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油。”贺中鹤皱眉盯着一碗罗宋汤看了半天,怎么吹也吹不出一小片油少的汤口。
他转头找邻桌隔壁班的女生:“同学,有吸油面纸吗?”
一张吸油面纸刚沾汤面儿,瞬间被油浸透。
贺中鹤郁闷地把纸扔进汤里,搅了搅,用筷子挑出来,又放进去搅。
“不吃别恶心我。”石宇杰端起碗呼噜呼噜就喝。
“上午水喝多了,撑。”贺中鹤把碗推到一边,舀了勺米饭,“我发现每次跟你吃饭我都会拥有神奇魔力,不是让你疼就是让你恶心。”
“下次把你捆起来,我喂你。”石宇杰说。
“操啊,好恶心。”贺中鹤笑了半天。
“下午赵臣那伙跟我约了个架,”石宇杰边喝汤边说,“晚饭空北操场。”
“定了要动手?”
“没有,但也免不了。”石宇杰擦了擦一嘴油,“你来撑个场子就行,打起来你就走。你妈问了我好多次你是不是在外边打架了,我不能天天骗阿姨啊,良心会痛的。”
“你还有良心呢。”贺中鹤问,“因为什么啊?”
“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女孩儿?”
“黑短直。”
“对。”石宇杰说,“那是赵臣对象……”
“你,前几天在追赵臣对象?”贺中鹤看着他。
“我哪知道啊,赵臣找上门来我才知道的,她也不说……”
“这一架凶多吉少。”贺中鹤起身拍了拍石宇杰的肩,“他肯定叫不少人,不请外援你就等着被围殴吧。”
吃完饭贺中鹤直接回家午休,按杜兰珍的说法是能不住校就不住校,在家午休睡眠质量好。
但其实贺中鹤的午休从来就不存在睡眠,吹吹空调玩会儿手机噜噜狗子多爽。
老妈中午不在家,总裁的一天是忙碌的。
进门后小鹿犬四蹄儿不着地冲了出来,故意把鼻头重重地撞在贺中鹤腿上,骨碌到一旁边打滚边嗷嗷叫。
“戏真多。”贺中鹤换了鞋,先给它舀了狗粮,“别吃撑了,太重了影响你飞行。”
小鹿犬名叫飞狗,是贺中鹤两年前从狗舍买的,当时本来是闲着没事进去逛逛,结果就看到了这只弹跳能力超群的小不点儿狗。
一米五的台子一蹦就上去,把它抱到高处,它张开四个爪滑翔一样就跳下来了。
刚开始老妈嫌飞狗不好听,想叫它“檐狗”、“走狗”、“壁狗”。
第一个读音有歧义,第二个跟骂人似的,第三个直接骂脏的了。
“飞狗。”贺中鹤看着它。这狗吃饭永远对不齐碗口,一直在咔吧咔吧啃空气,贺中鹤帮它把碗放到它嘴下。
“你这毛这么短怎么还掉呢。”贺中鹤在它背上捋了一把,一手棕色的狗毛,也就比人眼睫毛长一截。
“你说我肺心病是不是好了,我现在只要不熬夜心口也不疼了,而且你的毛满天乱飞我也没咳嗽。”
飞狗咔嚓咔嚓吃着,不理贺中鹤。
他没趣儿地叹了口气,拿过茶几上老妈早就准备好的药,黄色药片四片、小滴丸一包、口服液两瓶、冲剂一包、自灌胶囊三颗。
每周末还得喝苦得发酸的中药,雷打不动十几年了。
贺中鹤觉得如果有天自己死了,一定是药|物摄入过量毒死的。
晚上的约架估计石宇杰会有些麻烦,贺中鹤从中午就开始从列表到处招人了。
这次尽量不动手,石宇杰理亏,能让他这边的人防住赵臣那边就行。但石宇杰今天免不了挨几下,不然赵臣这事儿没完,拖到暑假就更棘手了。赵臣心狠手辣,外头人不少,甚至认识专业的打手,暑假学生脱离学校保护,贺中鹤又不可能每天都守在石宇杰旁边。
找了十几个人,都是手上有数的老约架经验户。
他甚至让经验户们都带着手机,万一打起群架收不住了就报警解决。
贺中鹤为石宇杰做足了万全准备,不过自己没能去。
他凭一己之力把自己从原本定好的一场群架,拐了个急转弯儿变成了跟另一个人的一场互殴。
起因是晚饭空前的最后一节自习课,贺中鹤喝多了薄荷水,要去上厕所。
刚要戳戳雁升,他突然发现雁升耳环下一道暗红,好像出血了。
贺中鹤之前打耳洞也发过炎,这玩意儿一旦开始了就很难再好,脓流多了甚至还会起一个坏死发黑的包。
犹豫了一下,贺中鹤最后还是跟从了自己内心那点“我和他是这个班唯二有耳洞的人”的莫名共情,从桌洞里摸出来一包酒精棉片递给他:“耳朵。”
雁升戴着耳塞,眼睛像长在习题册上,毫无反应。
“操。”贺中鹤没耐心了,直接撕开酒精棉片往他耳朵上一捂。
哪知道棉片刚一触到雁升的耳垂,他就突然一顿,然后猛地站起身,低头瞪着贺中鹤。
凳子倒地的声音有点响,班里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干嘛啊?”贺中鹤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反应,火了,这几天对他积攒下的不满直接爆膛了,“你他妈有病啊?”
