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香、拜完关二爷、掀开摄像机上的红布,一系列流程过后,由林雪峰的助理统一招待到场媒体,林雪峰本人则将主角与重要配角叫到休息室,开始了第一次剧本围读。
剧本围读是大家坐在一起,研读属于自己角色的台词。一是加深台词印象、为明天的拍摄做准备,二是若碰上哪里不顺大家可以互相出出主意、参谋参谋。
滇缅边境的环境所限,剧组条件较艰苦,大家席地而坐,分列两排。林雪峰拉了个小板凳坐在众人对面,看了眼剧本,“明天从第36场开始拍,是周铭生的戏份。小程,你先读。”
程奚:“……”
搞什么鬼?!
程奚从来没参加过剧本围读,让他打头阵难免紧张。陶时延就在他旁边,感受到男生绷紧的肌肉,伸手捋了两下他背脊:“正常读就行,我接着呢。”
程奚稍稍放松了些,读出了周铭生的三句台词。
如陶时延所说,他很快接上男主卫霖的台词。几场戏读下来,林雪峰、陶时延包括程奚自己都发现了问题。
——他台词不行。
程奚没受过系统性训练,尤其是歌手唱腔多变,不同曲风的共鸣位置不同,导致台词听起来忽上忽下有些飘。而且台词中情绪发挥不出来,十分滞涩、不自然。
脱出工作之外,林雪峰是个非常随和的长辈。但在拍摄时间,他的严苛程度可是出了名的。
“台词不及格,”林雪峰严肃道,“一句没在点子上。”
程奚沉默片刻:“对不起林导,我加紧练习。”
“有不明白的地方问问组里其他人,再不行来找我。”
程奚“嗯”了声。
公司里有少数人知道程奚的身份,碍于家世,从没有谁会像这样,当着好多人批评他。
他本来就好面儿,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但林导骂的没毛病,他的台词功力的确很傻逼。
一切都是太菜的锅。
……妈的,他程奚天不怕地不怕,还搞不明白区区台词了?!
拒绝了几位新朋友共进晚餐的邀请,程奚捏着剧本,咬牙切齿杀回宾馆房间。
住处是剧组统一定的,滇缅边境小城条件恶劣,没有上档次的大酒店。宾馆卫生尚可,设施只能用简陋二字形容。
程奚对睡眠环境要求很高,这次却什么都没说,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捧着剧本开始琢磨。
来之前他有做过功课,为了揣摩人物情绪,特意给周铭生写了生平小传,对周铭生了解的很透彻,只是表达不出来。
晚七点,赵小涛敲门:“程儿,听说你没吃饭,我给你点外卖,你想要什么?”
程奚:“谢谢,不吃。”
晚八点,陆行止敲门:“小奚,我带了干净的床上用品,给你换上。”
程奚:“谢谢,不用。”
晚九点,陶时延和汤禹倾在外面叙完旧,一起往宾馆走。
他们以前合作过,都欣赏彼此的为人和演技,这些年一直保持着联系,属于陶时延在娱乐圈中为数不多深交的朋友之一。
走着走着,汤禹倾咂咂嘴:“时延,你有事啊!”
“没有,”陶时延问,“怎么?”
“我看你时不时瞄一眼手机,以为有人催着你回去。”
催他回去?
陶时延也以为有人会催他回去。
比如某个刚被痛批过的小朋友。
台词这东西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靠自己能琢磨透,需要花费很多时间。而明天就要拍摄了,显然留给程奚时间已然不多了。
与其自己瞎琢磨,不如找个老师带一带。
而这个剧组里,程奚认识且精通台词的,只有陶时延一个,他一直以为小朋友会拨打求助热线。
哪知现在都九点了,手机隔几分钟来条消息,唯独没看到狮子王头像。
难不成……找林雪峰去了?
演员大晚上进导演房间可不是好事,陶时延找出林雪峰微信。
延:【你在哪】
过了五分钟,林雪峰回:【导演组开会】
导演组开会一般要磨很久,看来男生不在林雪峰那儿。
有没有可能……去找陆行止了?
陆行止是导演专业的,对台词方面有了解,但肯定不熟练,更不可能有经验。
陶时延眉头微皱——放着影帝不学,去找个实习导演,小朋友的脑回路不太对吧?
