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冷雪魁

也许是阳光在他的隐形眼镜里反射的关系，他竟然觉得泷也的双眼中好像有什麽在闪动。他的瞳孔就像混杂了很多颜色的水晶球一样，许多情绪在那里面转著......他实在不懂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可是从那之後，他就一直幅射出一股可怕的怒气，教人不寒而栗...
於是自己当机立断地抓著梓逃跑，还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才敢进家门...
但是话又说回来啦─────为什麽逃跑的是他啊？？
真想问他牵女孩子的手逛游乐园到底是犯了哪一条法律，值得他气成这样─────还是说，其实小梓是他喜欢的类型？！
什麽？？！！
洸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的确也不无可能啦，可是...可是泷也那家伙，看起来会是那种会对人家一见锺情的人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要怎麽办？现在是要发展成三角关系了吗？？
洸己用双手按著自己的太阳穴，一脸崩溃地晃著脑袋。
哎呦～～～～一团混乱啊──────────

......这家伙是中邪啊？
洸己一会儿沉思、一会儿脸红、一会儿又被吓了一跳、然後又一会儿恐慌、再来就陷入他无法解读的世界里......那平均每两分钟变一次的表情，全落入了泷也的眼角馀光，每一个都逗趣的让他百看不厌。
呵...洸己还有一个地方很像小孩子...就是脸完全藏不住心事。不过他自己一直没发现，还总以为自己是个成熟的大人。
看著洸己可爱的模样，泷也忍不住打破了自己那张１０１号表情，轻轻的咧开嘴，忍俊不住地笑了出来，不过因为他隐藏的很好，洸己又在想自己的事，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笑容是多麽温柔。

啊，对了！他干嘛自己在这里烦恼？！警察手册有教过：侦讯嫌犯时，一定要藉由对话来找出漏洞，只要对著嫌犯的恐惧心理加以攻击，最後一定会出现漏洞！到时，只要嫌犯的供词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循，将会是推敲出整个案情的关键！
很好很好，侦讯─────不是，套话开始！
「喂...我说啊──────」清清喉咙，洸己正准备以轻松一点的语气开始话题的时候......
「唔！！」嘴里突然被塞了一块刚起锅的红烧狮子头，天生猫舌的洸己连忙呵气，待口中物在嘴里滚了好几圈後才开始咀嚼。
「会不会太咸？」泷也忙著看顾滚著味噌汤的炉火，洸己还是没看到他转过身的那一瞬间，耳里也只听得到他一贯平板的语调，让人猜不透他的喜怒哀乐。
「不会，很好吃。」
「那就好。」
这种对话...还真像新婚夫妻。
呃，不对不对，自己在想什麽啊？！对方可是个小自己七岁、而且还长得跟自己平平高的男孩子耶！！这是什麽怪妄想啊？！
甩甩脑袋，洸己重新整顿心情，准备再出发──────「我问你啊──────......」
「洗澡水我己经放好了。」
「喔...那我就先──────等一下！我又不是要问你洗澡水放了没有！」干嘛把他当一个小鬼在照顾啊？洗澡这种事他还不会吗？想当初莲蓬头怎麽用还是自己教他的呢！！
泷也终於旋过身，优雅地将尚冒著热气的盘子放在餐桌上。「等你洗完澡出来就可以吃饭了。」
「唔...好啦。」看著那盘油亮的狮子头，拗不过自己腹中的馋虫，洸己只好暂时举白旗向泷也的厨艺投降，泪洒自己碎了一地的心理建设...唉...出师未捷身先死就是这麽一回事吧？
侦讯失败。

