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虽然强作镇定,但罗伊的声音还是漏出了掩饰不住的颤抖,"你不是一直怀疑我吗?"
相比罗伊的慌乱,凯倒是镇定自若。不知是因为看到了罗伊难得一见的慌张还是因为不菲的调查成果,他恢复了往日的平和笑容,以无所谓的口吻浅浅笑道:
"我之所以怀疑你是因为你一直有所隐瞒。现在既然已经真相大白,知道你不是我们的敌人,也就没有必要把你当作假想敌戒备起来。"
"......!可恶!"罗伊像只受惊的小狗般龇起牙,似乎对于自己一直被动地处于被甩的境地并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
凯毫不在意地从报告里又抽出一张纸放到罗伊面前,以正经的口气将罗伊的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正事上。
"既然你不肯多说,我们就把他称为‘最后第二只变色龙'好了。他在你家以园丁的身份呆了5年,这一点你家里的几个老佣人都可以作证。"
"多嘴的家伙!"脱口而出的谩骂暗示了罗伊的屈服。
凯不经意地笑笑,继续道:"这5年,对你来说也许是段漫长的回忆,但对那个家伙而言,只是他漫长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罢了。从已经搜集到的资料来看,如果他还活着,至少也有近100岁了,不过因为变色龙的特殊体质,看起来应该还是和年轻人一样吧?"
罗伊皱皱眉,像是不愿意面对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的凯而将注意力转回手中的资料上,匆匆晃过的目光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停了下来。
"咦?怎么会......?"
"你也注意到了?"终于到达谈话的重点,凯的笑容也随之消失,"根据军部的调查记录,‘最后第二只变色龙'死于20年前。在当时,他是真正的最后一只变色龙。但是,他的尸体却在解剖前几个小时神秘消失了。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刚才那个人是...... 
亚兹慢吞吞地爬下床,不无艰难地凑到窗边。窗还开着,风一鼓鼓地吹进来,撩乱了亚兹银白的头发。亚兹将凌乱的发丝撩到脑后,露出已恢复冷静的银色眼眸,探身朝外望去。树叶磨索的"沙沙"声不绝于耳,外面除了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外一无所有,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奇怪,刚才明明看到有人在窗外。 
亚兹将视线移回之前发现人影的位置。有茶碗粗的树枝直直地伸到窗前,从那种厚度来看,即便承受一个成人的体重也没什么问题。这里只是二楼,窗前这棵树的叉枝很多,爬上来其实并不费劲,问题在于怎么躲过那群到处晃悠的保镖。 
凯一定没有抓到刚才那个人,不然外面不会这么平静。 
可是......那个人是怎么避开那么多人的耳目溜走的?还是说...... 
亚兹慌慌张张地抬头,使劲伸长脖子往屋顶探去。 
逐渐看见了......一个褐色的......像树木一样温暖的身影...... 
"你......!喂!" 
亚兹急急叫了声,那个影子似乎被惊吓到般,朝更里面的方向进了几步。从自己现在的位置已经无法捕捉到那个人的身影,亚兹有些着急,想要追上楼,又怕出了房间会惊动到外面的凯和罗伊。 
......没办法了。 
毫不犹豫地,亚兹把身前长长的衣摆缠在腰际,紧紧抓着窗框一点点把身体探出去。就着半个人坐在窗外的姿势,亚兹朝楼上望了望,隐约瞥到个人影,张嘴要出声招呼,却担心又把那个人吓走。正踌躇着该怎么办,握住窗框的手却开始不争气地抖起来。 
讨厌......这个没有任何力量的身体...... 
