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丁文滔随便抽了张碟片,包装上两个男主角都是熟悉的演员,还以为也是枪战片,就放了进去。
电影看得一头雾水,迷迷糊糊。
看了会儿之后觉得剧情越来越怪,后来那俩男的还抱着亲到一起去了。甚至不是意思意思那么亲,而是一个摞着一个,带着男性的粗喘和带有明显暗示的动作。
“我靠!”丁文滔已经蒙了,一面觉得自己的眼睛遭了罪,一面视线又粘在屏幕上没能移开。
陈潮没至于像他反应这么强烈,但看着屏幕的表情也是微皱着,明显带着点讶然和不适。
苗嘉颜也很意外,嘴巴都微张着,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的不可思议。
鬼使神差地,他们最后竟然把那部电影看完了。
丁文滔一边看一边时不时发出声“我靠”,其实这电影对他们来说有点太晦涩了,都看不明白。然而那种隐晦的禁忌感和猎奇心态,还是让丁文滔尽管心里一直膈应又难受,可还是没有停下来。
电影结束时,丁文滔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终于完了,难受死我了……”
“同性恋的人到底怎么想的啊我去,”丁文滔赶紧把碟片退了出来,换了一张搞笑电影进去,“他们还亲呢,我天爷……”
“同性恋”这三个字让陈潮又再次想到了之前的事。
陈潮看了眼苗嘉颜,见他没什么反应,跟丁文滔说:“别回味了,你消停会儿吧。”
“不行我确实得缓缓,”丁文滔感觉生理心理都有些不适,“太刺激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到同性题材的电影,之前看过的电影里也带着一点,不过都是刻意扮丑的搞笑部分,里面多以“不男不女”的形象示人。通常都化着很丑的妆,穿着大粉大紫的衣裳,掐着嗓子说话勾引男人。这也是大众对“同性恋”的普遍印象,是区别于“正常人”的“娘娘腔”。
然而电影里这两个男主角却都是极阳刚的男性,他们都拍过电影,也都演过男生们爱看的枪战片警匪片。
他们穿着很平常的背心短裤,抽烟的样子看起来很帅,他们会激烈地亲吻和上床。
这跟他们印象里的“同性恋”都不一样。
电影里的同性恋并不丑陋,他们体面又有尊严。
可现实生活里遇到的却不是那样。
腊月二十三,小年送灶神。家里人通常都赶在这天回来,苗奶奶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忙,蒸大馒头,卤了满满一大锅的肉。
家里蒸馒头的面只剩一小袋了,苗奶奶让苗爷爷下午去拉一袋回来,免得这几天不够用,粮油店春节又不开门。
但是昨天花棚的棚杆塌了一根,爷爷白天得去花棚。苗嘉颜说:“我去吧,让他们送过来。”
“冷着呢,你别折腾。”天气不好,苗奶奶舍不得让他去。
苗嘉颜戴上奶奶给他织的毛线帽和围脖,说:“没事儿,不冷。”
镇上粮店人很多,方方正正的一个小店铺都快被人挤满了。
苗嘉颜订了一袋白面一桶油,让给送到家里去。老板娘拿着本子记上了,苗嘉颜拉拉围脖,转身要走。
人太多,出门时跟人撞了一下,对方捏了下他的胳膊。
苗嘉颜侧身一躲,对方松了手,苗嘉颜离开前不经意地抬眼一扫,一时间却连呼吸都停了。
那人也正在看着他。
其实当时惊慌之下苗嘉颜并没有看清对方的脸,衣服也不一样了,可苗嘉颜还是看一眼就知道是他。
那眼神直勾勾的,透着些疯狂的偏执念头,盯着人看让人从头到脚地觉得冷。
苗嘉颜特意没直接走那条乡道回家,而是在各种小店里转来转去,在镇上多待了一个多小时。
回去的一路上苗嘉颜几乎是跑着回去的,毛线围脖替他过滤了一道冷风,可风吸进肺里还是很凉,苗嘉颜却不敢停下来。
身后摩托车的声音远远地响起来,苗嘉颜脑袋里“嗡”的一声,跑得更快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在道上跑,这样如果有人经过了就能看见他,还是应该朝摩托车骑不进去的地里跑。
摩托车声音越来越近,苗家眼心脏跳得快要从嘴里吐出来了。
幸运的是摩托车照直开了过去,骑车的是个五六十岁的大伯,没有见过。
苗嘉颜站在原地喘了几秒,刚才那一段他跑得腿都快没力气了。
然而苗嘉颜气都还没喘匀,摩托车的声音又再次响了起来。
他回头看了眼,刚从心里卸下去的恐惧又再次爬了上来。
他没有连续两次都幸运。
苗嘉颜不敢往更深的地里跑,那样被抓住了就离道太远了。可如果不朝垂直方向跑,人就不可能跑过摩托。
被抓着头发扯住的一瞬间,苗嘉颜疼得喊了一声。
对方抓他用了蛮力,直接把苗嘉颜困在自己身边,急切地说着:“你别跑,你别跑……求你了,你别跑!”
