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是病秧子了[古代架空]——BY:贺端阳

作者:贺端阳  录入:09-26

  昨日里服下的草药有些效果,但也没药到病除的本事,加上这一日颠簸劳顿,这会工夫前额已经又热起来。
  幸好多年久病,经验丰富,强撑一会也不算什么难事。
  惊天动地地咳了好一会,才终于止歇,李缄摸索着端起方才剩下的半碗冷茶,给自己灌了下去,逐渐模糊的意识才清明了些许,他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环视面前这间陈旧的屋子。
  上一任主人的痕迹早在很多年以前就被人清理干净。
  除了简单的陈列,和明显刚刚送进来的被褥,这里再没有一丁点多余的东西。
  其实对李缄来说这间屋子还能保存下来已属不易,按照李徊的性格,让人一把火把这里烧光也不足为奇。
  毕竟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意味着前所未有的羞辱,不应该再留在这个世上——也包括此刻安坐在这里的李缄。
  恍惚之间,好像又回到很多年以前,有只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意识一点一点流失,逐渐迈向死亡。
  李缄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喉咙。
  门外传来脚步声,跟着房门被人敲响:“夫人命我们给公子送铜炉。”
  “进来吧……”李缄睁开眼,再开口时带了点懒散的笑意,只是方才咳了太久,声音有些沙哑,“热水烧快点,时候不早了,我奔波了一天要早些休息!”
  原以为换了地方,又勾起许多尘封已久的回忆,注定会是辗转反侧的一夜。
  却没想到那些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里纠缠的画面竟一丁点都没出现,竟是难得的一夜好眠。
  以至于被敲门声吵醒的时候,李缄还有刹那的恍惚。
  他摸了摸前额,发现烧已经退了,头脑也不再昏沉,虽然还有些困倦和乏力,却也算不得什么。
  天已经大亮,阳光穿透窗纸照进室内,映在冷冰冰的石砖上,留下一块块耀眼的光斑。
  又是难得阳光明媚的一天。
  敲门声还在继续,李缄回过神来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拖拖拉拉地下了床。
  门外站着府里的管事,因为敲了太久的门,已经十分不耐烦,却又在门开的一刻迅速收敛了情绪,视线从李缄身上上上下下地扫过,一脸冷漠地开口:“换身衣服,将军要见你。”
  李缄慢吞吞地系好中衣的带子,抬头看着管事:“大清早起来连口吃的都不给,就算是大牢里的死囚上路之前也得给顿饱饭吧?”
  “你这是什么话!”管事瞪了他一眼,指了指桌上前夜剩下的糕点,“抓紧吃两口,将军等着呢!”
  李缄挑了挑眉,倒也没再反驳,回手挑了两块糕点塞进嘴里,拍了拍手,含糊不清地开口:“走吧!”


第五章
  辽北地广人稀,多高宅大院,饶是如此,像李府这样的还是少见。
  从李缄住的地方一路到李徊书房,竟足足走了有一刻钟。
  一路上楼台水榭、雕栏玉砌,途径花园的时候还瞧见一片梅林在冰天雪地之中盛放,在这样的深冬时节里,硬是展现出一片盎然的生机。
  这都是李缄还在这府里时不曾见过的景致。
  看来这些年李徊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李缄收回视线,收了心底的嗤笑,在管事低声催促下,进了书房。
  李徊刚用完早饭,正靠坐在桌案前慢悠悠地喝茶。
  他前夜过得不错,虽然梳洗过也更了衣,身上却残存着浓郁的脂粉香气,嘴角微微上扬是显而易见的愉悦。
  在瞧见李缄的时候,这份愉悦变成了错愕。
  李缄不动声色地把他的反应收入眼底,咬了咬下唇,露出明显讨好却又畏惧的笑。
  李徊眯起眼,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年:“李缄?”
  “是我……”仿佛被李徊的气势所惊,李缄只跟他对视了一眼就慌忙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怯怯开口,“爹……”
  “谁是你爹!”李徊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语气里是明显的不耐烦,“还当早死在外面了,谁给你的胆子回来!”
  “我……”李缄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前几日有人送信,信上说,说您要认我回李家……”
  “信上这么说你就信?还真是敢痴心妄想!”