贺中鹤扔掉棉片,“砰”一下砸了桌面,站起身跟他对视。
“别碰我。”雁升沉着声音。
同桌间第一句交流竟然是这个。
好和谐好友爱的场面。
“有话好说……”后桌女生小声说着,紧张地拽了拽贺中鹤的衣角让他坐下。
贺中鹤回头看了一眼,把她书立上放着的玻璃花瓶拿下来,稳稳地放到了她桌上。
女生茫然地看着他。
下一秒,贺中鹤猛地抬手就朝雁升一个肘击,力道不小。
没想到的是,后者迅速屈起胳膊向上发力,防住了贺中鹤这一下,还绞住了他的胳膊,往左一拉——
“操!”贺中鹤觉得自己关节都要脱臼了,他用另一只手抄了本书用书脊砸向雁升,雁升吃痛,手上一松让贺中鹤挣开了。
两人站得很近,四目交接,呼吸粗重。
这身手这力道,看来原不良进过局子的名声坐实了。
那今天也别说谁欺负谁,撒开了干一架。
贺中鹤猛地攥拳挥抡,直冲着雁升下巴去的。
第4章 医院里片刻的和谐。
两人鼻青脸肿地站在数学组办公室的时候,周围几个老师端着茶水看猴一样看着他俩。
贺中鹤机关枪一样嘚嘚嘚嘚给老郑讲了事情经过,总结下来就是“我很无辜我关心他结果他就莫名其妙跟我挑事儿”。
雁升站在他旁边,全程没说话。
人老郑根本不听贺中鹤叨叨,他膀子一抱:“你自己数数这几天来我办公室多少回了?”
“你想打架,行,你在外边愿意怎么作就怎么作,还敢在我班里打了?”
谁先惹谁的无所谓,谁先动手谁就是罪魁祸首。
尤其是这次他的打架对象有点特殊,是个老实沉稳的学霸。
贺中鹤干脆放弃挣扎了,一直乖乖地站着等老郑训到晚自习铃响。
“你们两个这节课就在这站着。”老郑说,“我看你们有没有在办公室打起来的本事!”
他俩当然没有,不是因为不敢在这边打,而是因为打累了。
办公室的老师回家的回家、看自习的看自习,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坐在自己办公桌前批卷子改教案。
贺中鹤觉得挺没意思,也懒得跟雁升置气,他现在在担心石宇杰。
他们的人去得不少,但自己这边人多不一定就是什么好事儿,两拨人势均力敌,打红眼了的群架更危险。
办公室的老立式空调外壳已经泛黄了,制冷时风速不能调,轰隆轰隆响得跟豆浆机似的。风口正对着贺中鹤的脸,刚开始还觉得挺爽,站久了就被吹得头疼。
他往一边站了站,刚挪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方向挪错了,差点挨到雁升。
他立马往另一边移了一大步。
这会儿石宇杰还没被老郑揪来办公室,要么是没出什么事儿,要么就是这一架还没打完……
“抱歉。”
正琢磨着,他听见一道很低的声音。
贺中鹤木然地站着,没从沉默的思考里跳出来反应过来这句话。
愣了足足五秒,他才猛地转过头。
雁升正看着自己,那双眼睛终于收了些凌厉,但依然没什么表情。
……也依然很欠揍。
贺中鹤在说出“好神奇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之前把话咽了回去,很随意地摆了下手,大度地表示没事儿。
才怪。
贺中鹤觉得自己颧骨一跳一跳地疼,这人下手真重。
不过自己下手也不轻,雁升嘴角蹭破那一小块周围还淤着血。
还有……他的耳朵。
刚才看着那道暗红还没这么明显,这会儿已经血赤糊拉的了。
应该是刚才打的时候碰到了。
贺中鹤皱眉:“你耳朵。”
“昨天就这样了。”雁升摸了下耳廓。
这时候下课铃响了,贺中鹤一顿,“嗖”地蹿了出去,跑到办公室门口又喊了一嗓子:“酒精棉片在我桌洞里,你自己拿!”