苗嘉颜使出了所有力气去挣,也挣不过一个常年干着农活的成年人。
那人把他往摩托车上拉,想让他上车。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苗嘉颜没有浪费力气说话,他只是拼命地挣,把摩托车踢倒了。
“我不会怎么样你,你别害怕……你别乱动……”那人口齿不清地念着,“想死我了,我不会伤害你……”
苗嘉颜身上穿的棉袄都被扯开了,拉链从中间破开,拉链头却还卡在脖领处。
苗嘉颜脸挣得通红,嘴唇却是白的。那人分神想去摸苗嘉颜因为挣扎露出的肚子,被苗嘉颜踢开,苗嘉颜几乎是尖叫着喊了句:“我跟你不一样,你放开我!”
“一样的,一样的……”那人双眼猩红,脸凑过来去贴苗嘉颜的耳朵,像动物一样嗅他,“你看你多漂亮……一样的……”
陈潮和丁文滔是谁喊了句什么苗嘉颜没有听清,那人抓着他的衣服最后一扯,拉链头卡着脖子,苗嘉颜有那么几秒钟没喘过气来。
丁文滔扯着那人脖领边骂边揍,陈潮踹在那人肚子上。
“你他妈是哪个村的变态!”丁文滔着实被恶心了够呛。
其实对方力气很大,如果不是陈潮和丁文滔俩人都在,可能还真打不过他。他们毕竟是学生,村里人干活练得一身蛮劲儿,丁文滔如果不骑在他身上揍就让他挣脱了。
“你不是同性恋吗?你不想摸吗?”陈潮捶在那人脖子上,说,“你摸我啊?我也是男的。”
那人没想跟他俩纠缠,只是想跑。路上现在没人,等真有人了这事就闹开了。
苗嘉颜在一边吃力地喘了会儿,没能弄开拉链头。他过来扯扯陈潮的袖子,指指自己的脖子。
陈潮黑着脸帮他弄拉链,人在情绪激烈时手都是抖的。弄了几下没弄下来,陈潮直接手往领子处一伸,蛮横地把衣服扯开了,拉链头崩了出去。
苗嘉颜嘶哑地叫了声“哥哥”。
陈潮在他脑袋上用力按了一把,那力道把苗嘉颜推到了旁边,说:“边儿等着。”
第20章
这是陈潮第二次跟人打架,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还有过一次。那次是跟初中部一个欺负人的刺儿头,打架没吃着亏,回家让姜荔给罚了一通。
姜荔明令禁止陈潮打架,说这样不文明,像野蛮没家教的孩子。
准确地说这一次也算不上打架,对方没怎么还手,只是想走。陈潮和丁文滔摁着人揍,那人捂着脸干嚎,在这种情况下,裤裆处竟然还支起来了。
丁文滔恶心得差点吐了,一拳砸在那人肚子上,说:“你个死变态!”
他俩在这儿泄愤一样地打人,对方却被他们打硬了,这事儿实在恶心人。
后来俩半大小子是被路人给拦下来的,苗嘉颜也一直拖着陈潮的胳膊,怕他们真把人打坏了,那就成犯罪了。
路人问因为点什么把人打成这样。
丁文滔口无遮拦:“他他妈变态!他……”
“他摸我了。”陈潮打断他的话,抢先说。
老乡还有点没听懂:“啥?啥叫摸你?”
“冲我耍流氓,”陈潮说,“冲我脱裤子。”
那人也不反驳,只是捂着脸,躺在那儿跟死了一样,只不过还能看见一直在呼吸。
“弄岔了吧?”老乡看起来不是很相信,还说,“你个大小伙子他冲你耍什么流氓?”
丁文滔还要再说,陈潮看了他一眼。
“反正你们也别再打了,把人打坏了你们还得赔。”老乡看样子不想多牵扯,骑上摩托就走了。
陈潮气还没喘匀,蹲在一边黑着脸看着那人。他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了一道子,有血丝渗出来。苗嘉颜伸手过去,没直接碰伤口,扒开他领子看了看。
陈潮问那人:“你怕不怕别人知道?”
