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燚挥挥手:“都回去吃饭去。”
曲扬波眨巴着眼睛,脸上写满了想看热闹的渴望,被任燚用眼神赶走了。
战士们散去后,任燚扒了一下头发,感觉比特训一天还累,他咬牙道:“你是不是疯了?你刚才的表现有一丝半点像个成年人吗?严觉从来没有真正得罪过你,你至于吗?”
一直低垂着脑袋的宫应弦缓缓抬起头,眼圈通红。
任燚愣住了。
宫应弦小声说:“坏了。”
“……什么?”
宫应弦抓着纸袋子,难过又可怜地说:“我要送你的东西。”
任燚的心猛颤了一下,这一刻,他几乎忘了宫应弦有多可恨。
第134章
任燚抓了抓头发,满脸为难,看着宫应弦似乎真的很难过的样子,想把录音给他让他赶紧回去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那个,进去说吧。”任燚指了指一旁的会客室。
俩人进屋关上门,任燚叹了一口气:“这是什么啊。”
宫应弦从纸袋子里拿出一个礼盒,打开礼盒,里面赫然是一副摔坏了的……骨架。
“……”
“它是我养的第一只鬃狮蜥蜴,叫铃兰。”宫应弦低落地说,“前段时间它寿终正寝了,我就把它做成了标本,想送给你。”这幅标本原本有特别的意义,可是现在形状都摔坏了,根本看不出来了。
任燚早就想到,宫应弦送的东西,必定是与众不同,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一副动物标本。但见那骨架白白净净的,虽然现在脊骨处断成好几截,但仍然能想象它完好时的样子,定然是用了心的。他道:“能粘好吗?”
“能,但是会有痕迹。”宫应弦想起严觉,顿时面显怒容,“我就不该放他走!”
任燚皱眉道:“严觉踢坏了它确实不对,但这件事首先是你不对。”
宫应弦瞪着任燚:“你还帮他说话?!”
“这不是帮谁说话。是你先出言不逊的,即便你不喜欢严觉,他毕竟是特勤消防队的中队长,你们应该互相尊重。你这样一次次针对他,既不像个警察,也不像个成年人。”
“难道他没针对我吗。他一直在挑衅我。他看你的眼神不对,跟你说话的口气不对,他出现在你身边就不对。”
“你这是什么歪理。”任燚轻斥道。
“对,我说的话就是歪理。”宫应弦咬牙道,“就像你的副队长说的那样,我就是性格有问题,难相处,我对谁都不好,谁都忍受不了我,是吗!”
“高格只是、劝架说的话罢了。”任燚说这句话时,底气确实不足,他因为喜欢宫应弦而心甘情愿接受这个人的所有不同寻常,但是其他人呢,遥想他刚跟宫应弦认识时无数次的抓狂,也许其他人真的是像高格那样想的。
“也是真心话吧。”宫应弦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你身边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不是这样想的。”任燚毫不犹豫地说,“但是这不代表我认同你做的每一件事,比如我父亲的事,比如今天的事。”他深吸一口气,“回头我还得向严觉道歉。”
“你凭什么向他道歉!”宫应弦怒道,“他是不是喜欢你?”
“不是。”在还没有决定如何回答之前,任燚已经矢口否认。为自己本能的撒谎,他心头顿时不知是何滋味儿。
宫应弦明显不信:“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
“我说不是就不是,是你反应过度了。”任燚咬着牙坚决否认,他知道承认了一定会引来更多麻烦——对三个人都是。他又道,“再说,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他拿出录音扔给宫应弦,“你该回去了。”
宫应弦厉声道:“什么叫跟我没有关系!”
“本来就跟你没有关系。”任燚压抑着满腔的悲愤,“我们是什么关系?啊?我们不过是P友罢了,没有承诺,没有感情,随时都可以一拍两散,随时都可以找别人。”
“你敢!”宫应弦简直怒无可赦,听得任燚的这一段话,头皮都要炸裂开来。
“你都敢利用我和我父亲,我还有什么不敢?!”
宫应弦的大手抵住任燚的胸口,向后一推,直接将人按在了墙上,他高挺的鼻尖几乎撞上任燚的鼻子,他瞪着赤红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我不准你跟我一拍两散,我不准你找别人!”