将身体浸进微热的水中，洸己沮丧地趴在浴缸里，叹了口气。
啊啊...他怎麽三言两语就被打发了啊...
他可是做好了要跟泷也大吵一架的觉悟啊...
泷也这孩子虽然从小时候就很不坦率，但起码也不像现在这样摆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啊...男人之间的问题嘛，吵一架、打一架就什麽都没了不是吗？
啊哈哈，他忘了，论口才，他绝对辩不赢嘴比刀子利、比王水毒的泷也；要打架？！嘿嘿，那可要先打119，并预先给它请个一个月的假，作好当木乃伊的觉悟。
用毛巾拭去脸上的汗滴，洸己继续沉思。
最近，他越来越不能了解泷也在想什麽了。
就算要生气也要给个理由吧？他对自己有不满到连恋情都要妨碍的地步吗？
而且从小到大他都还算照顾他，甚至还好几度兴起「有这样的弟弟也不错」的念头，可是他却总是......
啊啊──────反正，相泽泷也就是讨厌他就对了吧？！他到底看自己哪里不顺眼啊？！难道他就是为了要整自己，才就近考进龙辰？
「洸，衣服我就放在外面，别在里头泡太久。」泷也的声音就在门外，但听在洸己耳里却觉得好遥远。
「泷、泷也！！」
「干嘛？」
「进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彼端沉默了一会儿。「......有什麽话，不能等你出来再说吗？」
洸己眉头拧得死紧，他就这麽不想看见他，连这麽简单的事都不愿做？「叫你进来就进来啦！」
「...。」终於，浴室门被喀啦地拉开了，温暖朦胧的蒸气中，出现了泷也青笋笋的俊脸。「有什麽话？」
「你、是不是其实...其实一直对我...」
秀丽的眉头跳了一下，语调瞬间低了好几度。「对你什麽？」
唔唔！这个反应...果然没错！！「─────你其实很讨厌我对不对？！！」
像是被说中似的，泷也整个人僵在原地。「你...说什麽？」
看吧，果然！「我到底惹你哪里不高兴，让你这麽讨厌我？」
泷也皱起眉。
这家伙这会儿又在胡言乱语个什麽？
「不要装了，你一定很讨厌我，不然你怎麽会到哪里都一副看我不爽的表情、怎麽会这麽讨厌我到学校去、又怎麽会看到我有女朋友就吹胡子瞪眼睛的？！还有，你一定是因为不想依靠讨厌的人，所以才想打工自己赚取生活费的对不对！？」洸己把泷也的沉默当作默认，开始咄咄逼人的质问。
他受够了！泷也啊～～～有什麽不满，就现在说吧、说吧、说吧！就算大吵一架，总好过永远瞎摸你的心思！
「我若真让你觉得不高兴，你大可以说啊！如果真的是我的错，不管你说什麽我都会改的！我一定会努力当个称职的哥哥────────」
「──────白痴。」
「......啥？」泷也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马上就打断了洸己的淘淘不绝。
泷也低垂著头，浏海遮住了他的表情，洸己无法判断他现在心情究竟如何...但当他关上了浴室的拉门时，身为警察的敏锐直觉告诉他：玩完了。
喀啦喀啦，洸己听到自己的生路被关起的声音。
不顾洸己的不安，泷也步步地逼近浴缸。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要干嘛？！我警告你喔，不要过来...杀、杀杀...杀人是犯法的、要偿命的喔...就、就算你未成年...也、也不是役科罚金就能了事的喔、罪很重喔......！」坐在浴缸里的洸己节节後退，但一个浴缸也就这麽大，他能退到哪去？没两下，背脊从墙上感觉到的冰凉告诉他，退无可退了。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不是打算杀人吧？！呜呜...他不会这麽心狠手辣吧？不想被揭穿可以知会一声，他可以装作不知道啊...！这下惨啦，他虽然好像没带凶器，但那拳头握得好紧，连青筋都浮出来了......完了完了，这下要是被那双手掐住脖子的话，不要一分钟他就没命咧...！
「你、你......你不要再过来了！」基於动物求生的本能，对於步步逼近的危机，洸己开始没命的挣扎，手无寸铁的他，只能用水做最无力的挣扎，希望泷也能稍稍冷静一点。
哗唰哗唰，没多久，泷也已经一身湿。被打湿的浏海服贴在他的额际，单薄的衣物也贴紧了他的身体，勾勒出修长而带有力道的线条...水滴一滴滴的划过他的喉结，滑进他的衣襟内...但此时此刻，谁也没心思去注意这些。
见泷也依然没有停下脚步，而且已经到了浴缸边，朝他伸出了他最害怕的那两只手，洸己下意识的抡起拳头，悍卫自己的生命！「你、你不要太过份！」
啪！
对於洸己完全没有保留实力的重拳，泷也却以最小限度轻轻闪过，然後趁著洸己一瞬间的空隙，横过浴缸，反手握住了洸己的两只手腕，狠狠地贴在墙上。
这下，被钉在墙上的洸己是真的动弹不得了，他想骂也想踹，但这些意图只是闪过他的脑海......当他发现泷也的气息不知何时已贴近到鼻端时，他连呼吸都给忘了。
......天啊，好近、太近了吧！！
从这麽近的距离，洸己可以轻易地瞧见淌下他美丽脸庞，及淡褐色浏海的水滴、长而卷的羽睫下，那双没有戴隐形眼镜的瞳眸，却又闪起白天他看过的，那令人费解的光芒、红润微启的薄唇，即使已经在那麽近的距离下，还是不断地逼近......
灼热的气息喷拂在自己的唇畔...感觉到有著泷也气味的气息，洸己只觉得心跳加快，脑袋缺氧...（虽然他本来就忘记要呼吸。）
不会吧？他想要吻他吗？！
这个想法在洸己的脑海里一闪，他却只能反射性地将双眼闭得死紧、放任心脏疯狂地跳动。
「───────没错，我讨厌你。」距离洸己的唇瓣只剩１mm的那双红唇，淡淡地吐出这句话。
洸己啪地一声张开眼睛。
他刚刚......说什麽？
「要说讨厌你哪里？其实我全都讨厌。甚至有时候，我简直恨死你了。」
泷也此刻的表情写满淡漠，口气也平缓地没有一丝起伏，但洸己却能用皮肤感觉到他所幅射出来的愤怒。
「就凭你高木洸己，居然还说会尽力当个称职的好哥哥？」
愣愣地看著泷也漂亮而冰冷的脸庞，洸己觉得自己的体温慢慢地流失......几乎要降到冰点的凉意从心底扩散，慢慢的蔓延至体内的每一个角落。

