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转了七七上十九圈後,才被身旁侍候的下贱小婢一语道破天机。"太师呀!您又何必如此急躁呢?韹祺少爷年纪还小,若自现在教起,应该还来得及吧?"
"对!对!" 一句话说得武太师如梦方醒,重重打赏,乐得那小婢连连叩谢。
这武朝锦真不愧为当朝太师,办事校律果然一等一。当下就命令众人将四书五经,瑶琴棋盘统统搬到宝贝儿子房里,还请来了全京城最好的先生日夜教导。
可怜韹祺才满一岁,便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众位师长每日谆谆教导下,他的琴棋画也算是小有名气。五岁时,便在姑婆婆武则天的盛宴上技压群雄,抢下天下第一乐圣的称号;七岁,棋艺惊人,下遍京师无敌手;更别提,那手水墨丹菁,简直让人不辨真假。
有一次,一家丁偶尔进书房收拾东西,结果被他新画成的白额掉睛虎吓个半死,惹得众人笑了好几天。从那时起,人们再没叫过他的名字,而叫他为小武。为得是把他跟他那被誉为江南第一才子的三哥武禹襄来个区别,他到也乐得应呈。
有句古话叫做世间没有两全其美的人,这句话刚好在武韹祺身上得到了最好的验证。人们一般说四艺为琴、棋、书、画,缺一不可。而偏偏我们这位武小少爷就应了算命仙的那句话,一世英明栽在这个"书"字上。
从小到大,只要提到念书准开溜,讲到习字就睡觉。结果到现在书没读成,反而练就了一身飞岩走壁的好工夫。哪怕是深更半夜,落根针都能惊醒人时,他也可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老爹眼皮子底下溜走。再加上,不知从哪位游方高人手里学了点儿皮毛,更如老虎头上的虱子,无人敢惹。
这武韹祺生来,还有个让他们家老爷子为之头痛的坏毛病,就是喜欢整人。从小到大,由教书先生开始,不论认识的不认识的,得罪过他的没得罪过他的,遇到他三次没倒过霉的,已经决无仅有了,连他老爹都未能幸免。
武太师也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一生气就背著手绕著书房打转。就这习惯,不知急坏了多少夫人姨太太,怕老爷有个什麽三长两短的,全都一个劲的劝韹祺向他认错。
可每到这时候,他总是咪起眼睛,翘著二郎腿,大爷似的倒在太师椅上不紧不慢地哼哼:"娘、大姨、二姨、三姨、四姨、五姨......,你们急什麽?爹爹是因为坐得太久了,起来做做运动嘛!这很有益健康,没什麽大不了的啦!"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气也不是,骂也不是。
人的忍耐终归是有限度的,武太师修养再好也总有个极限。在他合计围著书房转了三万五千六百七十二圈以後,总算痛下决心,将他送往杭州,丢给在此处求学的三子武禹襄,令他对其好生管教。
武氏老夫人虽然舍不得刚刚年满十三的心肝宝贝,但为了自家老爷身心健康著想,也就只得忍痛割爱了。
世事多变,武禹襄偏偏琐事缠身久未回杭州府第。如此一来,到是便家了韹祺,乐得风流快活,整起人来更是变本加利。
从那往後的七年里,武韹祺不仅成日游手好闲、四处游晃,还在不打不相识地情况下结识了一班年纪相仿的狐朋狗友,每每凑在一起东拉西扯。他本是个聪明人,又好玩乐,不出数月,吃喝嫖赌、坑懵拐骗学得青出於蓝胜於蓝,连当初教他的弟兄们都个个甘拜下风,尊他为大哥。久而久之,拉帮结派,徒子徒孙们还会称他一声小爷,到也十分快活。
只是却苦了杭州内外的老百姓,每每见他都要远远躲避,生怕惹祸上身。
气不过的穷酸秀才们私底下送他一个浑名,叫做"随风扫"。还做了首打油诗,云:
随风扫,随风扫,随风吹来一扫光。
人也光,物也光,只留尘埃伴风遥。
无事时,骂来泄愤。
他到也不以为诸,想骂就随他们骂好了。自己依旧是我行我素,毫不收敛。
此时武韹祺正侧卧在一张软榻上,枕著又香又软的女人大腿,懒懒地欣赏悬挂在小窗外的那轮洁白如玉的明月。什麽也不说,什麽也不想做。