稍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双手,亚兹鼓足劲整个爬出窗外,两手死死握住窗框,踩着狭窄的窗台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随着树叶排山倒海的磨擦声,户外的风"哗--"地袭来,差点把亚兹一起卷走。一动不动地紧紧抓着窗框等了好一会儿,风总算平息下来。亚兹长出一口气,朝屋顶的方向探了探。那人影还在,褐色的长发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的长相和表情。 
亚兹朝那人影挥了挥手,另一只手一下子抓不稳,左右晃悠了一阵才好歹恢复平衡。慌忙把手收了回去,抬头见那人影还在,亚兹稍安下了心,轻轻地打起招呼: 
"你......是来找我的吧?我记得,那个晚上,我成年的那个晚上,在我窗外的人也是你,对吧?" 
人影依旧未动。平静了没多久的风又开始刮起来,潦乱的褐发高高扬起。 
"你是谁?为什么要......" 
亚兹顿住了,自己辛辛苦苦地爬到这里,是想问什么呢? 
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敌是友? 
而自己,又为什么对这个人这么执着? 
自己明明没必要管这个人的。入侵者也好战友也好,通通交给凯和那群保镖不就行了?这之前......不都是这样对任何事都不闻不问才一路平稳地走下来的么? 
这之前...... 
之前自己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 
--阿尔艾尔 
那个一直一直呼唤自己的男人,有着祖母绿一样的清澈眼眸,白金色的短发,绿色的军装包裹下的身体结实而温暖。 
那个人是...... 
那个人的名字是...... 
"杰拉尔德......" 
脱口而出的刹那,泪水也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胸口处涌动的是一波波激烈的情感,好痛好痛,仿佛身体马上就会裂成两半一般。 
变色龙没有感情。 
变色龙比最冷漠的猫更不爱亲近人。 
所谓的变色龙,是真正的冷血动物。 
即便如此,却在此刻突然懂得,有些感情,若非用泪水,根本无从表达。 
抓着窗沿的手被风吹得麻木不仁。身体似乎在不停地颤抖,却不知道是因为强烈的风或是虚弱的体力。泪眼模糊地再度抬头,那个人影却慢慢靠近过来。 
"成年人就该有成年人的样子,不要像只没头没脑的小猫一样一个劲往高处爬,等到想要下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回去的胆量。" 
如大树一般温暖却严厉的声音。 
褐色的发被风卷起,之前一直被遮挡住的面孔露了出来。 
如果不是那双暖暖的火焰般的双眼和凝固在嘴角上的温和笑容,亚兹几乎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一面镜子。 
"......" 
亚兹张张嘴,却忘了要出口的话。他的名字,是的,自己知道这个人,他是...... 
"啊,你的朋友来找你了,阿尔艾尔,不,......亚兹。" 
朋友? 
握住窗框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身体昏沉沉地下坠的时候,亚兹只是茫然地思考着男人的话,却发现头脑里一片空白。 
"亚兹!" 
有人在叫我,可那不是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阿尔艾尔,那是我最爱的人给我取的名字。 
至少......曾经...... 
28 
"亚兹!" 
安德烈几乎咆哮起来。 
原本想看看亚兹恢复得怎么样了,打开门后,却看到那只让人忧心的小猫不知何时爬到了窗外,双手悬空直往下掉的情景。 
那一刹那,即将失去他的恐惧让安德烈的脑袋呈现一片空白,但身体却发了疯似的急忙冲到窗边,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完了"、"结束了"的绝望念头接踵而至,还未来得及反省眼前的事实,却突然看到褐色的长发从楼上飘下来。 
有人从三楼跳下来,拉住了亚兹向上伸起的手,然后护着他的身体一起倒向窗前的大树上。 
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树枝折断声,停止下落后,那个救了亚兹的人若无其事地直起身体,坐在粗大的树枝,将昏迷的亚兹抱起来,细心察看他的伤势。树的枝丫很多,虽然被抱着,但两人跌落在树上下降的时候,亚兹的脸和手臂还是免不了被锋利的树叶擦到了好几下。鲜红的血丝从脸颊上细长的伤口里渗出,立刻就被那个人轻轻抹去。 
安德烈扶在窗前,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那个人似乎注意到上方的视线,拨开额前的长发抬起头来。和亚兹一样美丽的脸孔,确切地说,两个人的脸长得一模一样。只是,不知是因为发色的关系还是那双焰色的眼,眼前这个人没有亚兹难以亲近的高高在上的冰冷感觉,相反,他就像一簇暖融融的褐色火焰,让人不由地渴望靠近。 
"里维斯......" 