朱唇不停止开合，冰冷的愤怒在泷也的眼底旋转，他说出了最後一句，给了洸己最沉痛的最後一击。
───────────「别作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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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滴答。
一滴小小的水滴滴进了浴缸。
然後，两滴......三滴......
洸己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他仍是瞠圆著眼，愣愣地盯著眼前的少年。
不同的是，他的脸上多了两道泪痕。
眼泪无声地滚出眼眶，滑下脸庞......然後，滴进水里。
但洸己却好像完全没发觉，他没有说话、没有改变表情，只是呆呆愣愣地，任著泪流。
泷也被吓呆了，他杏眼圆睁，却不知道该说什麽好。
洸己哭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他哭泣。
但是...为什麽会是这样的哭法呢？泷也幻想过，如果照洸己的个性，若真要哭，也一定是嚎啕大哭；不然就是因为被八点档肥皂剧感动到，却又碍於面子，只能偷偷拭泪的那种。
───────再怎麽样，都比现在的哭法好。
这样的哭法......好像悲伤早就满溢出来，超过了他本身所能负荷......感觉...好像洸己已经关上了门，阻断了和自己的一切联系，很安静的，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崩毁、消失一样......。
──────...一种万念俱恢的哭法。
「呜！」泷也放开了洸己，突然觉得胸口好难受...就像被人用力的掐住胸腔一样，不断地紧缩。甚至痛到了令他呼吸困难的地步。
对外界的景像、声音...完全没有反应，洸己只是呆坐在浴缸里，空洞的双眼仍无声地淌著泪。
对泷也而言，这样的洸己好可怕......好像随时都要离他而去、再也不对他敞开心房...！
他不知道刚才的话对洸己而言是这麽严重的伤害！
洸己对他的感情一点也不了解，他一直把自己当做亲弟弟...所以对自己冷漠以对的态度才会感到不安...
他知道......其实他都知道。
可是，他还是说了那样残忍的话，伤害了自己深爱的人...
其实他看得出来，洸己一直很信任自己...但他那番话无疑是背叛了洸己的信任......对於这样的自己，他─────也许再也不会让自己留在他身边了...
意识到这层可能的泷也，被深深的恐惧攫获。
不要...
他不要洸己离开！他好不容易才回到了洸己身边，他再也不要经历被抛下的痛苦！
绝对不要！
「洸...己！！」泷也不顾一切地紧紧拥抱毫无反应的洸己，蕴满恐惧的身子不住地颤抖。
「我─────......」话到嘴边，泷也却又开始迟疑了。
...他该道歉吗？
他不想道歉...如果向他道歉，那等於是间接承认了「弟弟」的身份...但他会生气、会口出恶言，就是因为他无法忍受洸己只当他是弟弟！
他不想只是个弟弟啊...
他是这麽地深爱著他......那份爱，光是忍耐就令自己痛苦到几欲发狂。会在洸己面前装作冷漠、装作不在乎，只是强迫自己忍耐的手段...
如果今天洸己够细心、够敏锐，对他的感情就不会察觉不到。可是他不但没有，甚至将他的爱意当成恶意、还擅自地认为自己讨厌他、轻视他！
信誓旦旦地承诺著，会努力当个好哥哥的声音，在他耳里好剌耳......洸己一点也不知道，那对他而言也是一种伤害。
钝钝的洸己相当可爱，可是有时候，他真的很生气他的迟钝...简直恨的要死。
洸己他...也很自私啊。
在自己面前永远保持著天真无邪、永远信赖自己......让他无法克制地爱他，却不会爱上自己。
他知道仗著弟弟的身分，洸己甚至可以为他做到一切......但绝不包括爱他。
他什麽都可以拥有，但只有他最想要的东西，他永远得不到......
即使如此，他还是─────......
他一点也不想道歉...只有自己一个人努力的爱情好累，可是无论如何，总比放弃要来得好。
「我并不想伤害你.........」艰难地，泷也只能想出这样类似道歉，却又不是道歉的字句。
显然语言帮不上太多忙，对於毫无反应的洸己，泷也只能紧紧地拥住，恨不得能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泷也试图替洸己抹去眼泪，奈何只是越抹越多。洸己彷佛失去灵魂的空壳，只会不断流泪...泷也感觉到，就算泪停了，他的心，也有可能不再回来......那令他好慌乱。「洸己...拜托你别这样...」
心痛的感觉加遽，泷也觉得好无力。
「洸己...洸己...」

