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言站在一旁,神色无奈,欲言又止。
任燚面无表情地说:“需要我配合什么。”
“之前你们在现场发现的脚印,我们现在已经追查到了个人,这个人我们怀疑他以前刻意接触过你。”邱言道。
“接触我?”任燚皱起眉,“这是怎么知道的?”
宫应弦将一张照片放到任燚面前:“这个人,你有印象吗?”
任燚扫了一眼,照片上是一个帅气的、有着灿烂笑容的少年,只有十几岁的模样,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印象,他就是鞋印的主人?”
“对,他是施耐威的高三学生。”
任燚抬起头,脸色微变:“跟飞澜一个学校?”
宫应弦点点头:“飞澜说他在他们学校很出名,什么校草之类的,但俩人不认识。”
“他们有过接触吗?”
“没有。”
“那你们怎么知道他接触过我?”
“他放学回家的路正好经过你们中队,曾经进入参观,跟你们的战士打过篮球,在你们中队给他们学校做消防培训演习时做过小组长,他对消防和火灾相关的东西非常感兴趣,并且对你表现出个人崇拜。”
任燚呆住了:“对我?崇拜?这是怎么查出来的?”
“大部分是小谭通过他的社交媒体查到的。”邱言解释道。
“他的社交媒体里有不少关于你的内容。”宫应弦冷着脸把笔记本屏幕转向任燚,一条视频率先进入了任燚的视线。
那竟然是年前中队长学习的时候,宣传部的人给他们做的采访,任燚记得这次采访,因为当时他正在吃饭,还要求对方别把他的吃相给放出来。
宫应弦“啪”地一声按下了播放键,似乎用了手指敲击键盘所能使出的最大力气,声音居然颇响,甚至隐含着怒意。
任燚在视频里看到了自己和严觉,起初俩人正在吃饭,当镜头过来的时候,严觉亲密地搂着他的肩膀让他看镜头,他们调侃谈笑,看来十分熟稔。
自从上次严觉说过那番话后,俩人除了在过年的时候互相通过微信拜了个年,再没有别的接触,他也确实在回避严觉,如今再回头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严觉当时看他的眼神,确实有那么点不一样。
突然,两只大手按在了笔记本两侧,任燚熟悉这双手,它们白皙修长,完美得像艺术品,仿佛从不沾惹凡尘。
任燚抬起了头,看着宫应弦,宫应弦也在看着自己,目光锋锐。
宫应弦双手撑住桌面,高大的身躯完全挡住了顶灯的光线,将任燚笼罩在阴影之中,他用冰冷的口吻说道:“你知道吗,你跟他的这段视频在网络上点击率非常高,很多人说你们很、般、配。”
“应弦!”邱言呵斥了一声。
任燚眯起眼睛:“我是来协助办案的,不要说无关话题。”
宫应弦强抑着怒火,任燚此时对他的冷漠,与视频里对严觉的友善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他忿忿难平,令他嫉妒不已。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我们怀疑他跟踪过你和其他消防战士,对你们的出警非常关注,对你们的新闻也都有收集。”
“他是跟踪狂?狂热崇拜者?”
“可能两者都是。”
“你们有找他问话吗?”
“还没有,他是未成年人,我们很慎重。”
“这还慎重什么,他都出现在犯罪现场了。”
邱言点点头:“我们今天已经联系了他的监护人,晚些时候就会带他来警局配合调查,其实今天让你来,也是希望在询问的过程中也许你能帮上忙。观察他对你的反应和态度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可以。”任燚实在无法把一个看起来阳光开朗的少年跟X教组织联系在一起,何况施耐威是国际学校,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也不大符合纵火癖的特征,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邱言看了看表:“他应该到了,任队长,我先去跟他聊聊,等需要的时候我会叫你。”
任燚颔首。
邱言走到门口的时候,驻足转身,看着宫应弦,用眼神示意他跟自己走,但宫应弦就像没看见一样,一动未动。邱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开门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宫应弦和任燚,还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宫应弦默默坐在了任燚旁边,就那么直挺挺地坐着,不转头,也不说话,似乎只要挨着任燚坐着就够了。
任燚却是如坐针毡,他走也不是,动也不是,他仿佛隐隐能感觉到宫应弦散发出来的热量。
他终于受不了了,起身要出去,他一动,宫应弦也腾地站了起来:“你去哪儿?”
