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校门的时候又遇见了何诗韵,江景连个眼神都没给,径直从她面前走过。
因为抵触何燕的缘故,连带着这个便宜妹妹也喜欢不起来。
他妈妈还在的时候,江景就经常听到何燕的名字,年幼的他懵懵懂懂,不能理解父母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后来才慢慢明白过来,他爸跟他妈感情不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这个叫何燕的女人身上。
后来他妈妈因病离世,何燕堂而皇之地住进他家,还在上初中的江景干脆办了住校,性格变得越来越孤僻,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而小他两岁的何诗韵却在亲妈的照顾下,不仅上了各种补习班,还学了琴棋书画,跟他成了两个极端。
至于何诗韵为什么一个劲地亲近他,江景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他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去了酒吧。
路上雨势渐大,车窗被雨点砸得噼啪乱响,映在上面的灯光变得蜿蜒模糊。
大概是因为天气不怎么好,酒吧客人少了一半。
季殊容正在调酒,见江景进来抬眼笑了下:“来这么早。”
江景走过去,把干净的透明伞递给他,说:“谢了。”
季殊容往一旁扬了扬下巴:“放那吧,我腾不出手。”
他右手握着玻璃杯,左手拿着长匙轻轻搅拌,里面两种颜色不同的液体慢慢混为一体,变成了深蓝色。
江景依言放下伞,没直接转身走,像是被吸引住一样,静静地看着。
忽然他的目光动了一下。
终于发现季殊容哪里不太对劲。
一般人的右手要比左手灵活,难度较高的动作都是右手进行。可季殊容不一样,无论是搅拌还是倒酒,都是用的左手。
不过没记错的话,昨天他突然拿走自己打火机的时候,用的分明是右手。
他之前班里有一个惯用左手的同学,虽然在强制纠正下能灵活使用右手,但下意识的动作还是左手为先。
江景默默观察了一会,还是难以断定季殊容到底是不是左撇子。
真是奇怪。
江景腹诽一句,片刻后眨眨眼,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他是有病吗,搁着盯了季殊容半天,居然还在认真思考他是不是左撇子?
江景愤愤地闭上眼,恨不得当场自尽。
兴许是他的情绪变化太过明显,季殊容嘴角没忍住又弯了起来:“你干嘛呢?”
江景立马回神,佯装淡定道:“没干嘛。”
季殊容把调好的酒递给服务员,抬眸对江景说:“喝点什么吗?”
不知道刚才季殊容看出来没有,江景情感上觉得丢脸,想扭头就跑,理智上又觉得这样显得他更傻逼。
于是他稳住了情绪,点了一杯莫吉托。
喝完酒,季殊容也没主动留他,两人一共聊了不到十句话,就说了再见。
本来就是陌生人,就算加了微信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联系。
江景这么想着,心里没什么波动。
此后一个多周,他没再去过酒吧,自然也就没再见过季殊容。
城市中心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游戏厅,网吧,影院,江景每天叫着两三个同学出去疯玩到半夜,时不时跟小混混打几场架,偶尔被江政叫回家,日子过得千篇一律且快活。
就是有一点不好,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依然孤独。
这天周日,又是一个雨天,江景从网吧出来没走几步,被几个染着黄毛的混混堵在了街角。
为首的黄毛叼着根烟,呛人的烟雾喷在江景脸上,流里流气地问道:“昨天打我兄弟那个孙子是你没错吧?”
江景被烟味熏得眯起眼,坦然承认道:“是我打的没错。”
黄毛狠狠地啐了一口:“妈的,那个丫头片子是你什么人,这么护着她?”
