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库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场景,很多能用在常规建筑里的灭火战术,在这里都不管用。
在路上,任燚已经大致了解了这个冷库的构造,这是一个典型的装配库式冷库,主体结构不是钢筋混凝土,而是类似集装箱一样用金属板拼装而成,但结构比集装箱复杂、结实得多。冷库为了起到恒温作用,墙体都有多层保温板,板与板之间还夹着聚苯乙烯泡沫。
这个冷库长200米,宽77米,高12米,跨度大,面积大,内部摆了很多材料、货架、设备和几个制冷车间,地形十分复杂,为了减少散热,冷库通常只有一到两个出口,这个冷库就只有一个,连窗户都没有。如今冷库内弥漫着黑烟,能见度太低,人进去一定迷路。
曾经在国外就发生过一起真实案例,同样是冷库着火,六名消防员在进入搜救时迷路,直到空气瓶耗尽都没有找到出口,全部牺牲。
因而在容易迷路的、面积大的建筑环境里,他们要设置路标,在前行的路上留下聚光灯或反光标识,并且几人一组地绑着导向绳,防止走散。
刚才几个班进去的时候,里面的烟气还没那么大,所以他们能找到出口出来,现在就必须团队协作,绝对不能单独行动。
思及此,任燚又返回梁威身边,用祈求地口吻说:“郭队长,威哥,让我们进去吧,好多孩子在里面,我妹妹还在里面。”
西城支队的郭队长道:“我现在正要分配任务。梁威,排烟和冷却钢结构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按照我们刚才的计划,一个人去接通排风口的电源,两个人去屋顶开排烟口,其他人在下风处破拆墙面,北面出两支水枪,务必把钢架温度降下来。”
“双桥中队负责关阀断料,检测液氨管道泄露情况,观察钢结构耐受情况,预测爆炸和坍塌风险,人员你们自己安排。”
“小徐,你的两个班负责供水,自来水公司把地下管网压力提上来没有?”郭队长问道,“这一场需要大量的水啊。”
“已经提上来了,我一定保证火场用水不间断。”
“好,严觉,你带队进行搜救,务必做好标识,决不允许任何人单独行动。”
郭队长环视众人,凝重地说:“我必须再次告知你们,这个任务有多么艰巨、多么重大。现在燃烧释放了大量毒烟,管道破裂泄漏的液氨随时有爆炸风险,钢架结构受热还可能坍塌,更严重的是,冷库旁边的制冷机房里,还储藏着上百吨的液氨,如果我们守不住冷库,整个厂区都会爆炸。”
指战员们沉默地看着郭队长。
“你们能完成任务吗。”
众人扯着嗓子,高声吼道:“能。”
“好,开战!”
第144章
各个战斗班都迅速行动了起来。
由于这里是消防重点单位,又是新建厂区,各种措施先进而齐全,仅是厂区内就有12个地面消防栓,各个建筑还有室内消防栓,全部做了防冻处理和定期维护,所以每一个消防栓都能用,在自来水公司加压之后,供水充沛,给了他们很大的信心。
由严觉带队,他们四人一组地拴上反光导向绳,每人都多携带一个防毒面具,进入了冷库。
入口处与起火点有一定距离,此时冷库的整体温度还没有升起来,他们刚进去的时候,竟还觉得有一丝冷。但尽管温度不高,烟气却已经弥漫了整个空间,而且冷库起火与其他地方十分不同的一点是,正常情况下,烟气都是往上走,人的身体压得越低,越有可能呼吸到新鲜空气,而冷库正好相反,由于比重问题,烟气反而都淤积在下层,使得烟气的毒气含量高,能见度低,因此极易迷路。
他们一边走,一边喊,一边在路上留下发光灯带,做撤退时的路标。
“有人吗,消防员!有人吗?”