“厕所。”
宫应弦不由分说地跟了上来。
任燚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回头:“你要干什么?”
宫应弦直勾勾地盯着任燚,低声说:“我们要一直这样吗。”
“你可以不这样。”
“那我们能和好了吗?”宫应弦一眨不眨地望着任燚,眼神中甚至闪烁着一丝天真。
任燚倒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我从前因为,你只是不懂人情世故,现在我才发现,你缺少共情能力,你太冷漠了,你体会不了别人的痛苦,你也不在意对别人的伤害,你不是真的为伤害我父亲而感到愧疚,你道歉只不过是为了应付我罢了。”
宫应弦脸色微变,他辩解道:“明明是你因为掺杂了私人感情,而无法对事物做出理智的判断,如果你能跳出亲情的框架,仔细看这个案子,你自己也会发现你父亲多可疑。”
“就算他可疑,你也没有权力对他进行深度催眠!”任燚低吼道,“你自己也知道那么做违法,所以才骗我签免责协议。”
宫应弦低垂下眼帘,小声说:“免责协议是庞贝博士要求的。”
“所以庞贝博士也不知道,这件事没有经过监护人的同意,对吗?”任燚一把揪起宫应弦的领子,“你拿着这份协议,这头骗我签,那头骗庞贝博士进行非常规的医疗手段,一切都是为了达到你自己的目的,你还敢用一副无辜的嘴脸要我不要再生气,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还是你根本没当回事!”
宫应弦张了张嘴,却没能吐出半个字。
“我会想尽一切办法,维护我父亲的声誉,所以,要查案,我百分之百的配合,但我们之间……”任燚狠下心,吐出泣血般的字句,“不必再有别的接触了。”
宫应弦顿时面如死灰,他咬牙道:“不可能,我永远不会同意!”
“这轮不到你同不同意。”
宫应弦上前一步,挡在了任燚面前,他的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仿佛把他大半的情绪隐藏其中,他轻声说:“任燚,你费了不少功夫才走进我的世界,你再也不能出去了。”
第129章
宫应弦那深沉的目光和强硬的表情,是任燚从未见过的,不断逼近的身躯也给予他巨大的压迫感,他不自觉地往后退去,眼前之人,令他感到陌生和抗拒。
就在任燚的后腰撞上桌子,无路可退时,他的手机乍响,打破了那种泥沼一般拖着俩人往下坠的僵持的空气。
任燚快速划开手机的通话键,邱言的声音在那一头响起:“任队长,你可以过来了。”
任燚瞪着宫应弦。
宫应弦别过脸去,调整了一下情绪,低低说道:“走吧。”
俩人离开办公室,前往审讯室。
邱言就在门口等着他们,一照面,她就对任燚说:“任队长,里面那个孩子非常聪明难缠,你认真听我说,然后照着我说的做,可以吗?”
任燚颔首。
“第一,不管他说什么,如何表现,你绝对不能被他激怒,被他引导,你要非常平静,你要让他知道你是掌控者,但又不能咄咄逼人。第二,永远不要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要吊着他,用问题去交换问题,这个度不好把握,我们会提醒你。”邱言递给任燚一个耳塞。
任燚把那粒小小的东西塞进了耳朵里。
“第三,先问他一些跟凤凰中队、跟你个人有关的问题,比如他为什么对你们感兴趣,等到你们聊天的节奏起来之后,再问他文辉商场的事,这时候他比较容易开口。”
“明白。”
宫应弦沉声道:“一会儿屋子里只有你们两个人,我们会在监控室看着你们,不用紧张,记住你要主导这次谈话,而不是被他主导,一旦你发现自己被影响了,我们会提醒你,或者你借故喝水、抽烟、上厕所,打乱这个节奏。”
“明白。”想着里面不过是个17岁的小孩儿,任燚并没怎么放在心上,谁都经历过17岁,17岁的半大小子,大多又傻又冲动,即便是再聪明,也难以弥补缺乏阅历而导致的青涩感,面对成人,尤其是健硕的成年男性时,一定会露怯。
任燚推开了房门,屋内的少年抬起头,在见到任燚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而后转为惊喜:“任队长?”
