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恕瞳孔登时收紧。
荀晓耘笑道:“设置、拆除炸弹是我唯一胜过你的地方。我知道我这样很不厚道。老同学,你不是优秀的刑警吗?救人性命是你的职责。人命就摆在你面前,就看你敢不敢去救。”
第185章 斗虫(35)
周围的密林忽然传出树叶被翻动的“沙沙”声响,有人正在缓缓靠近破旧的楼房。
明恕警惕非常,汗水从他的额角淌下。从脚步声判断,来人应该不多,在七人左右,所穿的鞋是与荀晓耘相似的牛皮靴。
“不用紧张,他们只是我雇来的佣兵。”荀晓耘笑了笑,“如果你听话,乖乖当一只虫子,将你内心的挣扎表演给我看,他们不会对你动手。”
明恕余光一斜,只见两个身穿迷彩的男人已经从窗户翻了进来,他们身后还跟着四个相同装扮的男人。这些人身量并不高,1米7上下,和这一带男性的平均身高相符,迷彩并非制式,枪支也并非国产。看样子厢山市这几年扫除帮派,明面上帮派虽然不存在了,但一些人逃到山林或是境外,摇身一变,成了佣兵。
如果外面没有其他人埋伏,那么加上荀晓耘,对手就有七人。明恕冷静地观察着他们的站姿和握枪的手势,心中暗暗有了数——这些人有武器,为了钱什么活都敢接,过去一定杀过人,有枪战的经验,但在作战上并不专业。
可无论如何,对方有人数上的优势,并且子弹不长眼,运气不好的话……
明恕缓慢地深呼吸,注意力高度集中,贴身的一层衣物已经被汗水打湿。
“你有两个选择。”荀晓耘以一种嚣张至极的口吻道:“上去拆下项林身上的炸弹,带着他离开这里。我保证,在你拆弹和带着项林离开的过程中,我和我的佣兵们不会将枪口对准你的脑袋。”
“但是……”荀晓耘笑着说:“那枚炸弹的设置比较特殊,里面有转移触发装置,你只能在那儿拆,不能在拆除之前带走项林。另外,炸弹有时限,时限一到就炸。而我,能将这时限提前。”
明恕眉心很不明显地抖了一下。
“害怕了?”荀晓耘说:“认为我会在你拆弹时突然启动炸弹?嗯……我确实想这么做。那你猜猜,我到底会不会在你拆弹时,提前启动?”
楼上再一次传来项林的哭声,似乎是在说——救救我,我不想死。
“第二个选择。”荀晓耘接着道:“你现在就离开。我发誓不阻拦你,而你,只能看着项林被炸死。”
明恕眼尾撑开,下意识咬紧后槽牙。
“你的刑警同事绝对不会知道你放任一个无辜的人被炸死,只有我知道。”荀晓耘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当然,你也不能带我走。”
“老同学,你要怎么选择呢?当初只有我能救项皓鸣,你找到的只是项皓鸣的尸体,你输给了我。你救不了儿子,现在救不救得了老子?”
废楼像突然被按进水中,变得寂静无声,明恕唯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如此情形下,心跳本应轰隆作响,但奇异地,它竟然渐渐平静下去。
“老同学,你们这些优秀的刑警不都热衷舍己为人吗?”荀晓耘说:“我倒要看看,你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救,还是灰溜溜地走。”
“你说你能够让炸弹提前爆炸。”明恕冷声道:“我也可以先杀了你,再去拆弹。”
荀晓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快淌出来了,“老同学。我不如你,这一点我早就认了。论单打独斗,论枪法,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他们……”
说着,荀晓耘展开双手,指了指身边的佣兵吗,“他们是我雇来玩儿的吗?老同……”
话音未落,枪声已经响起!
明恕动作极其迅猛,拔枪对准最近一名佣兵就射。击发的瞬间,从战术背心里掏出一枚烟雾弹,“嚯”地掷出,“轰”一声闷响,一楼灰雾炸开,所有人都被淹没其中。
佣兵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明恕看准时机,闪身以立柱作为掩护,靠着极佳的听觉准确地放出两枪后,身形一矮,躲过贴地扫射的子弹,避入一个矮桩的死角,子弹上膛,再射!
烟雾弹的灰雾尚未散开,地上的尘埃纷纷弥漫,明恕瞥一眼不远处的楼梯,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三发点射,浓雾中的一个影子惨叫着倒下。
荀晓耘显然没想到明恕竟然敢以一敌多,正面先发制人,当年那些憋屈、不甘顷刻间卷土重来,在他的“胜利”上蒙上一层散不开的阴影。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仍是无法以上位者的身份玩弄明恕——就像贺炀玩弄虫子们。他以为明恕会在这两个选择间挣扎痛苦,可他的话还没有说话,明恕竟然就开枪射杀了他的一名佣兵!
