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保三十八,娶个媳妇才十八。小媳妇肚子大,进门两天就生娃娃。那个娃娃也很孬,早晚进了局子戴手铐!
看庆宝等人溃不成军、落荒而逃,隋一伟顿时很有成就感,也哼着“老田保三十八”走到小潮巴面前,一走进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臭味。
隋一伟住了嘴捂着鼻子从头到脚细细地看了看他。
“你叫啥名儿啊?”隋一伟低头觑着他。
那小潮巴后退了一步,慢悠悠地把棉袄紧了紧,转了个身就要走。
“哎……别走啊,你是不是傻?”隋一伟追了上去。
“你是哑巴?你饿不饿?”
一听这个,小潮巴住了脚步,抬起头透过乱糟糟的头发看着隋一伟。
隋一伟知道抓住这个小潮巴的命脉了,就把手里吃剩的葵花头扔进了他怀里,小潮巴就嗑着瓜子趿拉着两只大破鞋亦步亦趋地跟着隋一伟走。
村里有人看到这小流氓带着小潮巴的奇怪组合都很纳罕,田财扛着锄头远远地冲隋一伟吆喝:“怎么着?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小媳妇?可看清楚喽,别是个带把的!”
张老四也瘪着没牙的嘴冲隋一伟笑,“臭小子,听你老爷说你逮了个大兔子?昨晚的肉香是你家传来的?”隋家庄人管太爷爷叫老爷,太奶奶叫老奶。
“是嘞是嘞,有锅盖大呢。”隋一伟故意装出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却洋洋得意。
“给俺一碗吃不?”
隋一伟立马不看张老四了,仰着脖说:“俺早吃没了嘞!”
听到隋一伟的声音,来食拿了根擀面杖迈着小碎步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骂:“你个天杀的,狗娘养的!敢拿砖头扔庆宝,你去看看他头上的大包去!”
等来食颤巍巍地追出来,隋一伟早领着小潮巴大摇大摆地走远了。
“哎,你说怪不?他领个小潮巴干嘛?”张老四拿蒲扇把挠了挠背。
“他能干啥子好事哟!”来食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他昨晚吃的哪是兔子?那是成了精的兔儿爷!他早晚要遭报应的!”
隋一伟把小潮巴一骗进自己院子,立马就关上了大门。
那小潮巴也不怕,抹了一把鼻涕就把枯树枝一样的手向隋一伟伸了出来。
隋一伟转了转眼珠,“等着。”钻进了屋好半天才拿了半个硬窝头出来。
小潮巴眼直直地看着窝头,手伸得更长了。
“想吃啊?”隋一伟故意把窝头举高了,“你让俺看看你脖子上挂的东西,俺就给你吃。”
小潮巴搂紧了只剩俩纽扣的大棉袄,往门口走。
“哎……你等等……”隋一伟见他不上当,又进了屋里,狠了狠心,抓了一把来年要种的花生粒出来,“俺只看一眼,又不要你的,还给你花生吃。”隋一伟把花生往前一递。
看到那一把又红又饱满的花生粒,小潮巴明显动摇了,又默默地站了半天。隋一伟也不急,优哉游哉地陪他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那小潮巴才把手伸进领口,拽出了一个明晃晃的小东西出来。
隋一伟连忙把眼凑近了去看,一根粗绳子上拴得是一个黄橙橙的小弥勒佛!
不等隋一伟看清,小潮巴把东西又塞进了衣服里,上前夺过了隋一伟手里的半个窝窝头和花生,开始嘎吱嘎吱地狼吞虎咽。
是金的还是铜的?隋一伟既没见过铜更没见过金,也就分辨不出来。
管他金的铜的,骗到手再说,隋一伟刚打定主意,再一看小潮巴早把窝头和花生吃完了,正舔手上的窝头渣渣呢。
“还想吃不?”
小潮巴连忙又把手伸了出来。
“你把你脖子上的东西给俺玩两天,俺再给你两个窝头两把花生怎么样?”
这下小潮巴连想都没想转过身就往门外跑。
“哎,吃了俺家的东西就想走啊,门儿都没有。”隋一伟追到门口,一只手扯住了小潮巴杂草似的头发,一只手往人家脖子上摸,摸了一把泥垢,刚摸到绳儿,隋一伟“哎呦”一声叫了出来,“小潮巴,撒嘴你!你敢咬俺?!”
隋一伟摸到绳儿的那根胳膊被小潮巴咬住了,隋一伟连忙松了另一只手,冲小潮巴的脸上使劲甩了一巴掌。小潮巴这才住了嘴,推开了隋一伟自己开了门往外跑。隋一伟一瞧自己被咬的那条胳膊,都咬出血了!