任燚试图推开宫应弦,却被宫应弦死死地箍住了双手,俩人怒瞪着对方,均希望从对方的眼中找寻些什么,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放开。”任燚低声道。
“不要。”宫应弦哑声说,“你为什么对严觉那么好,对我就这么……他把我送你的礼物都弄坏了,你还要向他道歉。”
“如果你懂得做错了事就道歉,我就不用替你道歉。”
“我怎么就不懂了?”宫应弦急道,“我这辈子都没向任何人低过头,可我怎么向你道歉你都还是生气。”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觉得自己错了。”任燚怒道,“无论是我爸,还是严觉,你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宫应弦咬了咬嘴唇:“老队长的事,我知道错了,我错在不该未经你同意就对他进行深度催眠,但是我对他的怀疑和调查没有错,我没办法为我不认为自己有错的事认错。”
任燚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宫应弦的话,于公的角度没有问题,但是于私,整件事都是对自己的利用和背叛。
宫应弦凝望着任燚:“严觉也一样,他分明是对你有想法,我不知道你是看不出来,还是假装不知道。”
任燚疲倦地说:“放开我,我不想再说下去了。”
宫应弦红着眼圈说:“他把我的铃兰踢坏了,你还为他说话,你还不理我,你……你也讨厌我吗?我真的让所有人都讨厌吗?”
任燚发现自己真是吃软不吃硬,一旦宫应弦表现得可怜兮兮,自己就会心软,他重重叹了一声:“我没有讨厌你,你只是跟大部分人不同,而身边的人也大多可以理解你。我们之间也不是这个问题。”
“那我怎么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你……”任燚觉得自己跟宫应弦之间的沟通就不在一个维度上,他思索片刻,说,“你先放开我。”
宫应弦看着任燚的唇,喉结滚动着,但最终还是不甘心地放开了。
任燚看着那只散了架的小蜥蜴,有些可怜,“我楼上有胶水,先把它粘起来吧。”
宫应弦眼前一亮,已经一个月了,大地熬过了正月春寒,迎来了冰消雪融,任燚也终于开始正面回应他,而不是一直避之唯恐不及了。
俩人回到任燚的宿舍,任燚翻出了502胶水,又找来几只牙签,想把它拼回原样,可以标本碎得很厉害,一时根本拼不回去。
俩人一边拼,任燚边说道:我们先说严觉的事。”
“嗯。”宫应弦不情愿地说。
“你要保证以后如果再见到他,要互相尊重,他不是你可以呼来喝去的嫌疑人,他是一个理应得到尊重的消防中队长,跟我一样。”任燚低声说,“你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不屑于涉入人际交往圈,你还是在意别人怎么看你的,不是吗。既然如此,你就要改变一下自己。”
宫应弦欲言欲止,他在意的其实是任燚和任燚周围的人怎么看他。至于其他人,要在意他过去二十几年就应该在意了。但他没有否认,闷闷地说道:“知道了。”
“再说我父亲。”任燚的手明显迟缓了下来,“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你的共情力太低了,既然你感受不了,那我就告诉你。昨天,我跟我父亲通电话,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宫应弦沉默着。
“他说,最近他老是梦到、想到当年的战友,他觉得自己可能快要去跟他们团聚了。”
宫应弦僵住了。
“我跟你说过,十九年前一直是他避免回去的一年,这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但他现在频频触动那一年的回忆,他很疑惑,也伤心,也难过,甚至怀疑自己可能要死了,这都是你的错,你明白吗。”任燚说着说着,声音又有些发抖。
宫应弦黯然道:“对不起。”
“他是我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我最重要的人,所以你做的事让我无法释怀,这跟我们过去有多少交情没关系。”
宫应弦抿着唇,一言不发。
任燚看着宫应弦,平静地说:“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诚实的回答我,不准撒谎。”
“你问。”
“你是真的在医院的时候才知道我们是父子关系,还是早已经知道故意接近我。”
“我是在医院才知道的。”宫应弦笃定无比地说。
任燚看着宫应弦丝毫不闪躲的目光,点了点头:“好,这点我相信你。我不反对你查案,我跟你一样希望找到当年的真相,不仅仅是为了你的复仇,为了正义的伸张,现在也为了我父亲的清白,但是我坚决反对你用的方法。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不如直接当面问我父亲。”
宫应弦惊讶地看着任燚。
“我考虑了好久,如果我一直不告诉我父亲,他频频做梦、或者‘回到’那一年,是因为催眠,他会不断地胡思乱想,对身体也没好处,我不如告诉他,或许能唤起更多他当时的回忆,你也可以当面、正正当当的问问题。”任燚顿了顿,“然后向他道歉。”
“好。”宫应弦郑重地答道。
第135章
“我会安排好时间……”任燚手一滑,把刚刚拼好的几块骨头又给碰散了,他发出一声懊恼地嘟囔。
“算了,我把它带回去修吧,这里没有合适的工具。”宫应弦把铃兰的骨架收集起来,装进了袋子里。
看着宫应弦失落的样子,任燚问道:“能修好吧?”
