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着不敢把这条一并发出来,打算等网友自己发现再说。
席山右打电话和姑母诉苦。
商今雨无声叹气:“随他去吧。”
*
“写好了。”商觉时盖上笔帽。
邈邈爪子搭在商觉时手腕,往自己这边拉了拉。他直起身,将信上内容看清楚。
商觉时替他写了一封回绝明以璃签他进公司的信。
措辞严谨、态度冰冷,字迹风骨隽秀,和邈邈的瞎画胡完全不是一回事。
邈邈“喵”一声以示首肯。
犹恐以璃姐姐认不出,在上面盖了个喵爪。
连绵细雨中,一辆低调的黑车驶出训练营。邈邈被商觉时抱着,趴在窗玻璃上看蜿蜒的雨痕。
离开这里,小猫只带走了那些糖果。
第31章 喵喵喵
去的路上, 邈邈从商觉时臂弯探出头,好奇警惕观察周围陌生的景象。
商觉时抱着他,似乎正走在山间密林。邈邈去过很多山野度假, 但和这里完全不一样。群山之间,云龙雾雨, 气象蒸腾。
雨水穿林打叶, 连绵不绝,却丝毫沾不到他们身上。
邈邈有些害怕。
一有风吹草动, 都要将脸埋起来,自欺欺猫。
商觉时像是知道他的不安,点一点小猫湿凉的鼻头:“这里是离界。”
“喵。”邈邈小声回应。
还有呢?
毛茸茸的大尾巴扫过商觉时手腕,像一种无声催促。
“我带你去见……”商觉时理了理邈邈被风吹乱的毛,话语难辩情绪:“父亲。”
似乎是一脉相承的亲缘淡薄, 他和父母的关系并不热络。
因为他的血脉和姓氏,商觉时一直辗转于离界与人间。直到六岁那年,被商家人接了回去。只有年关将近, 商觉时才会看到他的父母——彬彬有礼、衣冠楚楚,客套且敷衍地共处一室。
……
邈邈知道商觉时的父亲。
商觉时只有到了过年, 才会带他回那个特别有岁月感的老宅。他也就在那个时候, 见过时偲和商今雨。
商觉时和他的家人没什么话好说。倒是邈邈在孩子堆里很是吃得开,一群萝卜丁每天都要敲商哥哥/叔叔的门, 求他把小猫放出来玩。
邈邈和小孩子玩躲猫猫。
想玩的时候就故意露个耳朵、尾巴给他们找到,不想玩就找个角落打瞌睡。
他总爱躲花园。
终于有次翻了车, 不小心掉进工人挖的树坑。这个坑说是用来年前移栽千年梓树,挖得很深。邈邈在坑里努力了几次, 都跳不出去。
是时偲路过把他救起来的。
后来那棵三人合抱的梓树栽好了,邈邈待在上面, 常常隔着窗户看到时偲在房间里一个人下棋。因为这些,比起商觉时不苟言笑的母亲,邈邈倒不怎么怕时偲。
*
“少爷。”单衫少女持伞在石阶上伫立多时,恭然开口:“时偲大人让我来接你们。”
商觉时收住脚步,将那枚信令扔给她。
信令是往返离界的凭证。只有手持信令,才能正确看到前往离界的道路。
少女躬身行礼:“我是阿香。跟我来吧。”
目光不期然撞进邈邈金色的瞳孔。
是那只小猫呢。她想。
阿香生性稳重,安静在前引路,并不多言。
雨不知何时收了势,两边竹林叶梢,露珠滴滴答答地滚落。
走到第九层,场景忽然为之一变。
没有石阶,而是用云朵做的台阶。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云蒸霞蔚,邈邈爪子勾了一下商觉时袖口,他想下来自己走路。
商觉时抱着小猫,让他体验。
邈邈小心翼翼探爪,云阶上飘浮的云朵随之散开,又悄然聚拢。像水面涟漪,微微晃动后重回静谧。
他继续往里面探,直到前爪一只,彻底踩上云阶。然后,完全走出商觉时怀抱,充满新鲜感东嗅西闻。
云阶很软,轻轻地托着他。
邈邈很爱看电视。纪录片里说,云都是冰做的。为此他失望了好久,白云看上去像胖胖软软的棉花糖,居然是冷硬坚固的冰层。
在离界遇见了完全不一样的云,和想象中一模一样!他开始有一点喜欢这里。
邈邈一身洁白的长毛,被商觉时放在云阶上,立刻融进云层。分不清哪里是云,哪里是猫猫。
商觉时按住他的小猫:“还是我抱。”
“喵——”邈邈甩尾巴。他要自己走路!
