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9日----玉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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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不过是想看看稳中老成的他在别人面前从不显现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一面。
我感到满足,那是一种占有的欲望。

但这么一个不努力工作的家伙凭着殷实的家境却在某些方面极尽奢华。
例如他的卧室。
他的卧室里只有两样东西。
其中之一是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巨大的水族箱。

这个水族箱是我们之间极少的隔阂之一。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告诉过他,鱼是我最讨厌的动物。
他可以因为我的抱怨把已经做好的的晚饭扔在一边,从新开火。
他也曾经因为我的不满把整个房间重新装修。
但他绝不肯因为我的恐惧放弃他的鱼。
我真的不明白。

那些鱼确实很美。
它们是他从世界各地订购来的最漂亮、最稀有的品种。
常常,Eric会独自对着占满一扇墙的鱼发呆。
如果这一天我有足够的勇气,我会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
这时他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灼热,灼热中带着幸福,却又有悲伤;笑容中充满希望,但又有些许迷茫。

"你看,"有一天晚上,Eric喝了许多酒,他看那些鱼看的的几近迷醉,对我说,"Wing,我把全世界最美丽的鱼都送给你了,你喜不喜欢?"
我告诉他,不,我讨厌它们。
Eric的眼睛在瞬间失去光泽,我不明白他问什么会用那种无辜的近似哀求的目光看着我,但他那样看我,我会心痛到窒息。
我是个胆小怯懦的人,于是我就说,你怎么这么猪头啊,我骗你你都看不出来吗?我当然喜欢它们。
Eric不会怀疑我,他把我紧紧的抱起来,让我独自承受另一种窒息。
他抱着的人不是我,是另一个占据了他的心的人,很久以前就死去的玫瑰花的拥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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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秋
秋天紧接着仲夏的脚步,甚至没有过渡,我开始不安。

"不好了,西厢房闹鬼了!!"一个婢女惊慌失措的冲进了正厅。
"放肆!"正在正堂的主人大声斥责道。
"是真的,娘娘,是真的!"婢女不管不顾的对着侧座上一位美丽纤弱的少妇叫到,"就是大少爷消失的那个房间啊!"
"不许胡说八道!"主人一面说一面紧张的观察那名少妇的面色,不出他所料,那本来就面色苍白的少妇脸上最后的几丝血色也在霎时消失了,她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冲向西厢房。
"宝宝,宝宝......"她轻声呼唤着。
屋内的诸人对视了一下,跟了出来。
孩童的啼哭声在寒冬肃杀的冷气中分外响亮。
喧闹中,尘封的西厢房被打开了,少妇冲进来,看见她的孩子躺在卧榻上哭泣,穿着四年前周岁时的那件小衣服。
诸人面面相觑。
后来主人认为,这是祖先为保佑子孙烟火繁盛而显灵。
于是,沉睡了四年之后,我又回到了妈妈身边。

当然,在那时还不为人知的公历2月28日午夜,我又一次从诸人面前消失了。
我消失于他们的视线,但我其实就在那里。
我看见爷爷拍着大腿叫到:"孽障啊!"

我在睡梦中不安的翻了一个身。

时光荏苒。
皇族的统治早已结束。
但是,我,作为一家的耻辱,作为孽障,仍在时间的夹缝里苟活。

"妖怪啊!!!"
"杀了他吧,杀了他吧!!"
"烧死他!鬼啊!!"

我不记得那是我的第几次出现,只记得我已经睡了好久好久。
早已白发苍苍的父亲等在我上一次消失的地方。
但他不是来欢迎我回到家人的身边。
他说:"孩子啊,接受你的命运吧。"
我看他举起好长好利的一把刀,刀锋过处,大片大片的红色体液浸湿了我四年前的新装。
我好痛啊,爸爸,我不要,我好怕,别让那东西靠近我。
"死吧,死吧。"周围一片闹心的喧哗,到处都是红了眼的恶魔。
爸爸,不要,不要;
弟弟,是我啊,你要干什么?
"妈妈!妈妈!"我握着再也举不起来的刀看着母亲躺在我的怀里,慢慢死去。
"宝宝,宝宝"母亲如儿时呼唤着我,但紧接着,她又低叫到:"妖怪,妖怪,杀了他,杀了他......"
"妈妈,妈妈,你再看看我啊,我是你的宝宝啊,你再看看我啊!!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啊,妈妈,妈妈......"