“管得着么?”江景挑起眉梢,没给黄毛丝毫反应的时间,猛地挥出一拳:“打赢的是爹,输的才是孙子。”
一场混战后,江景当了爹。
除了嘴角被打出血,江景比那几个只能躺在地上哼哼的黄毛好多了,他用新买的球鞋踩着黄毛的脸,冷声道:“那个丫头我罩着,再敢找她麻烦我送你去见阎王。”
说完,嫌脏似的跺跺脚,插着兜走了。
天气不好,又是午休的时候,路上没什么人。江景没打伞,细密的雨点落在嘴角隐隐作痛,他毫不在意地用手一擦,血沾在了手上。
回去抹点药就好了,免得第二天被人问东问西。
他走了几步便停在路边,本想打个车,忽然被一只野猫吸引了视线。
野猫黑白相间,毛发湿漉漉地耷拉着,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江景仔细端详片刻,冲它吹了声口哨。
野猫动作一顿,接着喵呜喵呜地朝他跑来,仰脸扒拉着他的裤脚,像是见了熟人。
江景半蹲着揉了揉它的头,脸上的神情柔和下来:“你怎么跑到这了,下雨也不知道避一避。”
野猫不知道听懂没有,小声叫唤着蹭他的掌心。
毛毛雨虽然小,但淋在身上也不好受,江景环顾四周,街道两边只有树,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他不嫌脏地抱起野猫,小跑到一条商业街。
江景把野猫放在一家琴行的屋檐下,嘱咐它别乱跑,然后拔脚跑向不远处的超市,买了几根火腿肠。
出来的时候猫不见了。
江景懵了片刻。
这野猫经常在他放学回去的路上转悠,江景喂它有一段时间了,堪比半个主人,猫一见他就赖着不走,这次怎么自己跑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正想四处找找,一转身突然愣住了。
猫不但没跑,还给他带了个人回来。
季殊容一身驼色大衣,看见江景也有些意外,而后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猫边走边回头看两眼季殊容,还不忘冲江景喵呜几声。
江景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还没搞清楚情况,季殊容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江景。”季殊容叫了他的名字。他说话音量不高,低沉中带着随和的语气,让人很容易就放松下来。
他接着说:“有一段时间没看到你了。”
江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嗯”了一声。
季殊容看了眼他手里的火腿肠,视线又落在正开心的野猫身上:“所以说,这段时间是你在喂它吗?”
江景没听明白:“什么?”
“这猫喜欢到酒吧门口的垃圾桶找食物,后来我就经常喂它东西吃,上个月出差还担心猫没人照顾来着,没想到前几天见到它居然还胖了不少。”季殊容说着便笑了起来,“原来是你啊。”
第6章 钢琴
风夹杂着雨点密密地斜织进屋檐,猫往里缩了一下,嘴里不忘叼着火腿肠。
江景蹲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它吃。
身上那道毫不掩饰的视线没有丝毫要移开的意思,江景蹲得脚都酸了,还硬是保持着姿势不动。
一直以来,别人对他的评价都是孤僻、暴力、脾气差、坏学生之类不太正面的词,江景也不负众望地活成了这个样子。他抽烟喝酒,顶撞老师,能用拳头解决的绝不哔哔。虽然偶尔善心发作会做出些不符合人设的举动,但本质上还是负大于正。
善良可爱这四个字,还真是头一次听人说。
江景一边对此嗤之以鼻,又一边难以抑制地回想起刚才季殊容说这话时的表情神态。
嘴角含笑,目光柔和,看样子不像是拿他开玩笑。
这么一想,江景更不自在了。
喂个猫而已,有必要吗,万一他是想把猫喂肥了宰了吃呢。
善良?善良个屁。
吃得正香的野猫并不知道身旁这位少年心理已经逐渐扭曲,还不知死活地伸着头任他抚摸。
江景正想悄悄换个姿势,就见眼前落下一片阴影,季殊容也蹲了下来。
他顺了顺猫后背上湿漉漉的毛,接着抬眸看向江景,问道:“嘴角怎么了?”
江景面不改色地扯谎:“被树枝划的。”
树枝能划出一块淤青?
一看就是拳头打的。
季殊容点点头,没拆穿他,见他一直盯着猫嘴边的火腿肠,忍不住调侃道:“怎么,你也想吃?”
“……”
吃你大爷。
江景只是不想跟他有任何视线碰撞而已。
说来很奇怪,季殊容在他面前一直是温和风趣,微笑待人,甚至连眉头都没怎么皱过,可江景就是很难适应他在时的氛围。准确来说,是一种磁场不相适应的抵触感。
在季殊容面前,江景总感觉自己无处隐藏,伪装和谎言一戳即破。
也不知道是因为季殊容气场太强,还是江景被他一口一个“小朋友”蛊惑了头脑,真觉得自己稚嫩无知。
江景错开眼,撑着膝盖站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雨越下越大,这片屋檐快要沦陷了。
季殊容半边衣服也湿了不少,大衣颜色深一块浅一块,他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马路,提议道:“找家店避雨吧。”
野猫正好吃完了最后一块火腿肠,餍足地伸了个懒腰。
江景问:“它怎么办?”
