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信鸿脸上的笑容僵直,硬着头皮点头,“是我记错了,您删了这句吧!”
“不能删。”程见渝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一板一眼的说:“第五幕,霍镜复仇之后回到家,第二天他的鞋子上沾了很多灰尘,那是因为他爸爸发现了他鞋上的血迹,穿着出去帮他处理了案发现场,他爸爸一直知道自己儿子做的事情。”
程见渝头看着贝信鸿,不咸不淡,“贝老师,您埋的伏笔,您都忘了吗?”
贝信鸿脸色发白,心虚难堪,可到底是个老江湖,当着众人的面哈哈大笑,“瞧我这记性,平时工作太忙了,连自己埋的伏笔都忘了,还是小渝你记忆力好,我年纪大了,真是自愧不如啊!”
梁邱听了程见渝的解释,豁然开朗,责备的睨了贝信鸿,转过头,看着程见渝目光炯炯,“你叫什么名字?”
贝信鸿匆忙开口,“这是我的助手,叫……”
“程见渝。”程见渝打断他,坦坦荡荡的说出名字。
会议室里安静如鸡,面面相觑。
梁邱很意外,上下打量他一遍,程见渝穿着撞色的条纹休闲衬衣,袖口贬了一小截,腕骨清晰干净,衣领随意的翘起一角,鼻梁窄而挺,眉眼明朗,比起电影明星不遑多让。
“我对你的名字印象深刻,是见证始终不渝的意思吗?”梁邱笑了。
程见渝名字的印象,来源于五年前横空出世的《夏末事故》这部电影,那一年的文艺片票房冠军,梁邱当时在国外修养,很喜欢编剧在电影里对人生和命运的探寻,委托公司联系这位新锐编剧,谁料到对方听到梁邱的名字直接拒绝了合作。
他现在还记得,助理一脸为难的回应,“他拒绝了,他说您拍电影曲高和寡,注重理性胜与感性,您和他不合拍。”
程见渝不清楚名字的含义,生下来就没爹没妈,“可能是。”
贝信鸿眼看情况对自己不利,咳嗽了几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义正言辞,一派老艺术家的派头,“我很器重见渝,虽然他这几年一直瓶颈期,但是我还是相信他能写出像《夏末故事》那样的好剧本,好剧本都是值得等的,别说是五年,十年都可以等。”
“梁导,您说是吧?”贝信鸿向梁邱寻求认同。
梁邱点点头,饶有兴趣的看着程见渝,作为国内一线大导,天天指导影帝影后演戏,贝信鸿的演技在他面前是小儿科,不够看的。
他实在很好奇,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壮志凌云的年轻人怎么就蜗居于此,变成了不声不响的猫咪。
“贝先生,今天的会议到这里结束,我期待能尽快看到《请温柔的杀死我》下半部。”梁邱站起来,伸出手,贝信鸿如释重负的握住,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手心里全是汗。
程见渝合上薄薄的笔记本,梁邱的秘书上前,递给他一张文雅的名片,带着水墨气息,这一切在贝信鸿眼皮子底下,他对程见渝气不打一出来,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南卡娱乐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周觉青并没有走,纹丝不动的坐在椅子上,等待会议室只剩下贝信鸿和程见渝还有陈开四个人。
他扶了扶眼镜,冲着程见渝温温的笑了,含着上流社会的绅士风度,正要开口发表一番言论,程见渝没有情绪的站起来,转身出了门,陈开拎着笔记本跟了上去。
气氛尴尬。
像跳一曲没有对手的探戈。
“脾气还挺大。”贝信鸿啐了一口。
周觉青摘下眼镜,放到桌上,“他脾气一直很大,不然会沦落到给你当枪手?”
贝信鸿平皮笑肉不笑,只关注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利益,“你能不能再给我想个办法,让他乖乖给我当枪手?”
“你真当他是Hello Kitty?”周觉青笑了,看着窗外说:“我教你的办法只管用一次,能不能降服这头小狮子看你自己的本事,你没有本事,我爱莫能助。”
贝信鸿欲言又止,迟疑着说道:“只要江衍不插手,我有办法让他乖乖就范,你能保证江衍不插手吗?”