“妈的!”隋一伟想,怎么着?连个小潮巴都敢欺负俺?隋一伟越想越委屈,越觉得不能咽下这口气,拔腿追了出去。
那小潮巴可能是因为刚吃了窝头和花生,力气蓄得满,穿着俩又破又大的解放军鞋竟也能把俩小短腿轮蹬得飞快。
隋一伟迈着俩又长又细的腿直追到弥水河边才追到他。隋一伟伸直了长腿使劲往前一踹,趔趄了一下,终于成功的把小潮巴踹倒了。
隋一伟大步走过去,又跺了好几脚,看小潮巴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这才按住他又开始摸那个小佛。
“哎哟!还来你?!”隋一伟使劲捏住了小潮巴的腮,“哎哟!俺不要你的东西了,你撒嘴撒嘴!”
等隋一伟终于从小潮巴嘴里解放出来,得,胳膊上又一个带血的牙印。
小潮巴后退了好几步,鼻孔里哼哼地喘着粗气,半弓着身子龇牙咧嘴的,看那架势是要把隋一伟一口给咬碎了。
“妈的!”隋一伟本来想算了的,惹个咬人的疯子不值当的,但看他那样,隋一伟咽不下这口气了,俺还怕你这么个七八岁的小潮巴?!
隋一伟看好了地上的一根树枝,一把抄了起来,“给俺!不然俺抽死你!”隋一伟装腔作势地挥了挥手里的树枝,枯树叶哗啦啦地往下掉。
小潮巴愣了愣,转身看了看身后的弥水河,紧退两步“噗”地一声跳了下去,趟着水就往水深处跑,那一米多点的小个子不一会儿就没顶了,没影儿了。
隋一伟吓了一跳,“喂!那水边有水坑!别往里走哎……俺不要你的东西了,真不要了!不骗你!回来!”
饶是隋一伟水性好,这个地方也不敢轻易下去,隋家庄的人都知道这个地方水洼子多,而且水还深,是有水鬼的。要不小心被水鬼缠住了腿儿可就再也上不来了,每年隋家庄总有那么一两个不信邪的逞能后生淹死在这个地方。
隋一伟真是吓愣了,喊了好一会儿往前迈了两步也没见水里有啥声响。
隋一伟心噗通噗通一通跳,又看了看四周啥人也没有,隋一伟拔腿就往回跑,一边跑一边想,不关俺事儿,是小潮巴自己傻,自己要跳河的,赖不着别人!
第3章
隋一伟跑着跑着,突然模模糊糊听到身后一声稚嫩的“救命”,他转了个身又往拼了命地往河边跑,果然一个小小的黑色脑袋在水里一上一下的飘着呢。
隋一伟下水的时候,心里一顿暗骂,妈的!自己咋又脑袋抽抽了,这次怕是要没命喽!
隋一伟甩掉了破草鞋,打一个漂亮的水花冲那脑袋游了过去。
但等隋一伟游到深水处一抬头,哪还有那脑袋的影子?
隋一伟心有些慌,暗暗稳了稳心神,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沿着近处的一个大水洼子里潜了下去。
还好小潮巴那破棉袄够黑,尽管水被搅拌地很浑浊,隋一伟还是眯缝着眼认出了他,准确地一把抓住了小潮巴的头发,揽住他的脖子拼命往水上游。
小潮巴的大棉袄吸满了水,就像是一个装满麦子的大麻袋,坠得隋一伟使不上劲。
他先前吸的那口气早吐没了,只好咬着牙憋红了脸使劲蹬腿,闷死过去之前才总算漂出了水。
隋一伟捏着小潮巴的脖子让他头露出水面,自己先狠狠吸了两口气,又费了半天劲脱掉他的大棉袄,这才向岸边游去。
等到岸上时,隋一伟吐了一口带水草的河水,俩长腿一直哆嗦哆嗦的缓不过来,一屁股蹲到了地上。
缓了好一会,隋一伟才喘过了气,赶紧爬过去伸手拍了拍小潮巴的脸。
坏了!没反应!隋一伟连忙狠狠扇了他两巴掌,还是没反应。
隋一伟开始吓得浑身冒冷汗,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村里人是怎么救落水的娃子的,连忙狠狠地拍了自己两巴掌鼓起劲,一把把小潮巴脸朝下甩上了肩,用自己瘦得只剩骨头的肩胛顶住他的肚子,拽着他的两条小短腿在岸边来回的跑着转圈圈,一边跑一边喊:回来喽,傻娃子的魂儿回来喽,回来吃大白馒头喽,大白馒头哎,又白又香哎。
听到有人在弥水河边喊魂,村民们知道肯定是有人又落水了,不一会儿弥水河边乌拉拉围了一大群人。
每到有人落水的时候就是隋家庄人集合得最全最迅速的时候。大人们都搂着自己的娃崽儿庆幸地互相问:“这是谁家的娃儿啊?”同时也准备好了要给村里的某户人家的同情。
“不知道啊,哪家的啊?”
“村里少了哪个娃?”