这猫淋了雨浑身脏兮兮的,抱进店里恐怕店主会不愿意。
“用那个吧。”季殊容朝不远处两块废弃塑料板扬扬下巴,说:“在墙角搭个三棱锥,应该没问题。”
他说完径直走过去,拿着塑料板在墙角比划一下,招手示意江景过来。
“它不会跑出去吗?”江景放下猫,看着那块小小的空间问。
“不会的。”季殊容笃定地说,“它又不傻,当然知道这是给它避雨用的。”
江景对这句话保持怀疑。
猫顺着季殊容的手势乖乖进了墙角,从上方留出的一小块空往外看,冲两人喵呜一声,然后老老实实趴着不动。
行吧,真不傻。
江景摸摸鼻子,转头打量身后的玻璃门。
是一家琴行,店铺的面积很大,刚才两人一猫就在琴行门前避雨,现在走到了墙角,身后是一扇窄窄的侧门。
江景朝里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柜台上有一个人在趴着睡觉,估计是老板。
“到这家避雨可以吗?”他头也不回地问。
季殊容没什么意见:“可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睡得迷迷糊糊的老板猛然惊醒,还以为是顾客来了,一看两人稍显狼狈的样子就明白过来,打了个哈欠随意道:“那边有凳子,可以坐着歇会。”
两人道了谢,坐到一架钢琴的旁边。
琴盖开着,上面还放了一张五线谱,估计是经常供人弹奏,琴盖不怎么盖,琴键缝隙间有一些灰尘。
江景之前学过一阵子钢琴,还在学校的元旦晚会上表演过,后来兴趣渐淡,又没人强迫,索性不再练琴,家里的钢琴也被扔在角落里积灰。
如今坐在钢琴面前,看着陌生又熟悉的黑白琴键,不知怎么有些手痒。
江景看着五线谱跃跃欲试,刚想下手,又想起身旁还坐着一个人,伸出去的爪子默默缩了回来。
他曾在酒吧认真看过季殊容调酒,顺便端详了他的双手。
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剪得干干净净。之前不觉得,现在一想,那双手仿佛就是为钢琴而生。
而且季殊容的气质也跟钢琴很符合,江景越想越觉得他练过钢琴,或许还是个高手。
在高手面前卖弄就是在自取其辱,江景丢不起这脸,于是他顺口问道:“你会弹钢琴吗?”
季殊容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摇摇头,语气平淡道:“不会。”
意料之外的答案。
江景面上不显,心里居然有些遗憾。
他没表露出来,翘起的二郎腿晃悠了一下,看起来敷衍又散漫:“哦。”
他的视线又转回到钢琴,瞄一眼五线谱,再瞄一眼琴键,就差把“我想试试”写脸上了。
窗外雨声未歇,乌云密布,隐约能听见轰隆隆的雷声。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在这一直待着也不是办法。
一直沉默无言的季殊容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喂?你在哪?”
那头先是一阵嘈杂的喧闹声,片刻后陆宴的声音传来,应该是出去接的电话:“在酒吧,我还想问你呢,出去溜达这么长时间,下雨了也不回来,背着我跟哪个情人约会去了?”
“情人”江景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嘴角肉眼可见地抽动一下。
季殊容捂着扬声器,轻声说了句“抱歉”,然后起身去了门口。
季殊容一走,江景身心舒服了很多。他心里骂了陆宴一句变态,大度地没接着计较,揉了揉手指,终于对钢琴下了手。
五线谱上的曲子并不难,江景照着弹了一遍,虽然不慎有几个音弹错了,但总体来说还算流畅。
琴行老板闻声抬头,拍拍手说:“可以啊,弹得不错,之前练过吧?”
江景对于夸奖向来矜持,一派淡定道:“练过,好几年没弹过了。”
季殊容刚打完电话,收了手机朝江景走去。
江景余光瞥见他靠近,心里忽然紧张了一下。
不知道他听见没有。除了行家,一般人应该听不出哪个音弹错了吧。
闷雷在天边滚过,季殊容的脚步声轻而缓慢,江景还是听见了。
他没坐下,站定在江景身后,目光有一瞬间变得复杂,转瞬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