“时延。”
这时汤禹倾打断了他的思绪,“我看你昨天和小程一起来的,你们关系不错嘛。”
“嗯,拍综艺认识的。”
汤禹倾:“我挺喜欢小程——”
陶时延乜了他一眼。
“……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儿。”
汤禹倾顿了顿,“你刚才干嘛那种眼神看我?搞得我以为我抢了你老婆。”
陶时延嗤笑:“你对自己的认知可能不够清晰。”
汤禹倾:“……”
“行吧行吧,我抢不走你老婆,我输的一败涂地。那请问陶影帝什么时候找老婆呀,哥哥等着喝喜酒呢……”
谈笑间,两人进了宾馆。
宾馆一共三层楼,作为《猎日》最大的咖,剧组给陶时延的自然是三楼最好的房型,房间紧邻林雪峰。汤禹倾也在三楼,程奚等重要配角在二楼。
上楼梯时,远远地,陶时延看男生房门紧闭,似是没人在里面,脸色微沉。
保洁阿姨正拖地,他想到了些什么,低声问:“你好,我是303的,请问有人找过我吗?”
“没有。”
陶时延:“……真没有?”
“我不打扫的时候就在三楼歇着,一个脚步声没听着!”
Ok,fine,陶时延脸沉的更厉害。
他本来猜程奚找不到他才找的陆行止,看来猜错了呢。
不过若论《烈日》台词难易程度,男主角卫霖第一,性格别扭的周铭生就在第二,仅凭程奚和陆行止那个非科班,肯定弄不明白。
呵,不信你今晚不找我。
程奚确实没弄明白,到现在练了三个多小时,已经改了唱歌的唱腔,但总觉得差点意思。
他本打算去问陶时延的,可一想到要和陶时延单独相处,他便不由记起昨晚男人钳住他手腕时的温度。
很烫,甚至烫的现在都……有点脸热。
捂着脸颊犹豫半天,程奚最终决定不找了。
于是等到晚十点,陶时延没听见敲门声,狮子王头像无事发生。
晚十一点,隔壁林雪峰回来了,汤禹倾洗漱完关灯睡觉,敲门声还是没响起。
十一点半,程奚坐的尾椎疼,决定起来走一走。
“咚咚咚。”
门突然被敲响。
陶时延靠着门框,面无表情:“我胸闷。”
第41章 睡觉
叮~你的小护工程奚上线啦!
听到“胸闷”, 程奚立刻放下手头所有事,小心翼翼将陶时延让进门,用袖子揩掉椅子上的灰。
哪知这次“胸闷”维持的时间很短,程奚扶他坐下, 倒了杯水。没等开空调呢, 对方分分钟恢复了。
懒洋洋地斜倚着椅背, 陶时延开口:“剧本拿来。”
程奚:“……啊?你不回去睡觉吗?”
“……看在你照顾我的份儿上,我帮帮你。”
哦。
程奚慢吞吞地把剧本递给他。
已经深夜了, 为了不耽误睡觉时间, 陶时延直入主题:“和你唱歌一样,说台词也讲究语速、重音、节奏等等。语速和人物的性格息息相关,比如性子急躁的人说话很快、不自信的人声音很小。同理,节奏和重音也一样。”
“一场戏时长有限, 给你念台词的时间甚至可以精确到秒, 如何在限定的时间内发挥台词最大的作用, 就看你怎么把握节奏和重点。咱们拿一句举例, 这句,你读一下。”
程奚清清嗓子:“喂?喂!你别躺在这里装死,萨尔温江里有食人鱼,你会被吃掉的!”
发音平稳、语调自然,没了围读时滞涩的感觉,陶时延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程奚自己不觉得有什么, 但陶时延知道, 普通演员从围读时的状态进化到现在的程度,至少需要半个月的学习与努力,笨一点的可能要一个月还多。
可他只用几个小时就自己悟出来了。
林雪峰时常夸程奚有灵气,其实灵气与天赋往往是共存的, 相辅相成。
不过这句台词依然有问题,像程奚自己感觉的那样,差了点意思,那点“意思”正是尤为重要的点睛之笔。
“你仔细想想,”陶时延道,“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周铭生是什么心情。”
这场戏是周铭生与男主角卫霖的初见。追缉跨国走私文物团伙时,特警一队队长卫霖不幸中弹,坠入河中。
周铭生早上出门打水,发现了顺着河流漂了很久、被冲到岸边的卫霖。
周铭生父亲也曾是老特警队的一员,母亲嫌父亲不顾家离婚远走他乡。十五年前,父亲不幸殉职,留下小周铭生一个人在缅甸边境,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几次差点生病死掉,挣扎着独自长大。
于是看到相似的军装时,周铭生第一反应是转身离开。
他理解不了父亲为何能为了冷冰冰的文物看着家庭分崩离析,甚至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扔下他一个人。
他不怨父亲吗?
