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伸手轻压我的唇,皱眉道:"然儿,我都知道,你可以停止说那些‘如此'了。"
我拿开他的手嗔道:"我还嫌不够呢,东篱的好无法用语言形容。"
大哥叹道:"他的风情并不是随意展露的,平日的他,其实温和而冷淡,让人想靠近却又不能靠近。他对任何人都不曾如此费心相待。他对你--"
我笑道:"我知道大哥的意思,但是大哥错了,他对我并不是大哥想的那样。我想东篱自己也可能并不清楚对我是何等感情。但是我看得清楚。他对我只有爱护而没有占有之心。我是他唯一的亲人,这对幼年遭逢大难的他是最大的慰籍。他小时候对我的父亲万分仰慕敬重,却目睹了那惨烈的一幕。"
我闭了闭眼,想起东篱诉说那事时悲愤的神情和颤抖的身躯,父亲那凄厉的一声声"你骗了我"必定铭刻在东篱的心上,随时都会淌血。
大哥紧抱着我,轻轻安抚,原来我也在发抖。
我停了片刻,又道:"正因如此,遇到和父亲相貌性情都相似的我,他怎能不尽心呵护,怕我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他带我离开,想避开苏家的人也是为此吧。"
说到这儿,我突然顿住,想到东篱的话,"舅舅是天下最美的人。他的容貌,任何人只一眼就永远也不能忘。慕然,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了,你和他几乎一模一样。"想到他说此话时的流露出的深深的怀念、不舍和忧伤的眼神,还有他--。
大哥轻问:"怎么了?你想到什么?"
我困惑的说:"我也不知,只是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有时候他看着我时,其实是通过我看另一个人。想想又不太可能,他那是才六岁,不会是--,难道常州那夜他想说爱的人是--,这可能吗?"
大哥沉默了片刻,问:"你二哥呢?你当初又为什么喜欢他?"
想起二哥,我叹了口气:"二哥从小照顾我,保护我,是唯一对我好的人。他心思纯良、待人诚恳,对我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他为我终日操心,怕我生病,怕我被伤害,事事为我考虑。我也事事以他为先,从未想过有一天会--"
突然想起,东篱当日也问过我这句话,我却不是这样回答的,想到当时的话不禁悚然一惊。当时还不知二哥骗我,我说"感情不能用理性去思考",还说"只要能在二哥身边,能看到他,触摸到他,听到他,我就获得幸福了",那样盲目的感情,却是最真、最深、最美。
可是方才我对二哥侃侃而谈,剖析当初的一切,分明是理智万分,原来我是真的已放下他,我忘不了的只是那最初的、最美的感情,再不是二哥了。我的牵念和担心只是因为他是从小照顾我的二哥,而不是我爱的人了。
我明白大哥将所有人都问一遍的意思了,理智与情感有时不能共存啊。
只听大哥又问:"我呢?然儿为什么爱我。"
我料他会问,可还是噎住,只呐呐道:"大哥对我好。"
大哥搂住我笑了好久,道:"我温柔体贴不如慕华,善解人意不如东篱,哄你开心不如段铭枫,哪里好了?"
他竟然取笑我,不禁又羞又怒:"大哥不好,故意受伤害我伤心,慕然不喜欢你了。"
大哥笑道:"然儿方才分析得头头是道,那你说,我为什么故意受伤?"
逼我和二哥决裂,但是以他的手段,可以做得更不落痕迹,根本不用冒生命危险,那到底为什么呢?
我摇头,大哥更笑:"我的然儿变笨了。"
看来他不想说,他不想开口时谁也不能让他说。那我也不问了,风良应该知道的,他比大哥好对付多了。
看他笑的得意,我叹:"谁遇上你会不笨?"
大哥却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落得一身的伤病。你不信大哥能处理吗?"
