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个高级演员,只是没有心。
“我情绪不对关你什么事,”池央神情不耐,绕过他,走到档案室门口,掏出卡准备刷验证,就在感应区前的仪器发出一道浅浅的红光,准备扫描他手中的身份卡的时候,池央的大脑忽然间产生一阵神经质疼痛,疼痛过于剧烈,以至于他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捏着身份卡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一直关注着他的付萧顿时脸色一变,过来按住他的动作,“冷静!”
“什么都不要想,放空大脑。”
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子状的东西,刚准备对着池央的脸喷一下,没防池央猛得一挥手,把他的手狠狠打开,东西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里面的液体流了出来。
池央扶着墙勉强站着,苍白着脸,压抑着愈发急促的喘息声,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不要再想控制我。”
付萧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池央露出这般反感抗拒的模样,好似以往的情绪都是被压抑着,这一刻才撕毁了那一层假面。
他看着池央额头上溢出的冷汗,脖颈上青筋若隐若现,“你现在需要……”
剩余的话池央已有些听不清,耳畔已是嗡鸣一片,无数杂音充斥着他的世界,什么也听不清,眼前的镜像尽是模糊,色彩在快速消退,只剩黑白两色。他想要离开,离开这个令人烦躁的黑白世界。
却一转身,跌入一个满是清爽气息的怀抱。
接下来的事,池央就不记得了。
再醒来的时候,隐隐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并不大,断断续续地传来。
“……排斥反应……精神紊乱,丧失判断力……自虐和他伤行为……”
他睁开双眼,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旁的台灯亮着,暖光柔和地驱散着黑暗,空气中依旧浮动着那种令人昏昏欲睡的香气,其中薰衣草的成分貌似又添加了不少。
池央的目光挪开,落在那边,用千纸鹤制成的装饰帘正随着窗外吹进来的风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璀璨的光。
他盯着看了几眼,外面的对话很快停止,有人走了进来。
最先进来的江衍见他醒了,下意识松了口气,但见池央盯着一个方向,朝那边扫了一眼,眸里掠过一丝隐晦不明,“喜欢吗?”
“不喜欢。”
池央平静地收回视线,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带着一分难得的任性。
“把它扔了。”
江衍一时诧异,却笑了一声,“行,扔了。”
他不问为何,伸出手,拉了下被子,“不要把脑袋埋在被子里,会喘不过气。你现在感受怎么样?”
池央没抬头,依旧埋在里面。
“还行,你先出去。”
江衍动作一滞,皱起了眉,“为什么让我出去?”
他攥着被子的手指缓慢收紧,带着一点商量的语气,“池央,再不出来,我要掀被子了?”
这时一只手从旁边抓住他的手腕,拦住了他。
江衍神色顿时冷了一分,“付萧。”
付萧挡住他,阻止他的动作,“你知道他为什么会产生排斥反应。”
“如果不是你,他不会晕倒。”
“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
“你先出去。”
江衍眉目一沉,“我跟他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手。”
他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枪,黑黝黝的冰冷枪口对准付萧,带着一分毫不掩饰的杀意。
“滚开。”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了起来,紧绷的形势令后面进来的医生脸色也变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叫人。
付萧面对着眼前蓄势待发的枪口,反应很镇定,“江衍,你在害怕吗?”
他语气带着讥讽,“原来你也会害怕,只可惜。”
“就算是杀了我,也没有解药。”
江衍眉心紧拧,周身气压极低,几乎能将人压迫到窒息,黑漆漆的眸子给人一种冰冷无情的怪异感,好似这根本不是真人,被注视着的人极易从心底产生一种不自觉的恐慌与逃离感。
他薄唇一掀,英挺眉眼染上一分暴戾狠绝,“那我就一个接着一个地杀,E.A这么大,总有人拿出解药。”
声音格外漠然,冷得掉渣,轻抬手,枪口对着付萧的额心,手指微动,准备扣动扳机。
“江衍。”
床上的人突然喊了他一声。
江衍眸色微不可察地变幻了一下,侧过头,池央已经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正抬头看着他,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下巴瘦削,透出一股难得的脆弱。
“你要杀人吗?”