严觉指挥道:“一班二班往离起火点最远的地方走,那边烟少,人肯定会往烟少的地方跑。”
“这里面钢架太多,信号不行,分开之后你们要随机应变,布好路标,一定要给自己留足够的空呼,拿准时间撤退。”严觉嘱咐道。
“是,严队。”
两个班往反方向出发,其余人继续深入。他们用水枪开路,挺近起火点,氨是溶于水的,要降低液氨或氨气的危害性,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大量的水去稀释。
“这里有人!”一个战士喊道,他将地上穿校服的女孩儿抱了起来,并给她罩上防毒面具。
任燚见她是短发,便知道这不是宫飞澜,他帮着那战士解开导向绳:“顺着路标走,千万别迷路。”
严觉派了一个战士护送他们一起出去。
继续前行,他们在路上又发现两个中毒昏迷的孩子,看着他们奄奄一息的模样,战士们难受极了。任燚几次想用对讲联系另外两个班或在冷库外的人,想问问他们有没有找到一个长发的高挑的女孩儿,但对讲里全是杂音,根本无法联络。
“消防员,听到请呼救,消防员,听到请呼救——”严觉扯着嗓子吼着。
越往里走,烟气越大,路途越复杂,他们回头望去,身后的光标最多只能看到两三个,其他全都消失在了浓烟中,而那些只能窥见它们庞大的黑影的货架、设备,一个一个地耸立在四周,仿佛藏身于浓烟中的怪物,随时可能活过来吃人。
头顶和远处都传来钻头的声音,一定是梁威已经确定好破拆点,开始破拆了,打通排烟口后,毒烟就能散去不少,可他们等不到那时候,他们在跟死神争分夺秒。
严觉突然对任燚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任燚皱起眉:“好多奇怪的声音。”
“不是,你听,像是气体泄漏的声音,就在前面。”
“多半是液氨管道泄漏,汽化了。”
“阀门已经关了吧。”
“肯定关了,但是管道里还有残留啊。”
“我们绕开那里。”
正当他们打算绕行时,前方咣当作响,传来几声有规律地敲击。
严觉喝道:“有人!快过去!”
众人循声跑去,通过红外线夜视仪,勉强在浓烟里发现了几个人影,全都倒在地上。
越靠近他们,战士们明显感觉到温度急剧下降,那是氨在发挥作用。
氨是制冷的常用材料,同时也是巨毒化学物,能同时通过呼吸道和皮肤接触损害人体,且液氨管道泄露后,会迅速汽化,吸收热量,温度骤降,氨兼具着毒性,腐蚀性,易燃易爆性,还能冻伤、灼伤、引起细胞组织溶解等多重危险,可谓五毒俱全。
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人只要暴露在超过安全浓度的氨环境里,立刻就会中毒,浓度高的几分钟内就可能致死。
都不需要思考,他们也知道向他们求救的人,之所以不说话,多半是喉头水肿或粘膜脱落了。
当他们跑过去时,发现情况比他们想象得还危急。
有一名老师和三名学生倒在液氨泄漏区,学生均已昏迷,手脚和脸上都有明显的冻伤痕迹,只有那个男老师拼着最后的意识在敲击铁桶,他两只眼睛正在往外流血,头发上、脸上、身上满是白霜,形容可怖。
而不远处,交错的液氨管道还在往外泄气,地面上漂浮着一层膝盖高的白雾。
两名战士急忙用水枪冲击液氨管道,试图溶解氨气。
严觉指挥自己的两个排长:“卸重,救人。”
任燚二话不说,也开始脱装备。
严觉厉声道:“任燚,你今天没有受命,这活儿轮不到你。”
任燚淡定地说:“我是消防员,我受命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无论哪一天。”
“你……”严觉知道自己劝不动任燚,越是危险的时候,干部越要上,这是他们的原则,他咬牙道,“你要是速度比我慢,我嘲笑一辈子。”
“放心吧,你不会有那个机会。”
几人卸掉了身上所有能卸的负重,因为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把人抢出来,只要慢上几秒钟,低温就会侵蚀他们全身,延缓他们的行动,而且他们穿的是救援服,不是密封的防护服,氨气却是无孔不入的,如果撑不过去,很可能人没救出来,自己也搭进去。
前方那弥漫着氨气的地带,就像一个沼泽池,它妄图用诱饵将他们拉入其中,然后永远留在那里。
严觉深吸一口气,大吼一声:“冲——”
几人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任燚刚刚进入那片弥漫的白烟,就感觉自己像是光着身体扎进了冰天雪地,不,比那还要冷,冷到全身都跟针刺一样,尤其是小腿,因为氨气大都弥漫在膝盖以下,导致下沉区域的温度还要再低上许多。还有少量氨气通过手套和衣领的缝隙钻了进去,接触的皮肤均感觉到灼痛,眼睛也十分不适,这还是在佩戴了防毒面罩的情况下。
他们跑到学生和老师面前,一人一个地将他们背了起来。
只是这一蹲一起的动作,低温加上突如其来的负重,就让人险些站不起来,他们咬紧牙关,撑起了身体,扛着人就火速往回跑。