"原来方才大哥就为这闹别扭,还故意气我。"
大哥笑道:"然儿回头瞪我的样子很可爱。让你生我的气,就不会再折磨自己了。那然儿呢?你又在别扭什么?别说没有,你那句‘没资格怪别人'告诉我你在生我的气。"
我怒道:"我还没有放弃,大哥就先放弃了,我能不生气吗?"
大哥叹道:"你有生命危险,还用那种决然的眼神看我,我能怎样?然儿,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决不可冒险。我只要求你这一条。"
我点头:"好,但是大哥也要答应我,第一,你--"
大哥立即吻住我,不肯听我的条件。
怎么办,这人越来越难应付,惨哉我也。
良久,大哥轻问:"然儿,你想去哪里?"
我喃喃道:"黑堡,去黑堡,好困,大哥。"
迷迷糊糊中听他柔声道:"睡吧,可怜的然儿,谁叫你只有这时才不搞鬼。"
(全文完)
关于大哥故意受伤:
某日,我问风良:"为什么大哥要故意受伤?"
风良讶然道:"三少爷不知吗?那苏慕华和沈东篱都不简单,若不利用受伤放松他们的警戒,又怎能顺利把势力渗入?"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冒险?大哥不用这样也能对付他们。"
风良摇头叹息,怜悯的看着我。是在说我笨吗?胆子不小。
"堡主怕他们任何一方出事,令三少爷伤心,才让他们保持力量均衡。"
和段铭枫说的截然不同呢,大哥的心思啊,做一件事怎能只有一个目的?
好个风良,竟然现在才告诉我。
我笑道:"风良真好,我要好好感谢你,姐姐大概不知风良对她情有独钟,我为风良--"
风良满脸通红,转身就跑,然后十天没见。
关于吃醋:
某日,风良诡笑着靠近我,问:"三少爷那天其实吃醋了是不是?"
我轻抿一口茶,微笑。
"若不是心里难受,三少爷怎会突然说那么重的话?你是不是想让我传话给堡主,警告他不要掉以轻心?否则以三少爷的性格,该一笑置之才对。三少爷明知堡主对你的心,为什么还要吃醋?风良不明白,可否请三少爷不吝赐教。"
"好,告诉风良有何不可?"我笑道,拉住他的手,凑到他耳边说:"你说大哥看到我们这样会不会吃醋?不过那么远他应该看不见才对?别动,你要我用内力而毒发吗?"
风良不敢挣扎,颤声道:"三少爷,风良错了,这个玩笑不好。堡主他在哪?"
我松手,冲他身后叫:"大哥。"
风良惨叫一声,头也没回,瞬间不见踪影,大概忘了,他身后是湖。
笑嫣然 番外
四更天了,终于忙完一切,又将慕然最爱的躺椅放置在院中垂柳之下,**坐在上面闭目养神。
一人轻轻坐在旁边,是师兄。
我轻叹:"师兄,你为何不睡?"
师兄也叹:"你也去睡一会儿吧,才四更天,这里离黑堡很近,就算要去也太早了。"
我摇头:"我不去黑堡,就算想去,也要那人同意才行。"
师兄握住我的手,声音低沉平缓,却隐隐有不平之意:"你在等他来吗?若那人不许,他也来不了。你为他这样忙碌,亲手为他准备吃的用的,他可能根本不会知道,就是知道怕也不会在意,东篱,你又何苦呢?"
我睁开眼,看着他,曼声吟道:"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师兄,你怎会不懂?这世上有一个人,能让你想尽力疼爱呵护,哪怕倾尽一切也要让他幸福,这是上天赐予的莫大福分。如果没有这个人,或是他不在了,便纵有九天揽月之能,拔山填海之力,经天纬地之才,冠绝天下之智,千变万化之术,也是莫可奈何啊。心中的空虚永远填不满,满腔的思念,满怀的爱恋,满腹的话语,都无处倾诉,无法抒发,连看一眼都只能等梦中,那才是最痛苦的。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师兄沉默良久,道:"二十一年之久,仇也报得差不多了,东篱,你还是不能放下吗?"