软榻是由白玉象牙制成的,四周雕满了五爪金龙,上铺本地生产的上等丝绸。正中靠背上还镶嵌著一颗鹅蛋般大小的夜明珠,将这未点半盏灯烛的大厅照得亮如白昼。
许多人都会怀疑,当朝太师的一座小小别府中怎会有这种哪怕皇宫大内都绝无仅有的东西呢?其实,这也确为宫中之物。京中上至王孙国侯,下到平民百姓,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物乃是武韹祺当年一举夺得天下第一乐师美称时,武氏女皇亲手赐於他的。只此一事,便可见得皇室上下对他可为是宠爱有加。尤其当今的则天女皇,更是把他这个侄孙当成掌中宝。
算一算,这白玉软榻跟了他也有十五年了。十五年来,自己从未让它沾染过一丝尘埃;十五年来,甚至从没允许别人碰过它一下;十五年来,不论他住在哪里都会带著它;十五年来,它已完全取代了他的床。
现在,一切一切都没有改变,但毕竟还是有了些许不同──他的软榻上多了个女人。这女人就成了除了自己外,唯一一个上过白玉软榻的人。
小七不仅是女人,而且是个很美的女人。她的眉弯如新月,唇若涂朱,满身肌肤又细又滑,色泽白皙,如放在这汉白玉上几乎与之连为一体,分不出哪个是手,哪个是玉。世间或许只有这样一个女人才会有如此柔软而结实的大腿,也只有这样一个女人才能有资格登上武韹祺的白玉软榻。
青春与美貌一向是小七最值得也最乐於炫耀的本钱,正因为她的健康、美貌,才使她成了武韹祺近两年来唯一床伴。尽管她也跟别人一样是被人抢回来的,可许多日子以来,她的心境完全改变了。
她爱上了武韹祺,爱上了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每到逢年过节,她总是很害怕。害怕像当年一样,突然有个比自己更青春、更美貌的女子被带回来,怕她所爱的男人再也不爱她一眼。
她叫小七,并非是因她在家排行第七,而是因为她乃是小武的第七个女人。两年的生活几乎已经让她忘记了自己真正的名字,只因从她踏入武府的那刻起,她就变成了武家的人。为了她心爱的男人,就算让她去死,她也愿意。
这就是小武的魅力。
温柔略带忧愁的目光瞧著呆望圆月的小武,她的心都快碎了。刚进府时,她也曾亲眼看过以前服侍小武的几个女人落得怎样下场。那样的事,她再不愿看到第二次,当然更不希望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她想尽办法留住小武,留住他的心。
可无论怎样做,这男人总会在某一天对她产生厌倦,会把她像垃圾一样丢掉。
她太了解小武了,所以她也明白一件事。当他开始发呆时,就表示他再也不需要她了。也许今天,也许明天,她的位子将会被另外一个女人所取代。而小武那颗长满乌发的头,也将会枕在一双新的大腿上。从此後,她再不会见到他。
呵呵,或许每个爱上小武的人都会落得一种最悲惨的下场,可她还是爱著他呵!
若说世上只有一个人不会发呆,那麽那个人必定就是小武。武韹祺并不是不会发呆,而是他根本就做不到。哪怕在他最无聊最无所事是的时候,他脑子里也会想出一大堆有趣的主意。就算是个无底洞,永远也找不到尽头。
而现在,小武在发呆,躺在女人又香又软的大腿上望著天边那轮不断散发出阴柔光芒的圆月发呆。今天是正月十五,是满月,在这家人团圆的大好日子,他却为了躲避一个女人充满柔情的目光,假装在那里发呆。
那个女人就是小七。
他并不是真的不懂小七对他的深厚情感,也并不是不喜欢小七,他只是不想被任何一个像女人的女人妨碍。
他甚至比小七还要了解她的想法,但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当然也就要用他的一套方法去解决某种问题。只是小七不懂,他也没必要让她懂。
众所周知,小七,是个好女孩。纵然有一天小七真的要离开他,他也要她活得幸福。
可惜的是,世间有太多自以为是的人,他们总以为自己很了解某个人。可真正了解的,又有几个呢?