“我一定会修好的。”这份礼物有着特殊的寓意,可是现在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了,否则任燚一定一眼就能明白他的心意。
“好吧。”任燚道,“录音你也收好了,应该能派上用场。”
“能。”宫应弦肯定地说,“我们已经锁定了几个纵火嫌疑人,打算让方之絮来辨认。”
“锁定嫌疑人了?”任燚的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
宫应弦点点头:“我们在现场拍摄了大量的照片。你应该也知道,纵火癖都喜欢回到现场,欣赏自己的‘杰作’,所以很大概率他就在人群之中,当时围观的人太多了,我们找了个微表情专家协助我们,有一个人是我们一致认为嫌疑最大的,已经在暗中抓捕了。此外,我不确定方之絮有没有跟组织有更密切的接触,这次可以试探他一下。”
“如果他真的有问题,你们打算怎么办?”
“犯法当然就要抓。”宫应弦又道,“无名焦尸案和王敏德的案子也都有了进展。”
“说来听听。”
“那个无名焦尸已经确认身份了,我们找到了他的家属来做DNA检测,就是我们调查到的那个人。”
“邱队长说,在他死后有人动过他的账户取款。”
“对,不过不是直接取款,而是进行过几次大额交易,然后几经辗转,分散到若干小账户,最后被从全国各地六十几个ATM机分别取走,这是典型的电信诈骗变现的手段,银行正在配合我们追溯交易来源,我们怀疑这是一笔X教的运转资金。”
“他们能在人死之后使用他的账户,说明他们跟死者很熟悉啊,或者是有预谋的?”
“很有可能。现在我们又多了一条追踪他们的线索,那些从ATM机取款的,是电信诈骗的终端的一环,他们每一环都会收取一部分手续费,到了这一环,变成无法追踪的现金,然后再通过别的方式把钱给委托人。”宫应弦道,“不过这一环,是风险最高但是技术难度最低的,大多由地痞流氓构成,人员流动大,有一个松散的组织,要抓是好抓的,但是要抓到核心的上层领导并不容易,幸好现在有专办电信诈骗的部门在协助我们。”
“那这种洗钱的组织和紫焰是什么关系?”
“我猜是委托关系,所以不存在忠诚度,只要抓到洗钱组织的人,一定能大有进展,至少可以追查到紫焰的资金来源。”
“好消息。”任燚听着很是振奋。
“而王敏德那边,我们将他20年来的社会关系都梳理了一遍,有一个人……”宫应弦说到这里,表情变得深沉,“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谁?”
“飞澜的父亲。”
任燚顿时倒吸一口气。
宫应弦续道:“飞澜的父亲是上门女婿,这些年一直觉得自己在宫家不得志,时不时抱怨,俩人的夫妻关系也很差,分居多年,但一直没有离婚。我调查到他和王敏德当年有过接触。”
“他作为你的亲属,接触给你做心理干预的医生,确实不会引起怀疑。”
宫应弦冷道:“他是一个很软弱的男人,如果真的是他,他敢在我爷爷眼皮子做这种事,绝对有人指使。”
“……你姑姑知道吗?”
“他们已经很少联络,除了公司的事和飞澜的事,平时都尽量少交流,我也不打算告诉她。”
其实任燚问的话,是一语双关,不仅指现在是否知道,还指当年。但宫应弦这样聪明的人,也自动忽略了另外一层意思,足以见亲故关系,确实会蒙蔽人的判断。思及此,任燚也不免产生几分思考。他想了想,又说:“他的目标不是你,而是要防止通过你对案件深入调查,进而牵扯出跟宝升化工厂爆炸案有关的调查,一切的起源,还是化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