我摇头:"不能放,不想放,不要放。"
师兄又沉默了一会儿,只道:"不放便不放吧,我陪你。"
我笑了,又闭上眼。
师兄静静坐在一旁。
太阳晒到我的脸时,院门之外,轻快的脚步响起。师兄默默起身,站在一旁。
我冲他谦然一笑,也起身。
悦耳兴奋的声音传来:"东篱,东篱,我来了,我要吃你做的点心,要喝你泡的茶,要听你说话。"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直冲进来,看到我又大叫:"东篱,东篱,我终于见到你了,真好。"
我伸开双臂,他直扑过来,却没有投入我的怀中,只是抓住我的手臂,欢声大笑。
我揉揉他的头,也笑了,他还是一样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却开朗多了,也收敛多了。不再只是谦和的微笑,也不再轻易拥抱任何人,即使亲密如我,知心如我。看来那个人让他改变不少。
我向师兄使个眼色,他默默走向进房里。
慕然放开我的手,靠在躺椅上,满足叹息:"闷死我了,还是东篱最好。"
我坐在他身旁,笑道:"黑堡现在人仰马翻了吧?"
"大概是吧,要不我怎么出得来?都怨大哥,我要他带我见东篱,他却推三阻四的。"
慕然看看我,又转开视线,眼波流转之间,莹白的脸上现出一抹粉红,很快又消失了。
不晓得他又用什么诡计离开的,那人怕被他整得很惨吧。
他的嘴微微噘起,话中虽说怨那人,可提起那人时,眼中的温柔似要滴出来一般。
说完轻咳了几声,我搭上他的脉,还好没事,否则那人的怒气谁能承担。
我摇头,轻责:"慕然,你大病初愈,他当然不会让你出来,你这样一走,他怕要气死了,看你日后怎么收拾残局。"
慕然转转黑亮灵动的眼珠,粲笑道:"什么都瞒不了东篱,放心,大哥不会气太久的。"
我还要再说,师兄拿了茶点出来,放在石桌上,却面无表情,看都不看慕然一眼。
慕然却绽放一个连天地都会失色的灿烂笑容,拉住我的手道:"东篱,你可知风良对姐姐情有独钟?"
我点头,他瞟了师兄一眼,又道:"我要为他做媒,他却说,爱上东篱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再爱别人?"
我叹气,慕然果然针对师兄而去,看了一眼师兄,他的脸有些僵直了。
只听慕然又道:"东篱,姐姐那么好,你真的不给她机会了吗?好可惜啊,我好喜欢东篱,也喜欢姐姐,你们要是能在一起该多好。东篱,你答应我嘛,给姐姐一个机会吧。总胜过那目中无人、不懂礼貌的、木呐无趣的某人。"
说着,冲师兄作了个鬼脸,我笑了,师兄却面色铁青。
再这样下去,师兄怕要被他气吐血。我忙支走了师兄,心道:慕然是喜欢师兄的吧,才要捉弄他,就象他总要捉弄风良一样。
慕然兴致很高,边吃边说,甚至不顾不时的轻咳,看来真是闷坏了,那人真能忍心,明知他最怕闷,还要这样对他。
吃饱之后,他突然说:"东篱,父亲当年是不是也爱睡躺椅?你是不是也喜欢和他挤在躺椅上?"
我心一动,不禁叹气,冰雪聪明的慕然啊,什么都猜得到。
我苦笑,幽幽道:"是啊,他每次回来,都会叫:‘姐姐,姐姐,我要吃你做的点心,要喝你泡的茶。'就象你方才说的一样,他也会抱起我,说:‘东篱,东篱,又见到你了,真好。你长高了,让舅舅看看。'他最喜欢靠坐在躺椅上,听我说话,哪怕再琐碎的事,也听得津津有味。"
慕然轻轻拉住我的手,眼中又是痛惜又是心疼,道:"东篱,东篱,这一切你背了太久,很苦吧,但是也很幸福是不是?你见过他,和他说过话,也曾和他一起生活,我却全都没有。但是,我活得幸福,他在天上也无憾了吧?东篱,你再不放下,他在天之灵怎能安心?他那么疼你,你也帮帮他吧,让他安心好不好?"