端起小七递过来的酒樽,大口大口往嘴里灌著,顺著嘴角流淌而下的酒落在软榻所铺的锦被上,留下了几点润泽过的痕迹。也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扎进了小七的心。
最後一滴酒入口後,武韹祺猛得将酒樽丢了出去,"!"得一声砸在墙角的柱子上,立时落了个粉身碎骨。
"格老子的,你们这群龟儿子还站在这里等死呀?都给老子滚!滚!滚!"他突然好似发了疯般张口就用四川话骂人。
手下人虽然被骂得莫名其妙,却没有一个敢多说半句,灰溜溜地夹起尾巴向门外冲去。你要是抓住一个问问:喂!干嘛跑这麽快呀?他立刻就要骂人:废话,不快行吗?今儿个爷不高兴,少跑慢一点儿怕是就要倒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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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李平!你爷爷的,你这龟儿子死哪去了?"
才踏进武府大门,余婧风就被轰雷般的一声怒吼,吓得一机伶。若不是他反应快,赶紧抬手捂上耳朵,恐怕不一会儿就变成真龙(聋)天子了。过了好久,方敢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以免耳朵再受虐待。
原本笑咪咪地胖子李平也不知是因为听到这声佛门狮子吼,还是因为溜过来的家丁向他说了些什麽。整张脸都垮了下来,搭拉著肥肉,皱著眉头。他本来看起来像个笑面虎,可现如今这副尊容真是让人看了忍竣不已。
强忍著笑容,余婧风故作疑惑问:"李公子,贵府上是不是......"
"啊?呵呵呵!"没等他把要问的话问出口,马上被李平节断了。强挤出满脸笑容,拼命摆动著那双只有像他这般肥胖的身体才能长出的肥厚手掌,"没有,什麽也没有。没有,嘿嘿嘿。"
虽然李平此时的表情有些怪异,有些无奈,余婧风还是忍不住看他两眼。哪怕看完後他会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他还是看了。如果他不看,必定会引人怀疑。余婧风突然感激起白天宇来,拖他的福幸好刚刚没吃东西,不然没准儿全浪费了。
李平若是想隐瞒什麽,就随他去好了。当他余婧风想了解一件事时,是没人能阻止的。现在,还是留给他们最後一点隐私比较好。
不过,不论里面有什麽,余婧风都没什麽兴趣了。他现在想要的,只是方才那个吼骂的人。即使他很粗鲁,很无礼,但这种内家功力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能练就的。或许,他会是个好对手。
难道──他就是那个小武。
黑暗中,余婧风无心去欣赏此院中的亭台楼阁,他只是一味地跟著李平向前走,各怀心事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开口说半个字。
李平将他引进一间小屋,屋子里灯火辉煌,照理说应是从许多盏灯烛中照射出来的。奇怪的是,从里到外余婧风都没瞧见一盏灯。
六角窗旁放著一张几,几上的碧玉香炉中散发出一阵阵芬芳扑鼻的香气。地上铺著很厚的地毡,花式如锦。尤其正中所铺的那张大红绣花的波斯地毯,尤为巧夺天工,其价值恐怕够富欲人家过上四十年。
地毯尽头摆著一白玉软榻,正中嵌著一颗斗大的夜明珠,想来这满室光芒便是由此射出的。余婧风虽生长在富贵人家,也去过许多地方,像这麽奢侈的摆设还是第一次见到。
可这一切,他都只是一眼代过,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一个人身上。也许对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打量他,他却晓得那个人从一进门便盯著自己猛瞧。不过那并不是灼热、淫荡的目光,而是一种冰冷的,有如毒蛇般的眼神。
斜卧在软榻上的,是个年约二十的少年,尽管他有一张永远不会令人觉得衰老疲倦的娃娃脸,但观察敏锐的余婧风还是一眼看出了他的年龄,同时也感觉到他貌似拥懒的身体上所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他百分之百的肯定,他,是一个性格乖僻的人。或许正因如此,才令他倍受女人欢迎。
余婧风不得不承认,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确实是个非常美好的男人,多金又不会使人觉得无聊。若是换成另一种场合,另一个身份,连自己也愿意跟他交个朋友的。
"武爷!"李平肥胖的脸颊上依然带著春风般温暖的笑容,语气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恭敬,"小的给您请安了。"
他就是小武?余婧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传言中鱼肉乡里、欺男霸女的恶汉怎会是如懒散温雅的少年?