他怨。
可生来善良的本性让他难以坐视不理,于是走出几步后,他又臭着脸转了回来。
“周铭生的心情是犹豫,生气,”程奚道,“犹豫要不要理卫霖,同时气自己不够狠心。”
陶时延“嗯”了声,“功课做的很足。”
他这是……夸自己了?
程奚竟然有点小窃喜,嘴角忍不住翘起。随即赶紧低下头,掩饰性地咳嗽两声。
再抬头时已恢复平常表情。
可惜两人距离极近,他的小动作并未逃出陶时延视野,看着他别别扭扭的样子,陶时延也忍不住笑了。
就这么边笑边讲边练习,时针悄悄走到了凌晨一点多。程奚神智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在某次眨眼时,上下眼皮仿佛被强力胶水黏住,再也睁不开,直挺挺地向右歪,倒在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体上。
一月初已是深冬,虽然滇缅地区温度变化不大,但入了夜,夜风顺着宾馆不甚牢固的窗缝挤进来,依然有些凉。
自己靠着的物体却暖乎乎的,程奚下意识抱住它,靠的更近。头在上面餍足地蹭了蹭,因为太舒服,喉咙发出两声低低的呜咽。
仿佛紧紧抱着树干的小考拉。
陶时延本想把这个趴在自己胸口、搂着自己腰的小玩意薅下去,看看男生宁静的睡颜,突然有点不忍心。
明天他有戏份,为了演到最好,必须保持充沛的体力和精力。
反正两个男人住一起不会被说闲话,他轻轻将男生的腿挪上床,像树干一样躺下。
.
程奚是被走廊传来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吵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件黑色T恤。T恤剪裁简洁大方,布料柔软亲肤,仔细嗅,能闻到淡淡的沐浴露香气。
但这不算什么。
可怕的是……这件黑T恤正穿在一个人身上。
更可怕的是,他脑袋枕在人家胸口,手臂搭在人家腰际。
最可怕的是,他昨晚见过这位穿黑T恤的人。
——不是某陶姓影帝,又他妈是谁???!!!
浑身血液似是被抽走了,程奚四肢发麻,完全不敢动,只剩一对眼珠儿转来转去。
记忆慢慢回笼,他想起昨晚练到很晚,加上有陶时延催眠,莫名其妙睡了过去。
至于自己怎么到床上的,又是怎么抱住陶时延的,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回忆,而是先摆脱困境。思来想去,似乎只剩下偷偷逃走一条路。
偷偷逃走,等陶时延醒来找到他,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对方只能吃哑巴亏。
对,就这么干!!
程奚小心翼翼收回手臂,期间不小心碰到陶时延裤腰,吓的差点魂飞魄散。
慢慢抬起头、向后挪,终于和男人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支起上身,准备拉开棉被——
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程奚:“…………”
天要亡他。
事已至此,程奚决定反客为主:“你房间不是在三楼么,怎么睡我床上了?”
陶时延语气淡淡:“需要我替你回忆一下么?”
程奚想说不用,可说了不用便证明他心里清楚一切,在撒谎,只能硬着头皮道:“那你说说吧,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OK。”陶时延半撑起身子,靠在床头,从烟盒中摸出一支烟,只叼着不吸。
慢悠悠地帮他回忆:
“昨晚我教你台词,教着教着你睡着了。”
程奚:“嗯。”
“我本来想走,结果你说‘哥哥,我冷’,直接抱住了我。”
《旅程》庆功宴当晚,程奚被迫说了几十次这句话,当做梦话讲出来很有可能。
程奚:“…嗯。”
“我肯定不能不管,把你挪到了床上,盖上被子。你看起来没那么冷了,我又想走,结果你抓住我胳膊,说‘哥哥,陪我,不准走’。”
如果陶时延在,他能睡的更踏实点,这的确也是他能说出的话没错。
程奚:“……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