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崔铭对于结识男神这件事情,确实有超乎寻常的热情。
汗水浸湿了脊背,手臂与桌面都能用汗渍牵扯起来,苏知云热得很,他拉上了窗帘,仰起头望着电风扇发呆,幻想电风扇下一秒就砸下来。
对方依旧在做着毫无意义的自转运动,嗡嗡地响。
热死了。
苏知云愈发心烦意燥,眉尖都拧起来了。
空调就婀娜娉婷地站在讲台上那个角落里,十分淑女,矜持地亮着一点红光。
他们班主任是出了名的扣搜,室温不到四十度绝不准众人动空调一根手指头,硬生生将一台七岁多的空调宠成了国家保护一级动物的架势。
班主任杨姐,本名杨进,是个长着小圆脸的女人,个子出乎意料地高,看不出具体多大年纪,总之性格和那张脸扯不上什么关系,不太和缓的样子,愤世嫉俗,平常里非常看不惯苏知云这幅散漫不修边幅的样子。
但是碍于苏知云的家长跟校长有那么一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平时也不好做得太明显,只是指桑骂槐,阴阳怪气总是免不了要一番的。
苏知云我行我素惯了,又是自小被老师拎着耳朵骂大的,这些话语和规矩撼动不了他分毫。
于是他走到了讲台旁边,打开了空调,凉风习习,苏知云心中的燥热才驱散了几分。
崔铭左等右等,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手机屏幕亮起,苏知云给他发了消息,言简意赅的一个字——滚。
他几乎都能想象到苏知云接到自己讯息的表情,眼角眉梢不自觉泄露出了几分笑意。
“你别生气啊,晚上陪我去找一趟他怎么样?”
对方发来了一段语音。
声音冰冰凉凉的,没点人气。
“不好。”
即便平常也总是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冷脸,但是崔铭敏锐地从苏知云的语气中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
“怎么了?谁得罪你了?”
正在输入与空白名字闪烁了许久,苏知云也没有继续聊天的倾向。
见苏知云不想说,崔铭也没有多问,想来也知道,肯定跟对方的那个暗恋对象有关系,毕竟崔铭认识苏知云也有一段时间了,对方除开在跟Cherry的事情上情绪会有波动之外,其他时候都完全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他又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苏知云被他念烦了,这才勉强答应了去陪崔铭找一趟他男神。
“崔哥跟谁聊天呢,这么高兴?”
“不会是嫂子吧,笑得这么开心。”
崔铭一愣,又蹙起眉来。
“胡说八道什么,你们嫂子另有其人,别逮着我跟谁聊天就嫂子嫂子地喊。”
那些半大小子更加起劲了。
“害羞了吧,这肯定是害羞了。”
崔铭一人给了一脚。
…………
后来众人都下了体育课回来,立即察觉到教室里是开过空调的,密闭的空间,开门就是一阵扑面而来的凉气。
再一看伏倒在角落里睡觉的苏知云,心里就已经明白个七八分了。
下一节课却不巧,刚好是杨进的课,对方一进门就已经察觉到了有人开了空调,勃然大怒:“谁把空调打开的,我有没有说过开空调要经过我的同意?”
她的声音不像教导主任那样浑厚洪亮,而是尖锐锋利,一旦起了高音便扎耳朵地疼,苏知云被这声音吵醒了,睁开眼睛,入眼就是众人一副耳提面令,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
“拿而不问是为偷,不问自取视为贼,小时候就不听老师的话,不遵守纪律,长大了怎么可能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以后上了班对老板也是这个样子吗?”
一些老师总有这毛病,一点小事也喜欢上纲上线,动不动上升到个人素质与未来成就这种层面,总是喜欢装着一副为你好的样子,居高临下地对你进行审判。
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控制欲。
苏知云有点兴致缺缺,掏了掏耳朵。
“这件事情完全就是个人素质的问题,家庭教育的失败!今天只是不听老师的话,我看明天就要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了。”
“我开的空调。”
苏知云举起手来,打破了杨进的滔滔不绝,语气平静。
“现在可以上课了吗?”