安德烈想起罗伊曾经念叨过的名字,似乎可以理解第一次见到成年的亚兹时他的反应为何会如此剧烈。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罗伊和凯追进来,异口同声地询问。 
像是从梦中惊醒,安德烈猛地转过身,一边风风火火地往外冲去,一边不忘以冷静得骇人的口吻简单回答: 
"亚兹掉下去了。" 
"啊?掉、掉下去?!" 
罗伊似乎这才注意到空空的床,扑到窗前往下望去,果然看到亚兹躺在下面,除了脸上擦破了皮,衣服破破烂烂之外,似乎并没有明显的外伤。 
"这是怎么回事啊?好好的怎么会掉下去?!总不见得是要抓外面的鸟吧?" 
"你也下去看看,也许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凯拍拍罗伊的肩膀,将他从漫无边际的幻想中拉了回来。 
"啊,对对。" 
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罗伊想起自己的本职工作,也赶忙转身跑下楼。凯慢悠悠地点起烟,独自站在窗前观望下面的情况。安德烈已经抱起了躺在地上的亚兹,但却不时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啊,别乱动他,小心骨头错位!先让我检查一下!" 
从后面追上来的罗伊提着一个大包冲了过来,嗓门大得有些刺耳。见罗伊过来,安德烈不再东张西望,点点头放下了亚兹。但在罗伊低下头检查的时候,安德烈却表现得漠不关心,似乎并不担心亚兹的情况,相反一直来回走动着,不时抬头看几眼身边的大树。 
怎么...... 
凯将视线转向树上,赫然注意到树上的枝丫明显折断了许多,形成一个圆柱体的窟窿。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凯大概能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与其说是‘珍兽',倒更像是怪物。" 
凯最后瞥了眼楼下的情况,忽略心中渐次浮起的不快,抬步离开。 
就在所有人都为亚兹的突然坠楼事件忙作一团的时候,门铃毫无预兆地响起来。 
在这幢房子里身兼医生和女佣两职的罗伊骂骂咧咧地安顿好亚兹,急冲冲地跑到楼下开门,在见到门对面的那张脸后"啪"地合上了大门。 
"谁来了?" 
之前还坐在沙发上和凯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安德烈叼着烟走过来。凯闻声收起调查资料,懒洋洋地靠在安德烈身后,也衔起一支烟凑到安德烈嘴边点燃。 
"没什么人,一个送报纸的。" 
罗伊打着马虎眼,耸耸肩膀往楼上跑回去。 
安德烈拉住罗伊,牵动嘴角笑问:"你倒是告诉我,有哪个送报纸的会特意跑到山里来?开门去!" 
做了个鬼脸,罗伊不甘不愿地回到门前打开门。门的另一头,一个身材小巧的金发男孩皱着眉嘟着嘴,不知在叽咕些什么。见门开了,他慌忙伸手把门一推到底,大大方方地迎着罗伊抗议的视线走了进来。 
"安德烈!" 
忽略一边的罗伊,男孩旁若无人地扑到安德烈身上,紧紧搂住他的腰不肯放开。贪婪地感受着男人身上的温度,许久,男孩才扬起脸,露出如清澈的秋日天空一般毫无杂质的碧蓝眼睛,夸张的笑容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说不尽的喜悦和甜蜜。 
"蒂凡?" 
安德烈奇怪地嘟哝着男孩的名字,比起打招呼,更像是在向自己有些混乱的头脑确认什么。 
"哦哦,‘最爱的那一只'来找你了。" 
凯趴到安德烈背上,朝好友耳朵上吹了口烟,饶有兴味地绕过安德烈的肩头俯视抱住安德烈的腰不肯放的蒂凡满足的表情。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啊?!" 
