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琦震惊了:“闹分手?为什么?”
从本科时候算起,两人这样在一起,都十年出头了,怎么又在闹分手了。曾琦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即使他喜欢程越溪,但他也没想过谈恋爱是怎么谈,所以他不太能理解程越溪和赵景心这样分分合合闹来闹去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些事在他的头脑里,比做研究要复杂和无法预测得多。
程越溪神色变得非常疲惫,道:“因为景心哥想要小孩儿,我不想要。我们因为这个事情,已经闹了两三年了,大前年,景心哥就想去要小孩儿,我说我不想要孩子。他之前说是我年纪轻,幼稚,等我再长几岁,我也会想要的。我非常认真地告诉过他,我这一辈子都不想要小孩儿,他总是不信,笑着说我是还贪玩,我明明喜欢小区里的小孩子,却故意和他唱反调。我很烦他这样,告诉他要是他想要孩子,我们就分手,因为我是绝不要孩子的,既不要他的也不要我的,也不要他领养其他任何人的,他居然完全不往心里去,一直认为我是故意气他。”
曾琦想这个问题的方向很奇怪,当即问:“为什么他要这样想?他是真的觉得你幼稚或者是故意气他吗?难道你日常和他谈事情,他就是这样不把你的意见当回事了?”
程越溪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是此时想到以前的事,而赵景心都已经死了,程越溪都依然还是泛起了以前的恼怒。
他说:“不是你想的这样。”
曾琦问:“那是哪样?我实在理解不了赵景心为什么会那样想你,你明明平常不和人随意开玩笑啊。”
程越溪叹道:“我之前也不明白,我本来以为景心哥是故意那样说,就是故意不愿意接受我的这方面的意见。”
曾琦:“他就是故意不尊重你的意见啊!养孩子是多么大的事,他怎么能那样不把你的意见当回事。”
程越溪说:“但其实景心哥不是那个意思。这是刘老师告诉我的。”
“刘老师是谁?”曾琦问。
程越溪:“我的一个心理咨询方向的朋友。她说是因为景心哥从来都认为自己会有孩子,这是他生命里和空气和水一样的存在,不可能没有,没有就违背基本规律,所以他突然听我说不要孩子,他自然没有办法理解有人居然会不要孩子,就像无法理解有人可以不需要空气和水却能生活一样。我说他要是要孩子就分手,他就更是无法理解。因为他无法理解,所以他只能用他能理解的方式来给出答案,以为我是故意气他。”
曾琦一脸茫然地看着程越溪,“啊?这世上,本来就有人有孩子,有人没有。有人喜欢养孩子,有人不喜欢。为什么他会无法理解。”
程越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刘老师那么说了之后,我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曾琦:“怎么了?”
程越溪:“你没明白吗?在景心哥的心里,人要是没有了空气和水,是无法生活的,也就是,他不可能不要小孩儿,没有我,他可以生活,但没有孩子,他是无法生活的,这是他的执念,人只要有这个执念,就根本无法改变,他的整个脑筋都会钻在这件事里,这会慢慢成为他存在的意义。”
曾琦皱眉:“对。所以,你们就真的闹到要分手的地步了吗?”
程越溪道:“景心哥他从没有想过要分手,也不觉得我会真的因为他要小孩儿就分手,他一直都说我是精神不正常,因为我爸妈以前抛弃了我,所以我一直活在仇恨里,连带着自我暗示不要孩子,他找了心理医生让我去看心理医生,让心理医生劝我,说我不想要孩子不正常,刘老师就是这样认识的,但刘老师不像景心哥想的那样劝我,她让我要更多地关注自己。”
曾琦没有为死者讳的口德,道:“我觉得他才是脑子有问题。你话都讲得那么清楚了,他还自我意识过剩,自说自话。还找心理医生来对你进行精神控制。”
程越溪虽然也觉得赵景心在这件事上无法理喻,但是他不会想讲赵景心的坏话,他沉默了几秒,才继续道:“我和景心哥因为这事吵了十来回了,之后,我发现景心哥不再和我提这事了,但我不觉得他是和我达成了一致意见,我激了他两句,他就露陷了,他的意思是,是孩子没有在我面前,所以我才说得出那种要孩子就分手的话,要是孩子真到我面前了,我肯定比他还爱孩子,因为我会把自己小时候没有受到的宠爱投射到孩子身上,更加宠爱孩子。”
曾琦顿时无语,心想他就知道赵景心是这样一个心黑的人,要是真有孩子在面前了,谁能去伤害孩子吗?