对方竟然也很诚实,手一直没从脸上拿开,说:“怕。”
“怕你以后别招他,不然我就报警,让警察去你家抓你。”陈潮踩着他的小腿,前后蹍了两下,接着说,“让你们全村都知道你是变态,你爸妈会让村里人用口水淹死,你要是有老婆有孩子,让她们全跟着你挨骂,你儿子,或者是你姑娘,永远都是变态的孩子。”
“现在就报警吧!”丁文滔还是有点咽不下这口气,说着又往那人肚子上踹了一脚。
“他跟你不一样,他也不是同性恋,你别再吓唬他。”陈潮又说,“你们不是同类,别坑别人家小孩了。”
苗嘉颜被陈潮攥着手腕领着走,浑身还在控制不住地微颤。一个是因为刚才吓的还没缓过来,一个是因为冷。他衣服拉链扣不上来,这么敞着怀儿走路,一直往身上灌风。
丁文滔在旁边始终骂骂咧咧的,骂人的话半天都不重样。
“还算不缺心眼儿,知道打电话。”陈潮问苗嘉颜,“哪儿疼不疼?”
苗嘉颜说“没有”。
陈潮又说:“你就应该站那儿等我们过去接你,你明知道他看见你了还自己走?”
他声音可凶了,气的,也是吓的。不管怎么说也才是个初中生,遇见这种事儿现在想想还是后怕。
苗嘉颜从镇上回来之前是往陈家打了电话的,陈潮接的,苗嘉颜不好意思地说想让他出来顺着这条道迎迎自己。到时候如果没碰上什么也不至于让陈潮走太远折腾他,万一真碰上了,苗嘉颜只要拖着时间就能等到陈潮来。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这种事情如果跟爷爷奶奶说了老人会害怕会上火,还会把事情闹得十里八村都知道。苗嘉颜从小被人吐着口水长大的,到时候别人只会说出更难听的话。
如果没有陈潮,现在的苗嘉颜只会更绝望。
“你是不是还害怕?你晚上去我那儿住,等会儿回家换个衣服就过来吧。”到了家门口,陈潮跟苗嘉颜说。
“我也想住,我也不回去了。”丁文滔在旁边说。
苗嘉颜有点犹豫,说:“我爸妈今天回来。”
陈潮皱了下眉,又说:“那算了,那你在家待着吧。”
苗嘉颜看看他,显得有点呆愣愣的。陈潮怕他被吓傻了,叫了声“苗嘉颜”。
苗嘉颜本来都要推门进去了,听见叫他又回头。帽子和围脖脏得不能看,一路在手里拿着回来,脸上红肿着,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敞着。苗嘉颜看起来狼狈极了。
陈潮嘱咐他:“别瞎琢磨,过去了就拉倒了。”
苗嘉颜轻轻点头,说:“谢谢潮哥。”
说完又看向丁文滔,说:“谢谢丁……”
“别谢我,我就是随手帮个忙。”丁文滔看起来很不自在,挥了下胳膊说,“千万别谢我。”
苗嘉颜进门之后,陈潮跟丁文滔说:“别跟别人说这事儿。”
丁文滔说:“我知道,我又不欠。”
俩孩子好好的出去的,回来这一身架势眼看着就是打架了。陈奶奶吓了一跳,忙问:“咋了这是?你们打架了?闹别扭了?”
“没有,奶奶,我俩疯玩儿来着。”丁文滔嬉皮笑脸地说着。
“哎哟这得疯成什么样啊?这脖子都划坏了,拉锁划的?”陈奶奶问。
“没事儿,他非撵我。”陈潮说。
陈潮不像他爸小时候三天两头打架,孙子比儿子强一百倍还多,自从陈潮来这儿陈奶奶都没怎么跟他操过心,唯一需要费点儿心的就是孙子太挑,讲究多。然而老人从来也不会觉得自己家孩子事儿多有什么,他们都乐不得地伺候着。
别人家儿女这会儿都回来了,他们家还得几天,估计得腊月二十七八才能都回来。
旁边苗家陆续都回来了,苗嘉颜的爸妈也到家了。
陈潮和丁文滔回来都换了衣服,陈潮找了件自己穿着宽松的衣服给丁文滔。换完衣服陈潮开窗户捡了几颗小石头往对面花盆里扔,全扔没了苗嘉颜也没出来。
“估计愣神儿呢,吓完了都。”丁文滔说。
陈潮关上窗户,想苗嘉颜估计在洗澡,那小孩儿爱干净。
然而这个时候的苗嘉颜正在经历这一天里的第二次恐惧。
苗嘉颜当时院门一推,正好跟他爸对上视线。四目相对,苗嘉颜那一身狼藉在父母眼里就是胡闹跟人打架了。
苗嘉颜嘴巴闭得很严,他什么都没说。
他很久没看见他爸妈了,他爸妈其实并不想看见他。妈妈扫了他两眼就进房间躺着了,说身体不舒服,晕车。他爸积攒了多年的火气在这一天里莫名爆发了,说苗嘉颜在这儿整天混得“人不人鬼不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