远处,依稀传来除夕的鞭炮碎裂的声音。

"Wing!!"一个人重重的在我的脸上匡了一掌,我痛的惊醒过来。
看到我醒过来,Eric似乎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又不争气的流泪了,所以翻过身去不肯看他。
一只温暖的手掌捂在了我隐隐作痛的脸颊上:"你生气了吗?"
是的,我很生气,为什么我就不能忘记这一切?我不是发过誓要将它们永远遗忘吗?
"别这么小孩子脾气了。"Eric轻抚着我的面颊,用他的一贯计量安慰我,"礼物。"一束红色的玫瑰伴着清香出现在我的枕边。
"我不要!"我也用我一贯的态度抵抗他的诱惑。
他竟然什么都没有说,滑下床去。
我能预感到我又要上当了。
"你去哪里?"我猛地坐起来。
Eric无辜的看着我,手中拿着一本相册一样的东西:"你不是说不要了吗?"
"我不要什么了!?"我怒吼。
"我的玫瑰啊。"Eric继续用可怜兮兮的无辜语气对我说,"虽然我也很舍不得......"他威胁的晃晃手中的本子和玫瑰。
"你敢!!"我立刻从床上跳下来,抢过他手中的两样东西。
Eric很有深义的笑了笑,帮我把玫瑰花压到相册里,又在花的下面写道:
好好人Eric送给一早起来就坏脾气的坏小孩Wing。
我无言。

Eric奢华的卧室里的第二件东西我很喜欢。
那就是他的床。
在他家醒来的第一个清晨我就想他怎么搞到这么好的一张床呢。
他的卧室里除了水族箱就只能放下一张床了。那张床就算睡三四个人都不成问题。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发现他在我床上,或者说我在他的床上时会那么惊讶。
其实我是很高兴他能睡在我身边的。
我总是会做梦的。
Eric发现我这个弱点后,就变的像一个警钟一样。每当我在恶梦中抽噎,他都会把我叫醒,然后擦干我的眼泪,安慰我,我则会抱着他的手臂入眠。
我抱的很紧很紧,虽然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失去他,但我绝对不会让这件事提早一天发生。
但有时我抱的太紧了,以至于Eric第二天只能用一只手臂做早餐了。

我喜欢那张床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他再也没去墓地追悼过那个人,那些曾经放在那个人墓碑上的玫瑰,现在会在每天清晨准时出现在我的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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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日;冬
Eric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他在节日的诱惑下放弃了一切信仰。
我在复活节的时候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几乎成了抱窝下蛋的母鸡,不过我孵的是塞满巧克力的彩蛋;
愚人节的时候Eric神秘的消失了一天,直到午夜我才发现他一直藏在床底下傻笑着看我不知所措;
端午节的时候他蒸了整整一锅粽子,因为吃不完只好送到附近的养老院;
可恶的是儿童节的时候他竟然带我去游乐园;
七夕的时候他穿了一天古装,自以为是牛郎,但他别指望我是织女;
中秋的月饼照旧是送人,不过这回是孤儿院;
重阳节的时候我被迫和他去登山,理由是总有一天我们会老;
万圣节的时候他拌鬼,被我失手打到鼻血横流;
感恩节的时候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只活的火鸡,但是因为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所以把它放了;
然后,现在,他在相当费心的准备圣诞节。

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哪个节日让我如此渴望又如此恐惧的了。
当秋天刮走最后一片藤叶时我的不安变成了一种淡淡的绝望。
我坐在角落里看着Eric用彩灯挂满我选的那棵圣诞树。
我想圣诞节那天我一定会很高兴的。
但我情愿放弃。
虽然在第一丝寒风吹过来之前,我已经在Eric的敦促下穿上了毛衣,但这依然阻不住时间匆匆的脚步,离别近在咫尺。

圣诞夜的时候天空飘下了大朵大朵的雪花。
Eric拉着我跑过了市区的每一所教堂。
他像在赶场一样在一个个教堂里留下自己的愿望,匆匆的接受神的祝福。
"喂,你到底想干吗?"当我们从最后一个教堂走出来的时候,离午夜还有很远很远。
"Wing,你怎么不许愿?"Eric答非所问。
"许愿又怎样?"我冷笑,"许过就能实现吗?"
"当然。"他不容置疑的回答。
"我要回家。"我不相信。
"可是你答应了和我看烟花。"他说。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你马上要睡着的时候。"
"我不记得了。"我开始向回走。
"算了。"Eric看似无奈的耸耸肩,跟了上来。
我以一贯的经验预料到他的下一句话会迫使我改变决定。
"小孩子就是反复无常。"他装作不经意的说。
我募然停住脚步。
"走吧。"冷静,我对自己说。
"去哪里?"他明知故问。
我回过头恶狠狠的瞪着他。
他一脸无辜的看着我微笑。
"去看烟花!!"