江衍收起枪.支,走过去,俯下.身,一把抱住了他,“你刚才为什么让我出去,是因为不想看到我?”
他声音很委屈,又低又沉,周身冷冽的煞气骤然消失不见,刚刚那个冷酷无情的杀手顷刻间不复存在。
他委屈巴巴地抱着池央。
“你不要我了吗?”
89、第八十九章
池央靠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着这个人身上的气息,像是夏日里的一阵凉风,冷冽而清凉,笼罩着他,本来混沌的思绪逐渐清醒一些。
“没有。”
“只是不太想见人,”他解释一句,转移话题,“我睡了多久?”
“半天,”江衍听着他比以往要虚弱的声音,有些心疼,“让人给你检查一下吧。”
“不要,”池央抱住他,整个人几乎埋进他怀里,动作间带着明显的抗拒,“让其他人都走。”
江衍一时意外,但考虑池央现在状态不对,没再说什么,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行,都听你的。”
他示意其他人都出去。
那个医生犹豫一下,见付萧没出声反驳,很快出去,以免待会不幸被殃及池鱼,毕竟像他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得离这些危险人物远点。
而付萧则是站在原地观察了几眼刚醒过来的人。
对方微微低着头,下巴抵着江衍的肩,细碎的额发垂落,几乎遮住了眉眼,叫人无法辨清他此时真正的情绪究竟如何。
他犹豫不定地看了两眼。
池央似是察觉到他的注意,抬起头,朝他这边望了一眼。
昏暧的环境下,微光落在狭长的睫毛上,眸底呈现出一种近乎苍冷的幽蓝之色,有种格外妖异的美感。
让人下意识想起九万里下的深海,幽冷,寂静,淡漠到极致。
付萧不由得心神一晃,待到回过神时,方才就好像是他的一时错觉,池央的目光已经投向别的方向,看着那一面被涂染成蓝色的墙,眼神平静,不知在想着什么。
不打算与他有交流的意思。
他不动声色地敛回神,不再看池央,转身,走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医生还在门口等着,见付萧从里面出来,下意识开口,“看这情况还得再检查。”
“不用。”
付萧容色平静,“你该走了。”
“可是、”医生刚打算发表他的个人意见,对方侧脸,不冷不淡地扫了他一眼,分明眼里没什么情绪,却让他后背汗毛竖起,危机感骤起,下意识住了口。
这一瞬间,医生想起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在组织内有一个不同于他人的最高职责。
——处决叛徒
换句话说,他拥有掌控某些人的命运的权力。
医生咽了下口水,讪笑,“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付萧想起池央刚才的反应,沉吟片刻,“什么都不需要做。”
“如果Axius问,你就如实回答,他的情况比预期的还要糟糕,照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影响到身体各项机能。但他抗拒治疗。”
“其他的,不必多嘴。”
“是是,”医生连忙点头。
房间里。
“你刚才生气了?”
池央问。
“没有,”江衍松开他,“我只是担心。”
池央往后靠在床头,看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盖在自己身上,“担心什么,你是真的要杀了他们?”
江衍捏了下他的手,“害怕了?”
“不是,”池央看着他,“心里没一点感觉。”
但他自认他应当不是能无动于衷地看着死亡现场的人。
江衍唇角一提,神态泄露出几分与生俱来的冷酷与残忍,“没感觉最好,这种事不需要想太多。”
他对在池央面前讨论这种话题很不感冒,转移话题,“要不再躺一会?”
“不困。”
“感觉怎么样?”江衍看他懒懒地靠着,好似没什么劲儿,眉间掩饰不住的怠懒,还有些许苍白的面孔,心底增生出几分烦躁,尤其是想起池央之前那样神志不清地倒在他怀里,那一刻心底压抑着的暴戾与杀意险些让他失控。
他面上尽量保持着平静,耐着性子,又询问一遍,“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还好。”
池央眼眸注视着他,似乎是察觉到他隐约躁动的情绪,忽然眼角弯了下,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
江衍一怔,“笑什么。”
这种情况还能笑得出来。
池央伸手握他的手,“别生气了,你冷着脸的样子看起来好吓人。”
……吓人?