任燚朝他点点头,坐在了他对面,微微打量了他一番,比照片上看着还俊帅干净的少年,实在让人无法把他跟“犯罪”联想到一起:“你好,你叫……方之絮。”任燚看了看面前的资料。
“你叫任燚,四个火那个‘燚’。”方之絮看着任燚,满眼都是光彩,“你是特意为我来的吗?”
“你怎么认识我的?”
“你在网上有点名气呢,最开始是几年前拍那个消防宣传片,那可是全国主流媒体连续放了半年的,后来你有几次任务被拍到放到了网上,然后呢,北京消防局也特别爱拿你做宣传。”方之絮一口气说完,兴奋地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那个8秒钟的消防宣传广告,那时候我还上初中呢。”
任燚看着他:“你喜欢消防员?想当消防员?”
“喜欢。”方之絮笑着点头,“不过不想当,太危险了,我没有你们那么勇敢。”
“你平时很关注火灾之类的东西,也很关注我们的动向。”
“是啊,我觉得你们很酷,尤其是你,任队长。”方之絮将身体往前倾,朝任燚眨巴着眼睛,“其实我前两年去你们中队参观过,还和你们打过篮球呢,当时我刚从大溪地度假回来,晒得特别黑,也比现在矮小,所以你把我忘了。”
“我们中队经常有人去参观,对群众我们是永远开放的,所以有时候记不住那么多人。”
“这回你应该不会忘记我了。”方之絮有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知道吗,我猜到你会来,但没想到这么快,看来你今天是特意为了我来的。”
“我经常来分局协助各种案件的调查,今天是邱队长说你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过不少跟我和我中队有关的消息,所以让我进来和你聊聊。”
方之絮笑而不语。
任燚的耳机里传来宫应弦的声音:“问他跟火有关的事。”
任燚道:“你为什么会对消防员感兴趣?不会只是觉得酷吧?那警察也很酷,军人也很酷,消防员有什么地方特别吸引你?”
方之絮笑了笑:“你一定是想问我,是不是有纵火癖吧。”
任燚平静地反问他:“你是吗?”
方之絮却没有直接回答:“我认为纵火癖这个词本身就很有问题,崇拜火,依赖火,利用火,是人类从古至今都在做的事,人在探索火的过程中,都有一个从未知到已知,从滥用到善用的过程,是谁规定火必须怎么用呢?”
“法律规定的。”任燚直勾勾地盯着他,“法律虽然没规定你一定要怎么用火,但规定了你不能怎么用火。”
方之絮认真地说:“可是,如果不探索,又怎么知道火的更多用处呢,比如,任队长,你知道吗。”他突然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火不仅能温暖人的身体,还能温暖人的灵魂。”
那双看似年轻纯净的眼眸深处、却透出一股寒意,任燚顿时感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任燚已经无法把方之絮当成普通的少年看待了,他十七八岁的时候虽然自以为是,但如果被带进警察局问话,也一定会被吓得不轻,可眼前这个人态度之放松,头脑之清醒,口齿之伶俐,远超成人。他坐直了身体,开始谨慎应对,“所以,你喜欢纵火?”
方之絮噗嗤一笑:“哪有啊,我只是说了说我的理论,我很怕死的,我可不敢纵火。”
“我没问你敢不敢,我问你是不是喜欢。”
方之絮微笑着不说话。
任燚冷冷地盯着他。
“怎么说呢,我确实很好奇。”
“你又对纵火好奇,又对消防员感兴趣,不觉得矛盾吗?”
“不矛盾啊。”方之絮托着腮看着任燚,“我觉得火是不可战胜的、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之一,火永远也不可能被真正消灭,只要一点点小小的契机,就能重生。可是你们,却是专门与火战斗的,你们用渺小的人类的力量,去对抗庞大的自然的力量,你们与火的战斗从来就没有胜利过,只是尽力输得少一点罢了,可即便如此,你们也从不放弃,你们就像一群悲剧英雄,特英勇、特伟大。”
任燚的拳头暗暗在桌下握紧了,方之絮听起来是在夸奖他们,可他却越听越冒火,在方之絮的口中,他们就像一群苦苦挣扎的蝼蚁,他分明体会到了方之絮崇敬口吻之下的蔑视。
“所以我喜欢火,和喜欢消防员,一点都不矛盾。”方之絮认真地说,“我认为所有消防员都是英雄,而英雄,就该有英雄的结局,比如,像孙排长那样英雄般地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