愤怒如熊熊燃烧的烈火,烧得荀晓耘痛苦发狂,他一把扯过身后的突击步枪,一边怒吼一边朝着烟雾中连续扫射。
“明恕!”
明恕反倒更加镇定,且战且退,分秒间已经从一楼中央退至墙边的楼梯。
他要上去。这栋楼房几乎是个空架子,二楼与一楼之间只有一半地面遮挡,只要上到二楼,就能形成对一楼的绝对优势。
“明恕!”
荀晓耘打完一个弹匣,飞快换上新的弹匣,在佣兵的掩护下继续放枪。
此时,烟雾几乎散去,地上躺着两个佣兵,第一个被爆了头,第二个或许还没有死。
一梭子子弹破空而来,明恕飞身一蹿,身侧的墙壁顿时多出一排单孔。他反身就是一枪,直中一名佣兵的腹部。
这一蹿正好将他送至楼梯,这是最危险的时刻,楼梯光秃,没有任何遮挡物,他就像一个活靶子,暴露在下方数个灼热的枪口中。
“砰砰砰——”
枪声激响,子弹撕裂空气的声音在身边炸开,像一张嗜血的网一般扑了过来。
明恕飞奔而上,赌的是自己的运气,更是不久前的判断!
这些佣兵并不专业,荀晓耘就更不用说,他们手上有枪,子弹密集,却不一定能正中目标!
全身机能被催至极限,明恕在楼梯上飞跃,像是撞碎了一面风与硝烟的盾,一枚子弹从他手臂擦过,撕出一道细长的血线,他紧咬着牙,看着近在咫尺的二楼平台,余光里荀晓耘再次扣下扳机。
“砰——”
明恕瞳孔猛地一收,右腿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住,并不激烈的疼痛和涌出的鲜血一同扩散开来。
他知道自己中枪了,却不可能停下,“活下来”的欲望胜过一切,连疼痛都几乎感觉不到。
“唰”一个鱼跃,他终于上到二楼,旋即一个转身,匍匐在灰尘遍布的地板上,瞄准靠近的佣兵,稳稳扣下扳机。
子弹陷在血肉中,血悄无声息地从伤口涌出,裤子已经被血浸湿。明恕不清楚有没伤到血管,此时也根本无暇顾及,他必须将佣兵全部解决掉。至于荀晓耘……
荀晓耘随时能够引爆炸弹,自己刚才突然发难,几乎将荀晓耘打蒙。只要荀晓耘冷静下来,也许马上就会启动爆炸装置。
一分一秒都浪费不起,明恕就地翻滚,湿淋的裤子和伤口沾上厚厚一层灰。换上弹匣,明恕瞄准最后一个佣兵,“砰”,正中胸口,佣兵应声倒下。
一瞬不停,明恕调转枪口,正对荀晓耘的心脏。
荀晓耘双眼染着暴怒的火,举着步枪向明恕暴力扫射。
子弹在平台边缘溅开,因为角度问题,明恕根本不用担心它们会伤到自己。
他现在考虑的是,是直接杀死荀晓耘,还是让荀晓耘失去行动能力。
直接杀死,必然是最不可取的选项,但荀晓耘心理极端变态,即便失去行动能力,也可能做出让人始料不及的事来。
明恕没有太多时间思考,眼中的光一定,子弹出膛,射向荀晓耘的胸口!
荀晓耘双眼怒张,瞳孔缩成了针般大小,神情骇然,似乎是根本没想到,自己做了这么多,大费周章将明恕引到这里来,想和明恕玩一场虫子的游戏,而明恕竟然从这张天罗地网中脱困,而自己再一次成了落败者!
他想,为什么已经做到这种程度,还是赢不了明恕?
明恕没有瞄准荀晓耘的心脏,那枚当胸穿过的子弹并不会要了荀晓耘的命。
荀晓耘歪斜地坐在地上,双目中复仇的烈火仍在燃烧,甚至更加旺盛。
明恕支着左腿站起来,闷哼一声,冷汗从头上浇下。
这一声似乎取悦了荀晓耘,荀晓耘仰着头,气若游丝地笑,“老同学,你也会痛?你还在挣扎什么?你的腿已经被我废了吧?”
明恕艰难地下到一楼,用绳子将失去战斗能力的荀晓耘束缚起来,搜走了其携带的所有武器。
“我还没有输。”荀晓耘咬牙切齿,“你以为我只设置了一枚炸弹吗?”