程越溪道:“我顿时被他气得受不了,和他打架了。”
曾琦:“……”
曾琦想到赵景心有些胖的身材,再看程越溪这么瘦,条件反射道:“那你没吃亏吧。”
程越溪道:“我能吃什么亏,他又打不过我。其实,也不是真的用力。”
“哦。”曾琦心说为了要孩子这件事,居然就能来来回回闹两三年矛盾,又吵架又打架的,他实在无法理解,有这些功夫,能做多少成果出来了啊。
“但景心哥这下真的知道我的确不想要孩子了,我趁着我俩都在气头上,让景心哥写了字据,说房子我出资了多少,要是我俩分手,他必须以市价一半的价格将房子卖给我,归还我首付的钱,还要把股票的钱还给我。”
曾琦问:“那你把这个字据拿给赵景心的父母看了吗?”
程越溪道:“给他们看了。”
曾琦:“他们怎么说。”
程越溪:“我虽然是在S城上班,但是,我的户口和社保都在北京,加上我在S城已经有我外婆给我的那套老房子了,我没有办法在S城买房,所以我其实是没有办法花半价买回那套房子的。”
曾琦说:“那你这个问题怎么处理?”
程越溪道:“景心哥人都已经走了,再去计较那些,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之前和他立字据,其实更多是希望他不要执着于要孩子,他因为想要孩子这事,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曾琦这时候又觉得程越溪的确是精神有问题,说:“赵景心人都没了,你当然要计较财产了。再有,你一直要赵景心按照你的心意做决定,你不觉得这也不太现实吗?赵景心那种人,怎么可能真的为你存在。”
程越溪道:“所以我只是一种希望,心里其实明白,也许我和景心哥的缘分是到头了。”
曾琦顿时又心疼起他来了,说:“反正这个房子的事,你不能真的不计较了。你真的不计较,难道赵景心的爸妈还会念着你的情义?”
程越溪摇了摇头,说:“你不明白。黄娘娘完全斗不过赵叔。景心哥出事后,是赵叔第一时间知道的这件事,他马上就去做了安排,那时候,黄娘娘还沉浸在景心哥走了的悲痛里,我当时也因为难受没有想那么多。但赵叔已经在短短时间里去做了财产转移,在把事情安排好后,他就直接和黄娘娘提了离婚。现在黄娘娘要人没人,要钱也没多少钱。”
曾琦猜测道:“你的意思是,要把这个房子给黄娘娘了?”
程越溪叹道:“也不完全是。黄娘娘可以去把房子卖了,把我出资的七十多万还给我就行了,她自己拿着剩下的钱就行。不然,我怕她心态会更崩溃。我也说了,要是她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曾琦“哈”了一声,总算明白为什么他妈说黄娘娘没有怎么谈程越溪了,因为程越溪让她占了好大便宜,她当然不会再对着程越溪骂。
曾琦说:“既然你已经这样决定了,那你现在在S城,只有租房住了吗?你外婆那个房子呢?”
程越溪道:“太老了,在等拆迁。不过,那个房子的拆迁款,我也要给我大姨家一半。当时外婆在遗嘱里把房子留给我,我大姨和大姨夫吵了好大一架,虽然我大姨说留给我没什么,但要说我大姨一点不在意,那肯定不可能。我从小受大姨家里照顾,不想因为这件事闹得大家介怀。”
曾琦心说好在你妈没有回来找你分你外婆的遗产,不然,你肯定只会更难过。
程越溪:“你还想知道什么?不然我可要回去收拾东西了,我定了搬家公司明天来搬。”
曾琦道:“你房子租在哪里的?要不,你搬去我那里吧。”
程越溪说:“我又不是住一天两天,而且东西不少,我搬去你那里?”他给了曾琦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大意是表示曾琦总是在这种事情上不深思熟虑。曾琦老大不小了,难道不结婚了?还要自己搬去他家住,搬了很快又搬出来?
曾琦自是看明白了他的意思,说:“你住多久都行,即使是这辈子都住里面呢。”
程越溪道:“我不和你开玩笑。我房子都租好了,我搬去你那里做什么啊。”
曾琦道:“住租的房子,怎么也没住自己的房子好吧。我自从搬家后,你还没去过我家,你去看了,就知道房子很大,你去住完全没问题。”
程越溪不由问:“你现在是住哪里?”