教室外头很热。
苏知云被恼羞成怒的杨进赶了出来。
他依靠着门框站了一会儿,感受着从缝隙里透出丝丝缕缕的凉气。
天空上的云很像棉花糖,又甜又蓬松,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崔铭絮絮叨叨给他发了很多消息,苏知云一目十行,粗略地扫了一眼。
大概就是崔铭又找到了关于他男神的新消息,对方刚好就在一中学校,崔铭想要苏知云一起跟他在门口等人,并且特别叮嘱了苏知云看见他男神的时候不要多讲话。
万一他看见你那张死人脸,以为你和我是来寻仇的就惨了。
崔铭如是说。
苏知云看了眼时间,四点半,离下课回家还很早。
到了放学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能看见磅礴的夕阳,天空是一种灿烂的金红色,拖堂一向是一中的优良传统,于是苏知云直接翘了最后一节课在校门口守着。
崔铭那家伙还特意穿了校服过来,可能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善良一点。
等了很久,直到天空上月亮逐渐明朗,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崔铭才拉了拉快要丧失耐心的苏知云的袖口两下,小声讲:“来了来了。”
那个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月亮倒映在顾泽欢眼睛里,只有很小一弯,他戴着耳机,嘴唇是一种漂亮的胭脂红。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胆小鬼
命运有时候就是喜欢跟人开玩笑,而且总喜欢开那种没有人觉得好笑的冷笑话,除了他自己乐得前仰后合之外,当事人只有气得骂街的份。
顾泽欢扫了苏知云一眼,没有停顿地走开了。
反倒是崔铭,好不容易见到顾泽欢,刚准备上去就叫苏知云死死拉住了。
他的手腕被苏知云捏得咯吱作响。
死人都要被捏疼了,崔铭眉头微微蹙起。
“你怎么了?”
苏知云也不说话,他只固执地拽着崔铭,不让崔铭离开。
直到顾泽欢走远了,不见一点踪影,崔铭才得以从苏知云的禁锢之中解脱出来,他对着路灯照了照自己的手腕,果不其然,已经红肿起来了。
他不太明白苏知云为什么突然发作,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情不自禁地蹙起眉头。
啧,这臭小子果然一点情面没留。
“你倒是张个嘴说句话啊,怎么莫名其妙的。”
“他就是cherry。”
崔铭一开始的神情还是很无所谓的,直到蓦然想起cherry是谁,才彻底僵住了。
苏知云又重复了一遍:“顾泽欢就是cherry。”
静默在二人之中蔓延,天上亮起几颗稀疏的星星,有红色的飞机尾灯在青紫色云翳里一闪一闪的。
崔铭扯了扯嘴角,实在笑不出来。
苏知云什么也没说,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良久,崔铭从口袋里摸索出了一支烟,准备用打火机点燃,偏偏打火机没气了,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崔铭骂了一句“操.他妈的”。
打火机被砸在了地上,支离破碎。
崔铭迈步追了过去。
等崔铭追上去已经晚了,他看见苏知云上了那趟公交车,白色的球鞋在车门前一闪即逝。
对方隔着透明车窗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回到家的崔铭发现自己所有可以联系苏知云的方式都被对方拉黑了。
崔铭简直要被硬生生气笑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崔铭都没有再和苏知云说上话。
想要抓住一个人很难,躲开一个人却很简单。
哪怕崔铭就是在校门口堵着苏知云,苏知云宁可跟崔铭打一架,也不愿意开口,更不愿意听崔铭讲一句话。
“你至于吗?”
崔铭捂着自己青紫的脸,终于忍不住对苏知云发了脾气。
“你到底要生气到什么时候去?”
苏知云捡起了地上的书包,耳尖在阳光底下泛着一点光。
“如果让我看见你再靠近他,我不会放过你。”
崔铭心里也不好受,他咬紧牙关,几乎要露出一点不屑的神情:“喜欢他的人海了去了,难道你每一个都要这样吗?”
苏知云脚步一顿。
“不。”
“只是唯独你不行。”
崔铭脱口而出:“为什么?”
崔铭没有等到苏知云的答案,看着对方越走越远,他也顾不得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了,彻底爆发了。
“苏知云,你真他妈活该一辈子没朋友!老子真是犯贱,才一次又一次地来找你这个傻.逼!”