匆忙关上门,心直口快的罗伊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和你没关系,佣人!"蒂凡冲罗伊做了个鬼脸,把脑袋埋进安德烈的怀里。 
"你说什么!?"罗伊急得两眼发直,慌忙朝安德烈吼起来,"叫他回去,这小子不能留在这里!他一定会妨碍我们的!" 
无视罗伊的愤怒,安德烈把蒂凡微微推离自己身边,轻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是说过让你乖乖在家呆着,有空再去看你吗?" 
"可是......你什么时候有空?那之后你一直都没来看过我。"似乎想起了那么多日来空虚的等待和寂寞,蒂凡明亮的眼里笼起一层落寞的沙尘,"我想你了,所以来这里见你,有什么不对的吗?你说过的,只要我爱你,做什么都没有错。" 
在一旁的罗伊做了个要吐的表情。 
凯也笑起来,凑在安德烈的耳边轻声道:"处处留情就是这种后果啊。" 
安德烈半开玩笑地伸手把粘在自己背上的凯一把推开,继续哄着蒂凡: 
"现在你见到我了,满足了就回去吧。这里很危险,我不想让那些粗暴的家伙伤到你。" 
见安德烈露骨地瞟了眼自己,罗伊立刻不服输地瞪了回去,嘴里忍不住叽咕起"花心鬼","谎话连篇"之类的话发泄自己的怨气。 
"可是,我想呆在你的身边,安德烈。"蒂凡说着,把安德烈搂得更紧。再次抬头时,碧蓝的眼里蒙上了一抹透明的水气,泪水在眼角晃悠着,几欲涌出,"我想留下来,和你在一起。我再也不想一个人......" 
"喂,绝对不能让这小子留下来!"注意到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对头,罗伊收起玩笑的心态,咬牙切齿地吼起来,"你忘了他上次是怎么对亚兹的吗?" 
"安德烈......"凯似乎也察觉到什么,虽然没有像罗伊那样激烈地表示反对,但敦促的声音里却透出几许急切和焦躁。 
"既然你不想走,那就留下来吧。"安德烈用袖口蹭去蒂凡滚动在眼角的泪花,"不过你要乖乖的,不要再找亚兹麻烦,明白吗?" 
"嗯。"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蒂凡立刻破涕为笑,变脸速度之快让人不由怀疑之前的哀伤和忧愁都只是精湛的演技。 
"搞什么啊!你这人耳根子怎么这么软?!"罗伊急得直踱脚,那几近抓狂的表情似乎恨不得把蒂凡从安德烈怀里拎出来撕成碎片,"让个小鬼哭两下就被说服了!好啊,我也哭给你看,你立刻就把他从这里扔出去!" 
"你就算了吧,哭起来都没有美感。"安德烈冷冰冰地顶了大吼大叫的罗伊一句,俯下身凑在蒂凡耳边交代了些什么,蒂凡快活地应了声"嗯",连蹦带跳地跑上了楼。 
"......到时候亚兹出了什么事,你可别来找我!我才不会帮忙!" 
狠狠甩下句气话,罗伊也"咚咚咚"地冲上了楼。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亚兹的房间里,凯笑着叹道: 
"罗伊那家伙嘴上那么说,其实还是很担心亚兹啊。真不想管他的话,离开这里不就好了?真是不干脆的家伙。" 
"你想说什么,凯?"安德烈在好友身边坐下,长长地吐了串烟。 
凯掐灭口中的烟,直截了当地问:"连那个罗伊都为亚兹的事急得直跳脚,你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安德烈,难道说你终于开始对感到变色龙厌烦了?" 
"厌烦?"安德烈勾起唇苦笑起来,"面对那种冰冷无情的生物,也许厌烦才是比较正常的反应吧。......如果真能对他厌烦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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