我怔怔看他,方才师兄劝我,还坚决说不放,现在却不能肯定了,也许真的该放下了,哪怕只为让他安心。
玲珑剔透的慕然,我何其有幸认识你,那人何其有幸能得到你全心的爱。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慕然的眼睛更亮了,笑容也越发甜美,他在期待吧,他在等那人来吧。
但是到了晚上那人也没来,他已经渐渐笑不出了,眼神也暗淡下去,表情又恢复了从前的谦和淡然,手不时抚着胸口,可是一意识到又赶紧放下,挤出一个让人心酸的笑。
我尽力和他聊天,陪他下棋品茗,邀他赏月吟诗,却都无法让他真心快乐,他的眼睛还是不时飘向门口,听到一点声响,眼睛就瞬间放出摄人的光芒,整个人霎时炫目的让人不能逼视,一会儿慢慢熄灭,又强颜欢笑起来。
我不由恨起那人,要怎样硬的心肠才能忍心让他这样期盼、思念却还不现身,那人明明就在外面啊,又不是看不见?
终于,慕然彻底失望了,勉强笑道:"东篱,我要睡了。"
回房后,却坐在床上呆呆发愣,我倒了一杯茶给他,他喝下去,突然笑道;"东篱,你太不该了,怎么给我安神的茶,我会睡死,明早都起不来。"说罢,倒头就睡。
我不由好笑,可怜的慕然,还没死心啊,故意把普通的茶说成安神之茶,是猜那人是不是已经来了,会不会在他睡着时进来?
却不知那人早就来了,看着他难过却不肯见他。是啊,慕然现在没有内力,察觉不到。
我悄悄退出去,转头却见那人靠坐在慕然坐过的躺椅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我的脚步,他连眼皮都没抬,一幅拒人千里的样子。
我没有理他,冲站在长廊上的师兄摇摇头,转身回房。
第二天,我一出房门,就看到坐在躺椅上的又是慕然了,他眼睛红红的,大概一夜没睡。
我走过去,他冲我一笑,手抚胸口,咳了两声,道:"他真的不来了,是不是?我还以为他一定会来。好丢脸啊,东篱会不会笑我。"
我忍住不给他治疗,倒要看看那人能狠到什么程度,于是涩然笑道:"也许他还在生气,过一阵子就会来的。慕然在这里安心住下,今天我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他却谦然一笑:"还是留在这里吧,我有些饿了,东篱还有什么好吃的吗?"
"当然有,我去给你拿。"
傻孩子,还不死心,他若要见你,以他的本事,到哪里也能找到啊。
面对最爱吃的点心,他笑得灿烂,吃的却很慢,是食不下咽,却又怕我看出来吧?还未吃完,又咳起来,我终于忍不住,拿药给他服下。
吃过饭,他说要睡一会儿,便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连强颜欢笑都不能了吗?我不忍打扰他,回到房中。
师兄等在这儿,看我进来,道:"东篱,你还是去陪陪他吧,他看起来很孤寂的样子,让人心酸。好像又回到在西夏时的样子。"
我摇头叹道:"他的孤寂除了那人谁也填不平。可是那人竟眼睁睁看着,不肯出现,心真狠啊。"
堪堪挨到中午,慕然突然大叫:"东篱,东篱。"
忙出来看他,只见他又恢复了生气,冲我粲然一笑道:"东篱,我要走了。"
我还未开口,师兄却故意道:"这样回去,会很没面子,你在他面前怕是永远都不能抬头了。"
慕然冲师兄眨眼,反唇相讥:"丁寒山,你在东篱面前就能抬头吗,我看你的面子也不小啊,而且还甘之如饴呢。"
我笑道:"慕然,别欺负老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