  李徊猛地起身,几步到了李缄跟前,蓦地发现当初那个可以随意摆布的小孩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太过瘦弱的身形还是那张明显带着病态的脸,让这已经半大的少年看起来总是带着一股怯懦和萎缩。即使已经换上了一身新衣,怎么看都还是上不得台面。
  倒是可惜了那张好看的脸。
  李徊一甩衣袖,背过身不再看那双会勾起某些幽深回忆的眼睛:“当年饶你一命是我仁至义尽,还真以为让你继续姓李就是我李家的人了,可别忘了你就是个孽种!”
  听见最后两字李缄整个一颤,眼泪瞬间涌到眼眶,却因为太过恐惧,硬生生忍了下来,抽噎了两声才开口:“我知道……”
  “知道就好!”李徊坐回椅上,视线从李缄身上上上下下地扫过,“你说有人送信让你回来,信呢,拿来我看看。”
  “信被我爹……李贵烧了,他说不能让我丢下他独自去享福,还打了我一顿。”
  李缄说着扯了扯衣袖,过分白皙的手臂上果然有一条长长的淤青——
  这是那日山贼入村,慌忙躲藏的时候不小心磕碰的,按照从小到大的很多记忆,算到李贵头上,他也不冤。
  李徊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李贵不同意,你就偷着跑出来?”
  “不是!”李缄慌忙道,“是昨天……前天村里来了山贼,李贵死了,房子也烧没了,我没地方可去,幸好令牌还在,这才……”
  “行了……”李徊打断他的话,“山贼的事儿我知道,不用你再废话。”
  “是……”李缄应了一声,半晌没听见李徊开口,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却没想到正对上对方打量的目光,慌忙又低下头,“那我先走了。”
  “站那儿!”李徊把茶盏放回桌上,翘着腿靠回椅背上,“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寄的信,又为了什么叫你回来?”
  “我……我不知道。”
  李缄下意识站住,却不敢转身,更不敢再看李徊一眼。
  李徊打量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轻轻挑眉:“昨晚夫人都跟你说什么了?”
  “夫人说……”李缄迟疑了一下,把前一晚听见的话重复出来,“既然回来了,以后就是李府的公子,那些见不得人的乡野习性改一改。”
  “这话倒也没错……”李徊用食指敲了敲桌面,“除此之外呢,就没再说别的?比如,她叫你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讶异明显盖过了心底的畏惧,李缄猛地转过身,瞪大了一双眼看着李徊:“信是夫人送的?”
  “她想让你回来,却又怕触了我霉头不敢主动提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悄悄送信叫你自己回来,这样就算我有什么不满,也算不到她头上……”李徊从怀里摸出那块令牌扔到桌上,“只是她不知道虽然府里不少人都有这种令牌,却只有当年送她这块是我亲手打的,不管过了多少年,只瞧一眼就认得出来。”
  “夫人……”
  “慈母之心而已,愚蠢得让人动容,不过……倒帮我解决了眼下的困扰……”李徊给自己添了茶,端起茶盏轻轻嗅了嗅,“从今天开始,你可以重回李府,我已经让人交代下去,说你是幼时意外流落在外,如今偶然寻回,重新恢复你李家长子身份。”
  李缄仿佛不相信听到的话,半天才开口:“您真的要认我回李家?”
  “这么决定自然有我的原因,你只要老实听话就行,不过……”李徊轻笑一声,“你要记得,即使我重新把你写进族谱,你也永远都是个忘恩负义的生的孽种!”
  说完他看着因为最后这句话而几乎瑟缩成一团的李缄大笑起来,“行了,该说的说完了,趁早滚出去别在我跟前碍眼。还有,管事应该告诉过你,这几天府里有贵客,老实待在你房里,别到处乱晃。”
  李缄鼓足勇气抬起头看向李徊,一双眼里含着泪,似乎有许多的话想说,最终却只是咬了咬下唇:“是……”
  他朝李徊深深一揖,而后转过身向门外走去,直到房门合上还能听见他低低的啜泣声。
  “到底是孽种,永远都上不得台面……”李徊轻轻哼了一声,“不过好歹还有点用。”
  他放下手里的茶盏,冲着守在门口的管事问道:“派人去瞧瞧,云小公子起了没?”
  云小公子自然起了。
  不仅起了,还在端着盏热茶站在窗边透气的时候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还真是巧了!”
  云稚轻轻笑了一声,看着那道身影一路消失才收回视线。
  “什么巧了?”陈禁推开房门一眼就看见他站在窗口,“一大早站窗边吹风,又不怕冷了?”
  “昨天喝太多酒了,到现在还昏昏沉沉,吹吹风清醒一点……”云稚放下喝空了的茶盏,揉了揉额角,“猜我看见谁了?”