那吊着的一口气,直到跑到安全地带才敢松懈。
他们把人放在地上,覆上氧气面罩,但见几人情况都很危急,严觉看了看人手,当机立断:“先全体,退出,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把他们送出去。”
任燚看了一眼远处——其实除了浓烟和白雾什么也看不见,他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宫飞澜已经得救了,如果此时躺在地上、命悬一线的人是宫飞澜,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他们两两一组地抬起伤者,其他人用水枪开路,以及辨别沿路的标示,协同合作之下,终于顺利把四名伤者送出了冷库。
等待在外的急救人员连忙迎了上来。
任燚脱下面罩,想要找人问问有没有看到宫飞澜,可是环视四周,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穿着同样校服的伤者到处都是,喊声、哭声和燃烧声像洪水一样涌入任燚的耳朵,如此多的信息已经远超过他大脑的运算能力,他几乎什么都听不清了。
“任燚,任燚!”严觉扳过他的肩膀,有些着急地看着他,“你怎么了,受伤了吗?吸入毒气了吗?”
任燚摇头:“没有,我没事。”
“你别跟我们进去了,你这样心神不宁的不行。你放心,火势已经控制住了,不会蔓延了,刚刚陆续救出来很多学生,你去找找宫应弦的妹妹,我记住她的长相了,我在里面也会留意的。”
“好!”任燚扭头跑向救护车,现场停了十几辆救护车,有的正在开往医院,有的还在做现场急救,任燚一个一个地看,拿着宫飞澜的照片一个一个地问,均无结果。
任燚抱住了脑袋,那一刻的无助和恐惧难以用言语形容。
“任燚!”
听到宫应弦的声音,任燚的心脏狠狠一颤,他转过身去,期望能从宫应弦的脸上看到希望。
只是,俩人四目相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和焦急。
宫应弦低下了头,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如果现在还没有获救,那就意味着……意味着至少已经受了伤了。
任燚走到宫应弦面前,艰涩地说:“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所有人都会得救的,我们一定会找到她的。”
宫应弦刚要开口,他攥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摊开手一看,来电显示的名字竟是——宫飞澜!
第145章
看到这个来电显示,俩人都愣了一下。
宫应弦连忙接通电话:“飞澜,你……”
“宫博士,任队长。”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通过变声器加工过的、阴阳怪气的声音。
俩人顿时寒毛倒竖。
这个声音他们认得,即便是通过变声器,那也是从原音变来的,同一个人的音色、口吻、语调,这些细节都是有迹可循的,这个声音,正是他们在红林体育馆看到的那段录像里的声音,来自——紫焰。
“紫焰……”宫应弦冷道,“你这个畜生,你连一群孩子都不放过。”他一改方才的焦急,已经迅速冷静了下来,这个电话虽然传递来一个坏消息,但同时也跟随着一个可能的好消息,那就是宫飞澜还活着。如果紫焰只是打算杀掉宫飞澜,直接让他们看结果就行了,没必要冒着被追踪的风险打这通电话。
紫焰毫不在意地说:“我觉得这不该怪我,你把宫小姐保护得太好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的机会。”
“这就是你的信仰吗?连孩子都要利用和伤害,还是你害怕了?你害怕我马上就要查出十九年前的真相,马上就要把你从躲藏的阴沟里揪出来了?!”
紫焰顿了顿,低笑一声:“我一直很想找个机会和你再交流一次,上次在红林体育馆,嗯……我玩儿得挺开心。”
“你输了。”
紫焰的笑声通过变声器更显诡异:“我们之间的较量还没有结束,输赢不必这么快下定论。”
“我妹妹在哪里,你想怎么样?”
紫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任队长,我忘了向你问好,不过我也知道,你最近过得很不好。”
任燚沉声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电话旁。”
“因为我看得到你们。你当然要在这里,因为接下来要进行的,是我们三个人的游戏,就像我说的,我们有命运的羁绊。”
宫应弦厉声道:“宫飞澜在哪里,你想干什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