“不行。”没有溜猫的背带绳,在云阶上放任小猫玩闹,太容易走丢。
“喵!”邈邈小声抗议。
“少爷,可以用这个吗?”阿香转身,从伞上拆下穗子。
红绳穿着一枚方口铜钱,和两个小铃铛。
阿香那处的云流动变得快了起来,忽而一片洁白云海中出现双金色圆眼,停在不远处。
“喵。”邈邈很可以。
阿香将红绳挂在猫脖子上。
“喵喵——”邈邈有礼貌地道谢。
邈邈白绒绒的一团,带着红绳跑到商觉时面前,一路走来铃铃作响。
他仰着脑袋:“喵?”
这样可以了吗?
“好吧。”商觉时松口:“不能离我太远。”
邈邈追着云,再度踏上砖石地还愣了一下。
天地间笼着虹色光影,四处生机盎然,充盈着沛然之气。
阿香用信令催开山门。
映入眼帘的是气势恢弘的正门,两侧楹联铁画银钩。(鐘敲月上,馨息雲歸)
邈邈勉为其难认出其中三个字,内心小得意。
商觉时弯腰抱起小猫,念给他听:“钟敲月上,馨息云归。”
像是应和,远方飘荡起一阵钟声。
小鹿三两只,呦呦食萍。闲散野鹤,或立或卧,一派悠然。
翠坪翻飞着蝴蝶。邈邈看得目不转睛,爪子挂在商觉时脖子上一动不动。他实在想扑上去捉蝴蝶。
邈邈来之前那点小小担忧,统统抛到了脑后。
*
“来了。”时偲放下手中一枚黑子,未转身,便已知他们的到来。
阿香将信令呈上,悄然退去。
时偲摩挲信令片刻,灰蒙蒙的视线落在儿子身上。旁边的小猫,涉世未深,天真无愁。
“邈邈……是吗?”
“过来。”
时偲话语如梦呓,激不起小猫半点反抗之意。
邈邈从商觉时的怀里,跳上时偲的棋盘。
时偲手指点上邈邈的额头。
额间传来清凉舒适的感觉。
他倦倦合眼,坠入酣甜的梦境。
时偲停在小猫额头的手指仍未收回。
“别再碰他。”商觉时冷冷开口。
“不过是探寻病因,对症下药,你慌什么?”
商觉时讽笑:“原来您靠窥探记忆对症下药。”
时偲动作微顿。
商觉时继承商姓的那一刻,就与时家是两路人。二十年未踏离界,却能轻而易举洞穿他的障眼术。
当初决意,到底是对是错?
他是想借机看一眼小猫的记忆,好知道商觉时都做过什么。
眼下被拆穿,没好气道:“取一段记忆,是我治他的报酬。”
天道运行讲求因果,出手要收取足够的代价,才能双方两不欠就像请杨先生做事需给黄金。时偲出手,自然也不例外。
“不行。”商觉时断然拒绝。
邈邈只有短短几年的记忆,无论欢喜或哀愁,都弥足珍贵。
“你既然敢接信令,就该明白这个道理,”
商觉时强调:“是我带他来的。”言下之意,报酬也是他出。
时偲语调不豫:“你想好了?”
*
邈邈这一觉睡得很沉,先前因雨水浮泛上来的厌恶恐惧,统统被消解成梦里轻暖快乐的事情。
睁开眼,就看到商觉时守在他身边。
商觉时脸色苍白,浑身冰冷。
“商觉时……你生病了吗?”邈邈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化成了人形。
他没看过这样子的铲屎官,有些担忧,伸手去摸他额头。
探过来的手被商觉时一把握住。
“睡吧,明天就好了。”商觉时安抚小猫。
他没有生病。
作为代价,时偲取走了商觉时心头血。
“疼吗?”邈邈不知道实情,内心忧愁。
他好想亲一亲他的小猫。
此刻四肢百骸皆是痛楚。商觉时只觉得舌尖发苦,唯有怀里的邈邈像蜜糖。
他世界的唯一甜味。
他想亲他。
邈邈手指缩了缩,轻轻说:“好啊。”
原来商觉时意识昏沉间,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想怎么亲?”
虽然不是同类。在邈邈眼里,商觉时就是受伤可以依偎在一起舔伤口的同伴。人类的亲和舔伤口差不多吧,都是用嘴巴。
邈邈模模糊糊地想,又不那么确定,只好问明白商觉时的意思。
小猫离得这么近。只要他低头,吻上去,热扑扑的甜味就会涌上来,覆盖掉一切痛苦。
但是……
他一点都不舍得让邈邈吃苦。商觉时咽下喉间血腥味,将邈邈完全抱住:“先欠着。”
*
邈邈头一次推开房门。看似安静的屋外,忽然从各处冒出来人。
“哇——”冲在最前面的小姑娘扎着黄棕色马尾,发质偏软:“你醒了!”