“叫魂的不是孬种一伟么?”
光军冲隋一伟喊:“救的谁家的娃啊?不是来田家的禾伟吧?”
“你个让老鼠啃了腚的!俺家禾伟这不是好好的在这嘛!”
隋一伟看到这么多人围着自己,瞬间觉得自己成了了不起的大英雄,跑的更带劲了,推开了一个要替他背的人,“不是嘞,是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小潮巴。”
一听这,村里人的热情立马减了一大半,略失望的想,死的怎么不是来田家的禾伟或是玉伟家的树军呢?外来的小潮巴谁都不认识,没嚼头,说道一两天也就过去了。
也没人上赶着替隋一伟背了,但还有人提建议说:“一伟,你这样不行,你背着他跳跳,跳跳说不定还能回过来嘞。”
隋一伟就扛着小潮巴原地使劲地跳,蹦跶了半天,汗哗啦啦地随着脊梁骨往下跳,就在隋一伟彻底没气力时,突然感觉自己背上被吐了一口水。
“哎呀!活过来了嘞!”隋一伟一边大声嚷嚷一边又来了劲,蹦得更高了,脚丫上扬起的细沙子满天飞,沾了隋一伟一身。
听着背上的小人轻轻咳了两声,隋一伟这才把人放下,村里人呼啦一下围了上去,纷纷把手放到他鼻子下,果然有气了。
“哎呦,这么个可怜见的小娃啊,你瞅瞅他脏的。”
“可不是哟,还光着腚呢,啥都没穿哟。”
“是个男娃,还有鸡鸡呢。”媳妇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的很欢快。
隋一伟瞅了一眼,可不是嘛,原来这小潮巴浑身上下就穿了一件大棉袄,腿上黑黢黢的原来不是裤子是身上常年积的泥垢。
小潮巴慢慢睁开了眼,眨巴着眼迷茫地瞅了瞅周围的人,又晕了过去。周围的人像苍蝇一样哄的一下往后散去。
“一伟,他是怎么落水的?”光军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问。
听到有人问,隋一伟的嘚瑟劲一下子没了,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低声嘟囔:“俺咋知道嘞?是他傻,自己往水里跳,小潮巴嘛。”
“你胡说!俺刚才折芦苇看到了嘞,明明是你拿树枝把他撵下水的!”庆宝尖着嗓子说,一转身躲到了来食身后。
隋一伟脸臊得红了,梗着脖子直声嚷嚷:“你才胡说,明明是俺救了他,俺是雷锋!”
“不要脸的孬种,你冒充雷锋天打五雷轰!”庆宝扬起头正冲着隋一伟叫,“那你说你为啥没事救个小潮巴?今儿晌午你还让俺们拿石头扔他来着呢!”
“就是隋一伟这小子搞的鬼,俺看见你他领着这小潮巴走来着。”田财点点头应和道。
来食拿指头戳着隋一伟,“可不是嘛,这个孬种还欺负俺庆宝呢,你们摸摸他头上这个大包。”来食露出了庆宝的后脑勺挨个给周围的人看,还大方的让人摸了摸。
隋家庄总共就那么大的地儿,每个人的秉性大家都了如指掌,大家摸完庆宝头上的大包后就都相信了庆宝。
光军严肃了脸,踹了隋一伟一脚,“是不是你干的?!你咋这么孬嘞,隋家庄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隋一伟一看事情败露了,形式很不妙,躬了身子就想溜。
光军一把拽住了隋一伟的背心,“惹了麻烦还想跑?”
“那咋办嘞,他本来就是个没人要的潮巴嘛,他现在都活过来了,还想俺咋样?”隋一伟耷拉着脑袋。
“起码得让这个孬种管两顿饭!”
“就是,再给他找两件子衣服穿,欺负个小潮巴,丧天良啊。”
“你不是逮了只大兔子嘛,给这娃吃碗兔子肉!”
旁观者的同情心这时纷纷被激发了出来,七嘴八舌地抢着替小潮巴争取利益,似乎谁不说谁就很没良心似的。
隋一伟知道自己臭名昭著的一张嘴难以敌众,只好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这样吧,你把这娃背回去,你给照顾两天,好了再说,照顾不好我饶不了你!咱隋家庄仁义的名儿不能让你一颗臭老鼠屎给熏没喽。”
光军拿出了村长的架子,做出了判决,村里人纷纷点头称赞,光军判得比包青天大老爷还好嘞,咱隋家庄的人真仁义嘞。
隋一伟踢了两脚沙子,在众人谴责的目光下极不情愿地背了小潮巴往家走。草鞋也不知道扔哪里去了,一路上的石子儿磕得隋一伟脚丫子疼。
老话怎么说来着?这是典型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哟。
隋一伟背着小潮巴踢踢踏踏地走到村头时,正看到赶着两只瘦山羊的隋宝柱一步一趔趄地往弥水河边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