后来崔铭果真就再也没有来找过苏知云。
…………
“胆小鬼,小知云是个胆小鬼。”
“胆小鬼小知云。”
“小知云胆小鬼。”
小花从前总是喜欢叽叽喳喳地抱着娃娃在苏知云耳边这么强调。
苏知云睁开眼睛,呼出一口气,一大片绿荫映进眼底。
他拿起一旁的可乐灌进嘴里,无数气泡在喉间破裂,周遭都是训练学生哼哧哼哧的粗重喘气声,蝉鸣盛大,天空万里无云,从他额上坠下一滴汗水,瞬间浸没进了塑胶跑道里。
有些东西只要不去想,就能够当做不存在。
“四分三十秒。”
“四分三十四秒。”
“四分四十一秒。”
体育老师拿着秒表在终点线处报成绩,嘴里还在不断催促:“快一点快一点,最后几个男生,你们要不及格了,跑起来跑起来。”
大部分同学都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体育课,毕竟这是唯一一门可以从繁重学业之中稍稍喘口气的课程。
没想到今天一上来就宣布要考八百米一千米测试,消息一出,难免底下一阵哀嚎与抱怨。
在盛夏长跑无疑是一件让人倍加煎熬的事情,厚重的跑鞋在剧烈摩擦里爆发出不可思议的灼热,总要让人疑心鞋子里是不是着了一把火,要不然鞋底怎么会这样烫,鞋里怎么会这样热。
跑道上没有荫蔽,太阳炽烤着头顶,恍惚间能听见汗水在肌肤上滋滋蒸发的声音。
风会从喉咙里灌进去,将肺部湿润的空气也一并带走,嗓子就像是夏天里一截烤脆了的青竹,一掰就在掌心碎得稀烂了。
总免不要了要觉得痛、干、燥、痒。
苏知云将最后那点可乐喝干净,铝罐子被丢进了垃圾桶里。
有一点可乐沾在手心里,迅速蒸发成了黏腻的污渍,糖分使得肌肤互相粘黏,撕拉的时候会互相牵扯起来,发出声音。
跑完步之后老师带着他们来到了体育馆二楼,宣布接下来的时间可以自由活动,“解散”二字一出,底下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然后众人便各自散了,三五成群。
苏知云去厕所里洗手,他站在洗手台前,水在池子里聚起小小的一湾,窗外是一棵郁郁青青的大樟树,投下一点斑驳的影子,旁边的两个领班男生互相打趣,忽然说起了顾泽欢。
“我之前好像在二十七中看见顾泽欢了。”
“二十七中不是出了名的垃圾学校吗?旁边就是职校城,听说很多人在那附近打架,顾泽欢没事去那干嘛。”
“我也不知道啊,当时看着背影觉得有点像,不过也没穿我们学校校服,说不定是认错了。”
“说起顾泽欢,你听说了那事没有,就他前几天收到了一男的送的礼盒和情书,那男生贼变态,给里头塞了好大一团用过的卫生纸。”
“真的假的,我操,好恶心,吐了。”
可乐渍黏在了掌心里,废了好大力气才叫冰凉的水一点点融了,揉散了。
蝉声聒噪不休,树荫清凉。
“顾泽欢是长得挺那啥的,也正常,欸你说你同性恋到底怎么搞那事啊?真的很爽吗?”
“我怎么知道同性恋怎么搞,我又不是同性恋。”
那人沉默了一下,然后又缓缓开口:“搞同性恋爽不爽我不知道,不过搞顾泽欢肯定挺爽的,那小子又白又漂亮,而且身上还有股子说不上来的劲儿,搞他肯定比搞女人还爽。”
“七中的那个小混混头头崔铭最近好像跟顾泽欢走得挺近,不是有人说看见他们俩一起出去玩吗?”
“听说崔铭好像之前就一直在找顾泽欢,想要跟他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放屁,什么交朋友,什么认识一下,我看是八成看上顾泽欢了。谁没事费劲吧啦地花几个月找个男人交朋友,不过顾泽欢瞧着那么一副清高样,居然也跟这种人交朋友,说不定两个人早就搞上了……”
“砰”地一声巨响。
蝉鸣与风声都在一瞬间停止了。
万籁俱寂。
“太吵了。”
苏知云低下头,注视着对方,耳朵上三个银环闪烁着一点微光,水珠从他下颚上滴落,掉在了那人的脸颊上。
对方捂着鼻子,血从指缝往外溢出。
“请保持安静。”
少年的眼珠是一种浓黑色,映着窗外的树影重重,阴翳深重。
…………
苏知云在洗手台上洗手,他洗得很仔细,有一点鲜红的痕迹叫水给稀释成淡粉色,又迅速地流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