江衍挑起了眉梢,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池央嘴里冒出这种话。这个人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玩什么都敢碰。
他倾身靠近池央,“有多吓人?嗯?”
池央看着这张靠近过来的脸,哪怕是冷着一张脸,依旧俊得逼人。
“特别吓人。”
“那就对了,”江衍抬手捧着他的脸,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托着他的侧颊,微微抬起,迫使池央直视着他的眼睛,声色低缓,一句一顿道,“所以你以后要听话,乖乖待在我身边,知道吗?”
池央嗯了声,很听话的样子。
江衍指腹摩挲着他的侧脸,漆黑似暗夜的眼眸紧紧盯着他,“跟我说实话,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江衍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那方才呢,不想见人……是指所有人?”
池央点了点头。
江衍这次沉默一下,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眸底掠过一丝暗色,些许晦涩,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他伸手抱池央,“那我这样……会难受吗?”
池央笑了下,像是些许无奈,“你在想什么,刚才又不是没抱过。”
他虽然在笑,笑意却没抵达眼底,冷冷清清的,好似没什么能提起他的兴致。
有些犯懒的样子。
“你身上舒服,”他嘀咕着闭上眼睛,脑袋搭在江衍的肩膀上,放松了身体。
“那就多抱会。”
江衍稳稳地撑着他的身子,任由池央这样毫不顾忌地趴在他身上,长睫低敛了下,眸色掩于阴影下,有些晦暗不明。
房间安静了片刻。
江衍想起这个人睡了大半天没有进食。
“饿不饿?”
他问池央,低沉声线里夹杂着一丝温柔,简直不像是平常的那位江大少爷。
“不饿。”
“那困吗?”
“还行。”
江衍听着他的呼吸声,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呼吸仿佛随时随地就会消散,直到彻底消无,没留下任何痕迹。而这种场景,他并非没有经历过。
他忍不住低下头,靠近几分,听得再清晰些。
“池央。”
“嗯。”
“我这人……是不是过于贪心了?”
“啊?”池央睁开眼,“没有吧。”
“那就是太自私。”
江衍靠着他耳畔,呼吸轻了一些,就连声音也轻了几分,仿佛是生怕打断了池央的呼吸,“你知道吗,你是我的稀有物。”
“稀有物?”
“对,我人生中的仅此一次。”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生命里有什么幸运与不幸,命运本该如何,或又不该是怎样,我不信命。但是你,让我觉得很幸运。”
“因为我很早就认识了你。”
“虽然时间不长,但你很明亮。”
“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弟弟也可以是家人的人,也是第一个说会等我的人。”
“我从前很厌恶这个世界,束缚,无趣,一个冰冷的牢笼,却又有点舍不得,你在这里,我怕离开了,再也不会遇到你。”
池央的脑袋偏了下,“你是在对我表白吗?”
“是啊,”江衍很轻地笑了下,“你不是一直想听我的心里话吗?”
“噢,”池央点点头,“那你继续。”
江衍继续说:“但我很自私。”
“我把对生命所有的寄托都倾注在你身上,明明与你毫无瓜葛,却自私地要求你承担我的贪恋与妄想。”
“那个时候我甚至都没有来见你。”
池央:“为什么?”
“因为我怕我见到了你,你已经不再是你。”
江衍说到这,难得苦笑一声,“我就是一个胆小鬼。”
他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挣扎很痛苦。
这个世界也很痛苦。
他根本没有那种能够伟大地为人类科学无私奉献的精神,因而对他而言,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毫无意义。
一个游荡在这个世界的孤魂野鬼。
就连生命都不是自己的。
唯有一个理由。
一个支撑着他喘气的理由。
为了这个理由,他活得张狂而又放肆,肆无忌惮地宣泄,放纵一切,做尽了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