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卓菲时,我以为是风把我吹走了眼--要不然,这世间怎会有没带翅膀的天使?
那年寒假我正往家赶的时候,他就站在我多年未见的柳树下,面朝湖水,雕塑一般。粼粼的波光反射到他苍白的脸上,竟漾起令我目眩的色彩。
脚,在不知不觉中被不知名的力量支配着走过去,在树的另一侧停下。
刚刚的似箭归心,此刻已荡然无存。
他不大均匀的呼吸声从树的那边传过来,我的心脏也随之愈发激烈地鼓动起来。血液在体内放肆奔涌的流水声透过皮肤清晰的传向耳际,我担心他也会听到。
但是,良久,他也未因我的到来而看向我。我甚至感觉到,他毫不在意我的存在。我因此而焦急不已。
"郭礘。"
我从喉间挤出我的名字,以祈求能换来他的一次注视。可我失败了。
"卓菲。"
他只用单薄的声音回应了我,却对我的眼神置之不理。然而仅是这样却也令我欣慰--至少,他没有完全漠视我的存在。
所以我常常在想,他那时为什么没有甩开我擅自握住他的手。
对此,他的回答却很是简单且毫无反驳余地--
"我没甩开你并不是因为对你有什么感觉,而是因为当时天气太冷,我的手冻僵了,但你的手却很暖和。"
由此我自以为是的明白了,那天他单薄的声音,是天冷之故,而并非其他。
我喜极了将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名字放在一起读出来。一次又一次,上瘾上得无法自拔。这四给没有起伏的阴平连在一起,让我莫名的心醉。
卓菲常嘲笑我的恋声癖,而我甘愿被他嘲笑。因为我就是那种仅因听到钟爱的声音,就可以为之疯狂的人。
于是,当卓菲唤着我的名字时,我总是故意装作没听见,好让他再多唤几声,直到他发现我的小手段而赌气停下。然后,他会为了报复,在我唤他时亦对我不理不睬,此时,我便会欣喜地不厌其烦地唤他的名。
卓菲。
卓菲--
卓。菲。
一直唤到他皱起他细致的眉,对我说他受不了了,我才恋恋不舍地搁下他的名。
卓菲曾有个漂亮的女朋友,和她分手的那天遇见了我。
他说,若不是那天我用那么暖和的手握住他的手,他也许,就投了那湖冷冽的水。
"漂亮的女朋友骗了我向父母要来的血汗钱,和另一个男人跑了。临走时还说我是一傻兮兮的穷学生,跟着我没前途。"
卓菲是笑着说的,我却在为他哭泣。
他拍拍我的肩自以为很有魄力的吓唬我:"你一大男人哭什么哭?!再哭就会变女人了。"
我立马止住眼泪,一脸认真地告诉他:"男人只是哭,是不会变成女人的。你小子高中时生物是怎么学的啊?!"
他浅浅一笑:"是没怎么学好,不过我的地理倒不至于差到像某人那样,连地图上哪儿是北都找不着。"
他总是可以不着痕迹的将话题换掉。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这也许就是学文科的成就吧!
和他抬杠,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之一。他用略带沙哑却很阳光的嗓音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深深着迷,就像我为《蓝宇》中那句出自刘烨之口的台词--"我是有病,放着学校那么多漂亮女生不喜欢,偏喜欢上你。"--而痴狂一样。
我其实是有女朋友的。或者说从初中开始我就没缺过女朋友。这一点让卓菲既羡慕又奇怪。
"像你这种只有身体有温度的人竟然会有那么多女孩送上门来?!这什么世道嘛!?好男人都没人要了!"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笑答,"所以好男人都去同性恋了,你也可以去啊!"
"我可没那嗜好,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说,"如果对象是你的话倒值得考虑考虑。"
"拉倒吧你!我是坏男人,得留着给女人爱,哪轮得上你啊!"
这样的对话,在我每次更换女朋友时都会发生。但我俩谁也没当真。
我不停更换女朋友并非因为我花心。相反,总是对方有了墙外草,然后对我说些"你从来都不关心我!""难道你只喜欢我的身体吗?!"之类的话,再把她们出轨的原因全部赖到我的头上。
不过,我也不能全怨她们,因为我的确从来就不怎么关心她们。
当她们红着脸低下头时,这意味着身为男友的我得去拉她的手;当她满眼春光无限地抬起头时,就意味着我得吻她,若是对方的初吻,还须小心翼翼地将舌尖探进去;当她邀请我去她家并强调她家没有其他人时,这就意味我得准备必要工具和她肌肤相亲了。
以上,便是我多年来对男女交往的感受。
对于女朋友,我从不挑长相身材什么的,只要声音符合我的要求,即使她长得不成人形,我也坦然接受,并和她牵手、接吻、上床。
在床上,我所享受的不是生理上的快感,而是听觉。我会积累经验和技巧来满足她们,也并不是我爱她们,而只是单纯的想要听她们不同时期不同阶段的声音。
卓菲说我这样属于心理变态。
我只是笑说,如果哪天我想听男人高潮时的声音,那你就危险了,我挺中意你的声音。
卓菲哈哈大笑地对我张开双臂说,来吧,英雄!
我知道,他又没有当真。
卓菲当然不会知道,我为了留在他身边而辞掉了曾在北方一个大城市找到的高薪工作。卓菲也不会知道,我每次和他在一起时口袋里都装着录音笔。卓菲更不会知道,从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后,我就销毁了所有以前录下的音带。卓菲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一个如何为执着的东西而疯狂的人。
我自信自己将一切我不愿暴露在他面前的秘密都隐藏得天衣无缝,然而,他却轻易将我的自信击溃。
"你想要我的声音,对不对?"
那晚他喝醉了,在我的肩膀上,他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问我。
"是的,"我坦率承认,"但我不要你现在的声音。"
"为什么?你不是爱我么?爱一个人当然要爱他的全部啊!"
"我想你误会了,我爱的只是你的声音。不含任何杂质的,你的声音。"
"真过分。什么只爱声音,你根本就是不会去爱人。"
"你才过分。我是没爱过人,也不想去爱人,才不是不会爱人。"
"如果你会爱人,那你为什么只爱声音?"
"因为我没有找到值得我付出全部的人。"
"那......我呢?你不是为了我而辞掉一个高薪的职吗?"
"......钱和事业不是我的全部。"
"那你以前录下的音带呢?你不是全毁了么?"
"......那些也不是我的全部。"
"那,什么才是你的全部?"
"......不知道......也许......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全部。"
"说到底,你就是不会爱人。"
"不,我是不想去爱人。因为,只有声音不会来伤害我。"
"怕受伤害而不敢爱?你也太没用了!"
"也许。但至少我没有因受到伤害而轻生。"
"你......跑题了。"
"(你早就跑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提起......"
"不要说了。就当今天我们什么都没有说过。我,没有说过喜欢你。对吧?"
"......是的。你没有说喜欢我。"
卓菲是个傻兮兮的穷学生。
不,也许他并不傻。傻的,是我。
是这个不明白应该如何去爱一个爱我的人的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