明恕手指一顿。
荀晓耘想笑,却已经没有力气,“项林,项林身上有一枚。就在这里,还有两枚。”
明恕单手掐住荀晓耘的脖子,“你说什么?”
“听好了,我已经给段韵报完仇,我最后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胜,胜过你!”荀晓耘说:“欢迎,欢迎参加我的游戏。我现在启动不了项林身上的炸弹,你尽可以去拆。但是你想好了,那枚子弹一旦被拆除,你和他将一同被炸死!因为,因为一楼的两枚炸弹的,的引爆条件就是项林身上的炸弹被成功拆除!”
明恕脑中“嗡”一声响,身上所有被汗水覆盖的地方都开始发麻。
“当然,这其间有时间误差,十秒钟?还是半分钟?运气好的话,有一分钟、三分钟也说不定。”荀晓耘说:“老同学,你要不要试试你的运气?运气好的话,你说不定能带着项林跑出去,运气不好的话……哈哈哈!”
明恕强迫自己镇定,正要去查看一楼的炸弹,又听荀晓耘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打算先拆掉一楼的炸弹?那项林马上就会死,联动装置是相互的,误差不超过三分钟。”
荀晓耘忽然抖了起来,“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一楼两枚炸弹当量极大,线路复杂,是我当年专研拆弹时的杰作,老同学,你应该拆不了它们。”
明恕向荀晓耘所指的炸弹填埋处跑去,火速打开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他并不精通拆弹,刑警几乎没有需要用到拆弹技能的时候,他所会的那些皮毛是在特警总队和陆雁舟、周平粗粗学了几回,普通的炸弹尚能对付,但眼前这种炸弹,他根本拆不了。
“哈哈哈……”荀晓耘又笑起来,“你倒是不用死,现在没有人拦着你了,你现在就可以离开,带人来抓我。不过只怕等到那时,这里已经是一片火海。你救不了楼上那个无辜的人,也不能将我送上法庭。老同学,你失败了!”
明恕紧闭双眼,忽又睁开,拖着伤腿再次向楼梯走去。
荀晓耘注视着他,眼中满是惊诧与不解。渐渐地,视线模糊了,荀晓耘张了张嘴,终是昏死了过去。
明恕简易给自己包扎了一下,费力爬到三楼,天空格外空旷,无悲无喜地注视着这片大地上发生的所有事。
项林被绑在一根柱子上,炸弹就在胸口,浑身只有一件满是血污的灰色长衫,骨瘦嶙峋。早在项皓鸣失踪之前,他就被荀晓耘控制了,他也许还不知道,他的儿子已经被人残忍杀害。
“求求你,救我!”项林满脸污浊,悲苦像是浸透了每一寸皮肤,“我有个儿子,我想回去看他。”
明恕突然感到一阵无法宣泄的难平。
“我会救你。”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在刚才的战斗中消耗过大,明恕打开炸弹的外壳,手竟然有些发抖。
天光明亮,他一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颤抖却完全没有因此减轻。
项林身上的炸弹还有46分钟就将爆炸,和一楼的炸弹相比,这枚炸弹并不复杂,他能够处理。
但是拆除之后呢?
就算时间误差有三分钟,他也无法带着项林逃至安全范围。
荀晓耘给他设置了一个死局。
“救救我!”项林声泪俱下,“我不想死!”
直升机在密林上空盘旋,舱室中气氛紧绷,却又有种秩序感。
“快了!快了!”方远航握紧拳头,双眼死死盯着信号接收器,早已汗流浃背。
萧遇安穿着特警的黑色作战服,神色冷峻,气场和平时在刑侦局时全然不同。
“信号越来越强。”方远航咽了口唾沫,声音忽然颤抖起来,“师傅……”
荀晓耘突然出现,重案组和特别行动队的后援都未赶到,厢山市的同僚难以调动,且彼此不熟,陷阱也好,死路也罢,必须有人追上去。
明恕一早就在车上准备了必要装备,当机立断,将信号接收器抛给方远航,自己跳上车就冲了出去。
信号一度消失,后来断断续续,最终停在一个地方。
方远航自诩乐天派,但陷入危机是明恕,他根本乐观不起来,心中焦急万分,无数次想到,信号不动了,明恕是不是死了?
这想法起来又被赶走,起来又被赶走,但总是挥之不去。
直到萧遇安终于赶到。
直升机下方是层层叠叠的绿浪,崎岖的山路可以忽略不计。
方远航莫名感到萧遇安非常愤怒,但从语气和神情上却又看不出来。
是气明恕不听命令,贸然追击吗?
可是当时那种情况,换作任何人,都不可能不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