周觉青伸个懒腰,不以为意,“你尽管放开手,程见渝就是江衍的哈巴狗,不离不弃,江衍根本不把他当人看。”
会议室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程见渝请陈开吃了一顿饭,感谢陈开最近的帮助,两人小酌几杯,一来一去耽搁了不少时间。
日暮西沉才打到一辆出租,夜晚的霓虹全亮了,整个城市里光彩夺目,车载电台播放了一首陌生的歌曲。
歌手的声音条件似乎很好,即使为了配合温柔的曲调刻意改变,也能听出独特低沉的音调和气息,每一个吐字都带着恰如其分的力道,很是悦耳。
程见渝兴致勃勃的打开音乐APP,摇一摇搜歌。
手机短暂的震动。
[歌手:江衍]
[本年度收藏量最高歌曲排名NO.1]
程见渝怔愣一下,手机上指腹慢慢滑动,最终还是点了一个小标签,收藏这位歌手。
第7章
贝信鸿的工作室,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三十个人的小公司,微信群数十个,人际关系如同蜘蛛网一样复杂。
程见渝在会议室里抢了贝信鸿风头的消息添枝加叶,无胫而行,他天生有张招妇女儿童的脸,微信群里大部分女同事纷纷挺身而出,力挺程见渝“惩恶扬善”,贝信鸿为人吝啬,扣扣索索,克扣加班工资的事干了不少,大家早看他不顺眼了。
贝信鸿的裙带关系也在群里,怒指程见渝忘恩负义,趋炎附势,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双方大战一点即燃。
“五年没写出一个剧本也能算编剧?公司其他人一年没有接到项目的全被踢了,只有他安然无恙的领了五年薪水,你们见过这样器重人才的老板吗?没想到他是这么个过河拆桥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他没写出过东西?老贝连休丧假的钱都扣,我不信他能白养程见渝五年。”
“有个有钱有势的男朋友好,可以不干活光拿钱,谁帮我介绍一个江衍,@全体成员,我愿意和程见渝一样大半夜排队给他买球鞋。”
“冷嘲热讽的够了,大家是同事,不要关注人家的私生活,平时他没少帮大家改剧本吧,至于说话那么难听吗?”
“说话难听也比不上他做事难看,梁邱导演给是给他抛橄榄枝了,人家马上飞升枝头变凤凰,还能记得起他的恩师嘛!”
大家各执一词,一个个火气都很大,安安也在群里,眼看着程见渝被人胡乱抹黑,气的用发抖的双手打下一行,“梁邱很早前就知道渝哥的名字了,很欣赏他……”
程见渝收到陈开的信息截图时,正在炖汤,汤锅里冒着黄油汁儿,党参黄芪药味浅浅,温情脉脉的诱人,他擦了擦手,一条长长的群消息截图,从上至下扫一遍,淡定的简单的回了两个字:“真的。”
陈开顿时蒙圈了,仔仔细细的看一遍,目光停在安安的最后一条消息上,程见渝这是给安安的话盖章确定了?
陈开愤愤不平也随着这个“真的”,如风散烟的痊愈了,这么多腥风血雨渝哥根本不当回事,风轻云淡,轻描淡写,难怪人家能当哥,骚不过骚不过。
程见渝尝了一勺汤,中药的苦味混合鸡汤天然的浓香,最唇齿之间回味悠长,他舀了一勺,乘进白瓷的精致小碗里,迟疑一下,切碎了姜片和枸杞洒在碗里。
这个习惯别人教他的,他长身体的时候总嫌弃鸡汤苦,有个哥哥告诉告诉他加上姜片和枸杞,这就成了,“翻越春夏秋冬,尝遍酸甜苦辣。”
客厅里,晁哥又来了,这次只带了阿胜一个人,两个人肩并肩坐在沙发上,两脸饱经风霜,苦大仇深。
原木的茶几上堆着一沓合同协议,让人翻的卷了边,江衍坐在沙发沿,闲散抱着手臂,听到脚步声,他下颚一抬,晁哥脸上苦的要长出黄连,万般不情愿,但小胳膊拗不过金大腿。
“小渝,关于上《一起去旅行吧》的事,我有些细节要和你交代。”
晁哥挤出一丝生硬的笑,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看不上程见渝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是程见渝背景单薄,公开恋情讨不来人脉和流量,二是一旦公开,和周觉青公司合作的营销戛然而止,大把大把的钞票不翼而飞。
不亚于程见渝伸手进他的口袋里掏钱,这笔账又记上小本本了。
程见渝坐在江衍身旁沙发,江衍落在了他的颈后,食指腹不疾不徐点着红肿的褐痣,原本是这里干净的纤尘不染,经过昨晚经过一番连啃带吮的宠爱,像雪白的梨子上长了斑。
随着他指腹的触碰,那块皮肤绷紧,像吉他琴弦的共振一样美妙。
晁哥拿出笔记本,清清嗓子,“很简单,一共两条,第一条,综艺录制期间,你不能干涉江衍工作上的事,可以提出意见,但我们有权不采纳。”
“第二条,节目录制过程中随处有摄像机,包括你们的单人房间,为了控制事态影响,严禁在镜头里表露亲密行为,不能给江衍造成不良影响,不能在节目过程中说出有损名誉和形象的事情。”
晁哥说完,抬起头,程见渝并没有在看他,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的笑容一闪而逝,侧脸轮廓清贵,很是好看。
看上去还挺高兴的?