我从来没有留意过烟花。
烟花的美绚丽、炙热,但却转瞬即逝。
山顶的风很硬,我蜷缩成一团,看着这些脆弱的花盛开、消逝。
"Wing,你不开心吗?"Eric问。

我想起了我亲手杀死母亲的那个夜晚。
我抱着母亲渐渐冰冷的身体哭泣。
红色的血凝结成冰,在漫空的烟花中泛着狰狞的寒气。

从那之后,在消失的三年中我不能再安眠。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那种远痛于擦肩而过的感觉。
我开始喜欢一种游戏,一种让我痛不欲生的游戏。
我喜欢跟在和我同龄的孩子身边。
我会和他一样甜甜的叫他的妈妈"妈妈";
我会和他一样听妈妈的话,做妈妈的乖孩子;
我会和他一样在妈妈召唤的时候,不论玩的多开心都从很远的地方跑回来。
但是当他扑到妈妈的怀抱中时,我却径直穿过了妈妈的手臂,重重的摔在地上。一如我从身着绫罗的妇人手中坠落一样。
为什么我的双手即使合拢在最漂亮的蝴蝶身上它也不属于我?
为什么我即使发现了最美丽的花儿也不能把它摘下?
为什么孩子们可以一边被雪球打中一边体验冬天的乐趣,而我只能看着它径直穿过我的身体?
为什么我不可以安慰别人为他们拭去眼角的泪水?
为什么我哭泣的时候甚至没有人看得到?
为什么我每次出现就要因为所有的人都已衰老我却一切依旧而必定遭受斥责?
为什么我注定寂寞?
我曾经也试着让一切结束。
但只因为我太贪恋被人认可存在的一年,太晚的割开了手腕的皮肤,以至于在我消失的时候仍然没有死去。
整整的三年间当我看着自己银色的血一滴一滴的标记在我走过的那么多陌生的土地上而放声大哭时没有一个人肯为我停留片刻。
我没有死的勇气,难道我又有活下去的意义吗?

我突然开始大哭。
我情愿放弃我的一切以至生命只求不再无人认可的存在。

"Wing,冷静,Wing,你又在做恶梦了吗?"
我抬起头来,发现我的影子映在Eric温暖的瞳孔里。
我用我所有的力量抱住他,我说:"Eric,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忽视的我存在,我不要从你的视线里消失,我不要,我不要,我是好孩子,我永远听你的话,我求求你不要把我抛出你的世界,答应我,好不好???好不好???"
Eric把我抱的更紧,我情愿在他的身边停止呼吸。
许久,他放开我,不知是第几次认真的擦干我的泪水。
"Wing,你知道我刚才许的什么愿望吗?"他温和的问。
"不。"我如实的回答。
"我说,"他的眼睛笑成很好看的弧度,刮着我的鼻梁,"就让我永远和这个爱哭的笨小孩在一起吧。"
那一刻,我深信,今夜,神一定会听见每个人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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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g--翼
我几乎不再睡觉。
我常常在深夜醒来,看着Eric在我身边匀称的呼吸,将阵阵的热气喷到我的脸上。
我不想浪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

另一方面,我的梦境逼得我不敢再入睡。
我记不清这次的梦境。
但我肯定我会梦见鱼。
我梦见鱼的嘴一张一合的翕动,窒息着即将死去,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于是我在睡梦中也跟着窒息。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觉得胸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的梦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我记不清他的容貌,记不得他的名字,他似乎只是个奇怪的影子。
当有一天我凝视着Eric平静的睡脸时,我突然觉得他也许就是那个人。
我对Eric说这些话时,他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但当他发现我一次又一次更频繁的从睡梦中惊醒,蜷缩成一团不断颤抖后,他严厉的告诉我,不要再去想这个梦。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记不起来,一定是有原因的,但他记得,他知道这场梦也知道我忘记它的原因,只要他记得,我就无需回忆。
我不明白台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也不能理解他说这些话时淡淡的哀伤。
结果我非但没有从这场恶梦中解脱,反而更加为它束缚。

我讨厌中国古老的纪年方法,是它抛弃了我。
但当Eric问我我的生日的时候,我告诉他是在农历的除夕。
他问我希望怎样度过这一天。
我平静的告诉他,我从不庆祝这一天,从不。
他看上去很震惊的说这怎么可以,然后他笑了笑摸着我的头说,要不然你总是长不大呢。
他用了整整三天在我耳边唠叨全世界人庆祝生日的方法,从最本土的长寿面到令人反胃的猎头族。
但我真正期待的只有一样,他说,他会在那一天送给我一件我绝对会喜欢的生日礼物。
还有,那个梦的真相。

Eric,你骗我!你骗我!!
你送我的是全世界我最最最最最讨厌的东西!!
你是个可恶的大骗子!!!

当他变魔术般的从那个紧紧捂了一天的背包里拿出那件礼物时,我觉得我直接坠入了地狱的最底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看着心型鱼缸里那条黑白相间的小鱼绝望的叫喊,
"为什么我就不能拥有你的心呢?!
为什么你要这么折磨我呢?!
为什么只因为出生在一个奇怪的日子我永远不能得到爱??!!
你告诉我啊,Eric,你这个大骗子!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一个已经死了很久的人都能很轻易的超过我在你心中的地位??!!"

Eric那么安静那么无辜的看着我,低低的近乎惊惶的说:"Wing,你冷静一点,你就这么讨厌这份礼物吗?"
"你少跟我这里来这套,Eric,"我把心型的鱼缸掷在地上,"你去死吧。"
玻璃心碎成一片一片的,溅出好远好远。
我看着Eric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我,他的嘴唇翕动着就如同地上那条脱水的鱼,然后他黯然的问我,黯然的温柔的:"这就是你的愿望吗?Wing?你不会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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