曾琦刚回国时住的那个房子,程越溪倒是去做过一回客,是一套不小的三层别墅,有花园养花种菜,房子又大又空,是曾琦父母准备养老用的,而且距离曾琦上班太远了,之后曾琦买了自己的房子,就搬去他自己的房子住了。因为曾琦搬家时没说一声,程越溪便也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搬的家,只是后来补送了一套床上用品作为礼物。
曾琦说了一下地址,程越溪听后道:“哦,我知道这个楼盘,学区不错。你是买来给孩子读书的吗?”
曾琦心说为什么会讨论到这事上,道:“没有。是我妈看的这个房子。不过你对学区这么了解吗?”
曾琦可不知道S城的学区房,即使有时候听学院里的其他老师或者是合作单位的同仁讨论这个问题,他也没什么概念,可能是他脑子里一直就没有这方面的事。
程越溪神色黯了黯:“之前景心哥在看,就差连补习班都给先订上了。”
曾琦看着程越溪,不由又想到了那个问题,“越溪,景心哥是什么时候开始去学滑翔的?他为什么会去滑翔?”
不论怎么想,曾琦都觉得造成赵景心死亡的这事上疑点重重。
第十一章
咖啡厅里有不少人在小声讲话,但曾琦问出那话后,他和程越溪身周像被一圈真空包围,隔绝了周围的其他声响,安静得让曾琦心慌。
程越溪握着花茶杯,杯中的桂花茶包在水中起起伏伏,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他的声音。
“我上初中那会儿,看三毛的书,看到荷西因为潜水过世,我很不能接受。”程越溪幽幽道,“人不该那样就没有了。死了的人生命戛然而止,固然可怜,但活着的人,却一直被他的死亡囚禁灵魂,不是更可怜吗?”
曾琦点头:“是啊。”
程越溪叹道:“但是,知道潜水可能会出事,三毛也不可能阻止得了荷西。活着,就是会死的。”
曾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早就知道,程越溪虽是一个务实派,但他的精神非常敏感纤细感性,他总比大多数人想得更多。
程越溪说:“我知道滑翔很危险,我也劝过景心哥,我说,每年都有出事的人,你要多想想。”
曾琦震惊:“是他非要去学滑翔的吗?”
程越溪点头:“对。”
曾琦:“为什么?他不是一个很谨慎的,一心求稳的人吗?为什么会爱上滑翔?”
程越溪修长白皙的手指尖不断从玻璃杯壁上蹭过,手指在水杯中水的折射下扭曲,他呆呆地看着那扭曲的光影,道:“怎么会。从不同的角度看,人都是不一样的。你所见的景心哥,和我见的,肯定也不一样。景心哥要是是一个谨慎的,一心求稳的人,他会十几岁就表现自己的异于大多数人的性向吗?他会不结婚不把自己藏于所有人同样的状态里吗?他一直就很冒险啊。”
曾琦看着程越溪,道:“我的确没有认真地去想过景心哥。”
程越溪叹道:“也许的确是和我在一起太久了吧,他可能觉得和我在一起生活有些太无聊了,而且工作上也做得顺了,没有太多激情。他对我讲,他高中时曾经想过逃出家去,去组个地下乐队。”
曾琦再次流露出惊讶,“真是看不出来。”
程越溪:“我就让他要是喜欢,中年了去组个地下乐队也可以。但他说他现在不喜欢地下乐队了。他想去学跳伞和滑翔。一个是感受地球的引力扑向大地,一个是对抗引力,感受风的力量。”
曾琦心说赵景心这真是闲的?难道不该是工作压力太大导致的?
程越溪道:“我总不能拦着他不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他想去做就去做吧。我工作太忙,之后也没管他了。”
程越溪这话讲得轻松,但他的神色却显得很沉重,他侧过头看了看曾琦,“你说,我是不是当时应该把话讲得严厉一点,让他不要去做这些危险的事。”
曾琦道:“就像你无法让景心哥不要孩子,景心哥也无法让你一定要孩子一样,这种事,是无法改变的。即使你俩是情侣,在这之前,你俩更是你们自己。景心哥都多大年纪了,他做的任何事,都应该他自己负责任。也许你会自责,但我觉得,这事是景心哥对不住你,不是你对不住他。你不是也说,死了固然可怜,但活着的人不是更可怜吗?”
程越溪垂下了头去,道:“那话,本来就是我自我暗示,让自己好过一点的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