“我们是单人房间吗?”程见渝抬起头,抓住关注的重点。
晁哥奇怪的看着他,“是,还有其他问题吗?这让你很为难?”
程见渝心满意足,如释重负,“没有了。”
太好了。
搭在他颈后叩动的手指一顿,程见渝呼吸随之停顿,江衍捏着他的下颚,迫使他扭过脸,“这么怕我?嗯?”
程见渝浅茸茸的睫毛颤了颤,温热的气息急促洒在江衍的拇指背,湿湿的,软软的,像大型的猫科动物在撒娇,不声不响的僵持,几秒后,江衍收回了手,食指不由自主的碰了一下那块潮湿的皮肤。
真爱撒娇。
在场两个人是老油条了,目不斜视,耳不旁听,晁哥若无其事的说:“小渝,以上条例,出于工作考虑,我想和你签订一份协议……”
“我们已经签过了。”程见渝轻声提醒他。
晁哥一头雾水,“什么时候签过了?”
程见渝垂下眼,看着手指的指关节,淡道:“我和江衍认识的第二天,你来找我签了一份协议,条例里清楚规定在交往期间的事宜。”
晁哥想起来了,当时在酒店第一次看见程见渝,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来是个祸害,加班加点的赶出一份“恋爱合约”,条件苛刻,程见渝毫无犹豫的签了,以此可见,他有多喜欢江衍。
他依稀记得,合同的最后一条,为了防止程见渝黏着江衍不分手,规定一方可单方面提出分手,另一方不得以任何理由反对。
当时问过江衍后,晁哥把定了五年的合约期,时间过的这么快,一转眼五年过去了。
还有半个月要到期了。
晁哥拨开云雾见青天,期待着合同到期的那天,江衍彻底清理程见渝这个炸~弹。
他打心里觉得,江衍能和程见渝在一起这么久,全是因为太年轻,整天沉迷搞艺术,没见过世面,要是等江衍真的见了外面花花世界,红男绿女,满园春色关不住,还在乎程见渝这口吃腻了的剩饭?
江衍漫不经心的睨了眼程见渝,肩膀放松,重心倚在沙发背,“什么合约?”
贵人多忘事,晁哥干笑了笑,避重就轻,“我当时和见渝签过一个保密协议。”
江衍不感兴趣,单手刷手机里的讯息,程见渝翻阅一遍合同,拿起笔,在《一起去旅行吧》节目组的合同后,他挽起袖子,深呼吸一口气,规规矩矩在江衍的签名旁写上名字。
江衍的字清新俊逸,超凡出尘,程见渝的字锋芒毕露,落拓不羁。
与本人截然相反,却又相得益彰。
程见渝搁下笔,心底压抑的一口气长长的呼出,通过血脉骨骼,到达四肢百骸,如枯木逢春犹再发。
这是最后一次了,是时候回到正轨了。
晁哥收了合同,赶往蓝莓台对接过几日的行程,阿胜留下来整理桌上乱七八糟的参考文件。
厨房鸡汤熬的过了火,程见渝陪着他的鸡汤慢慢变老。
“江哥。”阿胜不动声色靠近沙发,看着程见渝的背影,压低了声音,“有件事情我要汇报。”
江衍目光从手机上移出,施舍他一眼,“什么?”
“嫂子要的生日礼物,那个袖扣是弗迪南德十年前的产品,当年主打高端商务市场,私人订制,在流行的时尚杂志宣传过,但那年流行简约风,费迪南德这款袖扣精铸繁工一经推出,没多久就下架了。”
“所以?买不到?”江衍偏过头。
阿胜摇摇头,指了指手机,“我们和费迪南德合作过,看在您的面子上,他们从库存里调了一个,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
江衍心情好了一点,程见渝难得要一次礼物,钱和人脉都不是问题,他挑眉,“你要汇报什么?”
阿胜咳了声,笑眯眯的,“袖扣中间的字母可以定制,我昨天我在微信问嫂子要什么字母,嫂子说回复了"W"。”
不应该是J或者Y?
江衍眼睛眯成一条好看的线,手机收进口袋,定定的看着阿胜,阿胜让这个眼神看的浑身发毛,不敢卖关子了,连忙倒豆子一样说:“江哥,你的英文名是West,嫂子真是太细心了,连这种小细节都能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