你还不懂吗？我爱你呀！
要怎麽做，我才能用言语以外的方式让你明白？

「泷......也...」
泷也和洸己相贴的身子僵了一僵。
那...会是幻听吗？
「我快没气了......」
泷也连忙松开怀抱。「......你...没事了吗？」他试探性的问，顺手用指腹轻轻抹去洸己犹挂在眼角的泪滴。
好奸诈。
对他说了那样的话、也不道歉，却又温柔地替他拭泪。
......为什麽总是这样？伤害他的是他、对他好的也是他......把他都弄懵了，却还是搞不清楚他对自己究竟是...？
感觉自己......好像笨蛋。只是被他耍的团团转，还不知道该放聪明点...难怪会摔了个大跟斗。
这家伙的乐趣就是以下犯上、就是成天戏弄他这个长辈啊。
洸己耸耸肩，想让自己看起来再坦然点、再轻松点。
泷也就是看他像白痴一样的反应为乐吧？那就别再让他得意下去...
「其实也没什麽......我早就知道你只是把我当个笨蛋看...所以你的回答，还在我的预料之内...。」这句话是真心的...他知道、真的知道...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根本不够格当泷也的哥哥。
那又为什麽，他觉得好心酸...酸意蔓延到到鼻腔，酸得他都快说不下去...。「我早就知道...我并不震惊......」
「洸己......」不是的、不是的！在我心里，你才不是个笨蛋，你是──────......
欲搂住洸己的那双手，在接触到那种接近心灰意冷的视线後，僵在半空，然後无力地垂了下来，十指只能不断地收紧、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