雁升看着他在三秒内迅速消失在自己视野里,慢慢抬起手捏住耳环。
耳环“啪”一下被掰下来了,哑银色的小环躺在手心里,新鲜的血和之前的血痂混在一起。
这是耳垂的旧豁口第三次裂开。
雁升走到老郑办公桌前,撕了张纸,给老郑留了张很随意的请假条——
医院,7:40——10::00
雁
“石宇杰——”
北操场空无一人。
贺中鹤刚才跑得太急,心跳得飞快,胸口憋气,膈膜随着呼吸收胀剧痛。
他胳膊撑住墙,额头抵在小臂上,努力调整呼吸。
触亮运动手环,测心率。
149bpm。
再跑几步估计能直接猝死操场上。
石宇杰不在这儿,赵臣那些人也不在。
贺中鹤后悔没先回教室拿手机,这会儿他跑不动了,还谁也联系不上。
越焦灼心跳得越乱。
“贺中鹤!”身后突然有人喊。
“我操二昊!”贺中鹤看着吴昊身后还带着两个人,步子都很急,他心里沉了沉。
“你还真在这儿,”吴昊跑过来,把贺中鹤的手机塞进他兜里,不由分说拉起他的胳膊,“石宇杰在市医院,我带你过去。”
贺中鹤脑子“嗡”地一下,拼命跟上吴昊:“什么情况?”
“被人揍了的情况。”吴昊说,“赵臣那帮人太能打了,什么招儿都敢使。石宇杰脑震荡了,肋骨断了两根,还有些小伤得缝。”
市医院晚上只有急诊楼开门,一辆救护车停在门前,几个医生正七手八脚往下抬人,围着的家属又哭又号。
贺中鹤没敢看这种场景,拉着吴昊和另两个人从侧门跑了进去。
候诊大厅里到处都是病人,站着的蹲着的躺着的坐轮椅的,男女老少都有,没一个人脸上的表情是好看的,急诊楼就是这么个意味着不幸的地方。
贺中鹤推开病房门的时候,石宇杰正目光呆滞地躺在床上,脑袋上缠着纱布,胸前裹着固定带,脸上还贴着无菌贴,整个人都是白花花的。
“你们先回吧,一会儿晚自习该查人了。”贺中鹤对吴昊三人说,“今天谢谢了,暑假请你们吃饭。”
贺中鹤围着他转了好几圈:“还晕吗?哪儿疼?”
石宇杰吸了吸鼻子,说话声调有点委屈巴巴的:“哪儿都疼。”
“我他妈……”贺中鹤又心疼又火,对方的确占理,但这打得也太狠了,憋屈还没理儿可讨,“都缝完了?”
“缝完了。”石宇杰用尚且完好的手拍拍床沿,示意他坐下,“都是小口子,一共三十来针。”
之前石宇杰和贺中鹤经常在外边干架,但贺中鹤这种技术型的和石宇杰这种莽上型的配合起来还挺互补,至少贺中鹤从来没让自家兄弟断骨头缝针。
“……孩儿啊。”贺中鹤皱着眉头,现在很想抱住他拍拍,但石宇杰肋巴条还断着呢。
“别这样,很肉麻。”石宇杰缓缓出了口气,“往好处想,我不用考期末了。”
“傻|逼。”贺中鹤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固定带,“洗澡怎么办。”
“不能洗,这七月天的,估计到后天我就整个儿臭了,闻一下鼻子会枯萎的那种。”石宇杰问,“鹤儿,你不能嫌弃我。”
“我他妈不嫌弃你,你掉粪坑里我也能把你徒手捞上来。”贺中鹤叹了口气,脑袋慢慢靠到铁床栏杆,额头一片冰凉,“我今天就不该……”
“打住。”石宇杰打断他,“我知道,你少说这些没用的,咱俩不讲这个,你是不是忘了之前你替我挡过多少次了?哪回不是我惹了麻烦你跟着一起去收拾烂摊子?”
“好感动。”贺中鹤点点头,“儿子长大了。”
“前几天我还是你妈呢,这会儿又变成你儿了,性别年龄随心变呗?”石宇杰笑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龇牙咧嘴半天,“你猜我刚才在耳鼻喉科看着谁了?”
“谁?”
“你同桌。”
“我操,没这么不抗揍吧,我寻思他看着比我结实啊?”贺中鹤很震惊,就在教室比划了那么两下子,就把雁升打进医院了?
石宇杰扬了扬眉毛,手在自己耳朵上比划了一下,“耳朵这边,缝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