他不仅瞪大眼睛看著这少年,他看到了少年嘴角边露出的甜美笑容。
"你爷爷的,你小子一整天死哪儿去了?现在还舍得回来见格老子呀?"谁又能料想到,方才还像滩烂泥般的小武下一秒会突然蹦起来骂人。满口脏话,毫无半点儿教养可言,实在令人乍舌。
冲口而出的这句话,不禁令他对小武的印象大打折扣。好火爆的性子,孔孟之道都读到哪里去了。不过这一点还真像那个人。那个人,是谁呢?这本就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他也就没有多想。因为他已经注意到了一个女人,一个温柔娴静的女人,小武软榻上的女人。
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若换了旁人早被武韹祺的恶形恶貌吓的不敢动弹,而她反而笑了,笑得如此开心,仿佛这才是小武应有的模样。她实在是个很特别的女人。所以也就带给了余婧风出生以来的第一个错觉。以至於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以为她并不是小武的女人,而是他的姐姐。
小武是怎样的人,余婧风还是不是很了解。可唯一知道的,是他自院中走过时,所看到的每个人都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呕吐。虽然,余婧风并不知道他们到底害怕什麽,可他们实在太害怕了,怕得连苦水都已吐出来了。
难道小武真的那麽可怕?
"唉哟!"胖呼呼的李平忽然笑得很暧昧,"我说爷,死了哪儿都不用去了。可小的还得服待您呀,您说是吧?"
"呵呵呵!牙尖嘴利,早晚拨光你的牙!"武韹祺非但没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他到底真的只是个喜欢故闹的孩了,还是个城府及深的大魔头呢?余婧风依然看不出。
耳边响起的轻声低喃似乎为他解除了疑惑:"常言说,伴君如伴虎。谁又知道,这杭州小武比几百几千个皇上还难伺候。"
正月的天气并不热,余婧风看向李平时却发现他脸上、脖子上不住流淌著大滴的汗珠。如果不是因为所著衣衫较厚,此时恐怕也被浸透了。他不住地用宽大的袖子擦拭著满脸的汗水,仿佛刚才那句话根本就不是出自他的口中。
"今年有什麽收获吗?"武韹祺不知何时已躺回软榻,一口一口吃著小七喂给他的冰糖炖燕窝。
"有、有,拖爷儿的福气,八姑娘给您找著了。"摆出一副奴才相,李平赶忙把眼前这千娇百媚的小美人儿往前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不管别的,他只希望惹得武韹祺开心,放他一马。
对於眼前这个女人,武韹祺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她的确很美,甚至比小七还美,可那又怎麽样呢?长得眉清目秀,手指修长柔软,皮肤白里透红的女人哪儿都有。只要他想要,随时都会有一大票人排著队送上门来。别人看两眼,就会脸红的女人,他不喜欢。
他抬眼望望小七,偏巧小七也在瞧他,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心照不宣。他把小七当姐姐,所以不想让她为自己的未来担心,也不愿惹她难过。武韹祺决定赶走李平找回的这个女人,马上赶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