招风耳小男孩的嗓音特别亮:“贺伯伯,小咪出来了——”
“长得可真好看,不愧是少爷亲手养大的。”墙角有人在悄悄聊天,没有露头。但邈邈天生耳朵灵,在房里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少爷怎么会带外人来这里,要成亲吗?”
“乱说,人家是来求医的。”
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能看到在风里摇摆的两簇红色胖尾巴。
“咪咪醒啦?”说话的人有个大肚子,看起来慈眉善目,应该就是口中的贺伯伯。“专门给你做了鱼。”
阿香安静站在旁边,打开食盒给邈邈看了一眼。炖到奶白的鱼汤,起了一层酥皮,撒上翠绿葱花,香气四溢。
邈邈有点懵,下意识反驳:“我不叫咪咪。”
“小咪”也不行。
“不叫咪咪。”扎马尾的女孩颇为闹腾,踮着脚问他:“那你叫什么?我叫阿黄!”
“邈邈。”
“那也没差嘛。”招风耳附在妹妹耳边说悄悄话。
“咪咪”和“喵喵”,怎么听都半斤八两。
邈邈听到了。
他想,差别可大了。自己的名字,有那么那么难写。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和鱼汤,邈邈表现得像被不认识亲戚塞零花钱的小孩,下意识转头寻求商觉时解围。
这实在不能怪他们太过热情。
离界几百年来是些一成不变、乏善可陈的老面孔。自从少爷被商家人带走,更是失去了最大的乐趣。眼下出现了个这般好看的新鲜面孔,谁能不激动呢?
当商觉时披了外衣,自邈邈身后露面。墙角的议论声率先消失,少顷晃着腰走出一个眯眯眼红发胖阿姨。
“少爷。”阿香永远滴水不漏,拎着食盒汇报:“我们是来送午饭的。”
商觉时扫过一眼:“费心。”
他们住在单独的小院。
商觉时带邈邈去吃午饭。
其他人都知趣走了。只有阿黄,还扒在窗前,声音像银铃清脆:“邈邈,吃完饭一起玩吗?”
邈邈满脸纠结。
铲屎官醒来后,脸色和平常没什么两样。难道昨天的生病是他在做梦?
“想去就去。”
商觉时执了一双筷子,给邈邈挑葱花。“我们要在这里待一些时间。”
似乎是光线原因,手腕处的红痣变成了浅色。
邈邈想了一遍自己的事情。明信片的爪印都盖完了,以璃姐姐也收到了自己的回信。虽然离开没来得及同其他人告别,但有骆医生善后,完全不需要担心。
他没什么牵挂。
开开心心答应在这里待着。
阿黄给邈邈的感觉,有点像过年围着他打转的那群小孩,又有点像出门遛弯碰到的热情萨摩耶。比十个王兆凯加在一起还要吵。
“邈邈,啃骨头吗?”
“我去游水了,你要一起吗?”
救命,邈邈不愉快地甩尾巴。他讨厌水。
最后他们达成意见一致,玩一个叫“翻花绳”的游戏。对邈邈而言,有些难,却又非常上头。到最后邈邈总是忍不住变回猫,在毛线堆里翻滚。
邈邈在山上跑酷,总会遇到阿黄。两个人干脆比赛跑步。一开始邈邈总是蹿得最快,但阿黄可以一直跟着不远处,最后反超。
实在是耐力惊人。
大肚子的贺伯伯隔三差五给他煮鱼吃。
“咪咪,今天吃鳜鱼行不行得?”手里提着一尾鱼,甩水珠。
“谢谢伯伯。”邈邈每一次都会强调:“我不叫咪咪。”
奈何贺伯伯年纪大了,似乎听不大清:“好嘛,咪咪。”
邈邈默默闭上嘴巴,将从树上采到的漂亮果子,送给他。
“商觉时——”邈邈玩够了回来,跑得脸上红扑扑:“今天吃鳜鱼。”
商觉时摘掉他脸上沾的草叶子,听小猫叽里呱啦一顿见闻分享。
眯眯眼胖脸红发阿姨,每天握着一包炸兔丁打麻将时当瓜子嗑。有次缺少牌友,试图手把手教邈邈打麻将认牌,被商觉时冷脸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