不仅能够让心理研究中心的学者更接近患者的内心,对审讯、警察心理疏导也有一定作用。
经过细致考察,市局最后选择与“星辰安全”合作。这套系统的主要使用者是心理研究中心和特警总队,“星辰安全”时不时会派专家前来升级,或是辅导使用。
明恕自个儿心理没有问题,加上刑侦局前些年在李局和梁棹的带领下,重排查,轻心理,对电脑分析有几分不屑一顾的意思,因此“星辰安全”的专家几乎没有进过刑侦局的门。
明恕并不知道,“星辰安全”的老总,是他和杨竞的同学。
“我以为你知道,毕竟‘星辰安全’都和你们冬邺市局合作那么久了。”杨竞说:“我还想找你搭个线呢。”
明恕有点无语,“都是同学,同学和同学搭什么线?”
杨竞说:“那不一样。咱俩是什么关系,我敢喊你露露,他敢吗?”
明恕:“……”
“我和荀晓耘确实没什么交情。”杨竞说:“毕业这么多年,我只知道他没当警察了。要不是这次要弄那什么系统,我哪儿知道他生意做得这么好。”
杨竞解释道,引进心理智能评估系统是局领导的意思,而“星辰安全”在这个领域做得十分出色。领导不知从哪里得知他与“星辰安全”的老板荀晓耘是大学同学,于是给他布置了个任务,要他牵个头,谈谈下一步的合作。他都多少年没联系过荀晓耘了,四处一查,发现“星辰安全”的合作方有冬邺市局,这才打算先跟明恕打听一下荀晓耘的近况。
明恕和杨竞聊了会儿,不免提到大学时的事。
挂断电话后,明恕自言自语道:“荀晓耘。”
杨竞说与荀晓耘不熟,他和荀晓耘也熟不到哪里去,甚至在毕业后断了联系,否则也不会不知道荀晓耘是“星辰安全”的老板。
这通电话给他与萧遇安的案情分析打了个茬,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念大学那会儿。
十八九岁的男儿,成天有花不完的力气,平时在教室上完课,在训练场受完虐,居然还有体力邀人打篮球。
明恕长得帅,腿长腰窄,格外灵活,哪队有他在,基本上就不会输,还能收获女同学的欢呼与掌声。
他们专业女生太少了,所以这点儿欢呼和掌声就更加珍贵。
明恕和荀晓耘不在一个寝室,平时交集也不怎么多。在明恕的印象里,荀晓耘性格内敛,除了和同寝的几人去食堂,平时几乎都是一个人。
和杨竞等人比起来,荀晓耘太安静了,有时容易被遗忘。
明恕的寝室闹归闹,但整体成绩却是全班最拔尖的,其他寝室的同学有的在实战上能与他们拼一下,在理论上几乎都考不过他们。
因为他们寝室有个极会估题的学霸,一到理论考试前,明恕和杨竞就跟着学霸混。
四年下来,明恕虽然被理论以及必考的文化课拉了小小一截后腿,仍是因为优异的实战成绩,年年在综合成绩上名列前茅。
荀晓耘的名字就在他的名字下方,他偶尔能瞄到一眼。
总而言之,在刑事侦查专业,荀晓耘不算差。
至于荀晓耘后来为什么没有当警察,而是成了商人。明恕并不知情。
想来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刑警这一职业,是需要一些理想主义情怀的,不是每一个从警校毕业的骄子,最后都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一些人刚一离开校园,就在现实的摔打中发现自己无法坚持,于是早早另谋打算。一些人在底层摸爬滚打了许多年,才堪堪想通,自己不是干刑警的料。
入职几年又从刑警队伍中离开的大有人在,明恕猜想,荀晓耘应该也是明白了这条路不适合自己。
不过有一点让明恕感到些许愧疚。
若不是杨竞今天这通电话,他都不知道自己和荀晓耘现在还几分交集。
老同学到了自己的城市,面子上的招呼总应该打一打。
“‘星辰安全’的荀晓耘是你同学?”方远航一惊一乍道:“看不出来啊,他身上没有警察的感觉。”
明恕问:“你和他打过交道?”
“嗯,在特警总队碰到过,他问我刑侦局在哪栋楼。我听说系统每次需要维护啊升级什么的,都是他亲自过来调试。”方远航说:“感觉是特牛逼的一个人。”
明恕挑眉,“荀晓耘亲自过来调试?”
“是啊,所以我觉得他很专业。”方远航说:“不过IT公司确实和传统企业不同,大部分老板都是技术起家的。咱们市局也算‘星辰安全’的重要合作方了,老板亲自前来也不奇怪。”
明恕想了想,“他问你刑侦局在哪栋楼,你直接带他一程不就行了?”
方远航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啊。不过人家荀老板说,只是问一问,空了去看看。师傅,人不会是想来看看你这老同学,叙个旧什么的吧?”
明恕顿了下,“可能是有别的事。”
目前,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萧遇安和特别行动队已经将从江希阳、岳书庆开始的一系列案子判断为三年前那场游戏的复仇。
贺炀案是最新一起,也是现在最重要的一起,前三桩案子因为发现太晚,关键线索全部被破坏,很难再入手。
可以说,贺炀案是侦破这一系列案件的关键。
明恕还未赶回冬邺市,萧遇安亲自来到葛忠镇指挥排查。
所幸谈大爷有刑侦上的经验,反应迅速,烂尾度假村这个现场没有遭到大规模破坏,痕检师在不同位置提取到大量足迹,足以判断受害人与凶手半个月来在这里经历的事。
曹芝丫最早来到度假村,她在别墅里等待着贺炀,要么被贺炀杀死,要么杀死贺炀。
最终,她成为贺炀的刀下亡魂。
接着,贺炀进入地下室,再也没有出来。
就算贺炀在进入地下室之后,就完全被凶手控制,凶手也无法在贺炀死去之前长时间离开。
这里不是外人绝对不可进入的地方,一旦有人在贺炀还没有死亡之前发现贺炀,凶手的局就破了。
而这段时间,凶手待在哪里?
度假村在葛忠镇郊外,凶手如果长期待在度假村中,势必在镇里进行补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