  “不就是那个李缄嘛……”陈禁自顾坐下,顺便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也瞧见了,还顺带打听了一下他跟李徊到底是什么关系。”
  云稚顺手端起茶盏:“昨晚我那位世叔不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吗?”
  “那是昨晚……”眼看着云稚毫无愧疚地喝起了自己刚倒的茶,陈禁只能叹了口气,又给自己倒了一盏,“现在这位李缄可是李府的大公子。”
  “李府的大公子?”云稚抬眸,“李府不是只有李绍一个公子?”
  陈禁喝了口茶:“说是小时候走丢了,最近才认回来……”
  “最近?”云稚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声,“昨晚的话,确实挺近。”
  “可不是……怪不得他昨天把房子都烧了,原来是有退路……”陈禁托着下颌想了一会,“我看他应该和你差不多大,李徊那时候不是还在侯爷手下,并未娶妻也没听说有什么妾室,怎么凭空冒出个这么大的儿子?”
  “有过……”云稚放下茶盏,站起身走到窗边,“再往北曾经有个叫居拔的小国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后来因为屡屡滋扰边境,被侯爷收拾了,据说一路打到他们王都,逼得国主亲自出来投降……”
  陈禁接道,“不过跟李徊这事儿有什么关系?”
  “居拔亡国之后,国主、亲族及许多重臣的亲眷都成了俘虏,按惯例要解往都城,李徊作为我爹的副将,全权负责押解一事。再后来就听说先帝把俘虏之中一位年轻貌美的昌姓女子赐给了他……”说到这儿云稚皱了皱眉,“当时有传言,说是李徊见昌氏貌美,就在去往都城的路上将其奸污,之后昌氏怀了身孕,先帝才顺水推舟做的恩情。”
  “……”陈禁捧着茶盏沉默了半天才道:“按说昨天我是第一次见李徊,却觉得他确实能干出这样的混蛋事儿……这么说起来,当初怀那孩子就是李缄,就算后来孩子真的是丢了,昌氏人呢?”
  “之后李徊留在都城做了一阵宿卫,不在我爹手下两家联系也就少了,再后来他遇见现在这位世家出身的夫人,借了岳家的势一路风生水起,封了平州总管……”云稚半倚在窗口,无意识地敲了两下窗沿,“不管是那孩子,还是昌氏,都没再听过。”
  陈禁想了想:“偏偏这个当口认回个儿子,估计是因为都城那道旨意……这么说起来,这个李缄还真是有点可怜。”
  “可怜?”回想起和李缄的两次照面,云稚摇头,“李绍那种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公子自然没必要去都城,可对李缄来说那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房子是他自己烧的,平州也是他自己来的?他那种人要是真一辈子待在那小村子里,才是真的可怜。”
  “他那种人,什么人?”陈禁下意识反问。
  云稚回头看他:“跟你不一样的,有脑子的人。”
  陈禁:“……”
  从小到大陈禁都没在口舌之争上从云稚那儿占到便宜,此刻也懒得再反驳,喝了口茶的工夫就琢磨起其他事:“那村子离平州说远不远要真是走丢了怎么至于现在才认回来,这个李缄会不会是李徊找的冒牌货……不然,我再去打探一下?”
  “你以为都城那位是好糊弄的?歇着吧……”云稚瞪了他一眼,视线转向窗外,“李徊这个人……要不是为了料理山贼的事儿,我连他家门都不会进,这些破烂事儿,听着都觉得脏耳朵。”
  陈禁下意识点头,听到最后一句又忍不住撇嘴:“那你还把人家的陈年旧事打听这么清楚?”
  “大哥讲给我的……”云稚回手关上窗户,在陈禁对面坐下,“李徊大婚的时候爹有军务要忙,便由大哥替他上门送贺礼,我听说要出远门就黏着他一起跟了去。
  之后就发现大哥对这个「李世叔」虽然礼貌,却十分冷漠,在回家路上问起他便给我讲了那些陈年旧事。
  还和我说为人立世须得无愧于天地,像李徊这样的长辈,多接触一次都对不起过往读过的圣贤书。”
  陈禁张了张嘴,终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世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眼里不揉沙子,不过你那时候才多大,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六七岁吧……”云稚懒洋洋地靠在椅上,不知想起什么,唇边带了点笑,“这有什么稀奇的,更不可思议的话我们都聊过,懒得告诉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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