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游的那伽————吹音

作者:吹音  录入:12-15

"他病了,"像是怕从那伽口中流泻出什么不愿耳闻的词汇来,男子急急地说道,"他只是病了,我知道怎样医治他的,只不过......"
"忘却术?"
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那伽,男子苦笑:"是啊,只不过,我是个不会施忘却术的魔法使。"
"忘却术可以令他......令他的病痊愈么?"那伽压抑着怀疑的声音问道。
"忘却术可以治愈一切。"男子只是这样回答。

忘却术可以治愈一切。
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后,男子便不再言语,那伽看着他,亦没有追问的意思,只是与男子坐开了些距离,兀自陷入了沉思。
"那伽。"
"嗯?"
"你在想什么?"
"忘却术。"
"你不是不会施忘却术吗?"
"嗯......只不过......"
"不过什么?"
"我在想,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一些与此有关的事......"
"不可能啦,不然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让我想一想......"
闭上眼,少年微蹙起了眉。

男子一天没有再与那伽说过话,那伽亦然。只是在吃着湖水洗净的野果时,男子的一句低喃引来了那伽恍悟的神情。
"Please open your eyes..."
"你刚才说什么?"提高了音量,那伽问男子。
"我不是对你说的。"男子看着身边的青年,头也不回地道。
"我知道,可是你说了什么?"那伽仍然坚持问道。
男子苦笑,"你不必追问,这是魔法使才懂得的语言,你听见了也无用。"
"但我却听过,另一句相似的话。"那伽正色道,"说不定,会和忘却术有关。"
"是什么......?"男子有些敷衍地问道。
"Eliminate is not inexistence."那伽用不熟练的口型发着奇怪的音调,"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消去并非从未存在。"男子喃喃地说着。
"原来如此......"那伽低语。
"Eliminate is not inexistence. Eliminate is not inexistence. Eliminate is not inexistence."男子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话,突然又再追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这句话的?"
"这一句与你之前所发的音调很像,我才记起来的。"那伽如实答道。
"是谁告诉你的?"
"那个人,似乎自称是......J.R.D。"那伽偏着头回忆道。
"J.R.D?"男子似乎吃了一惊,"真的是J.R.D么?"
那伽点头。
"他是我的老师!"男子脸上充满了狂喜,虔诚地看着那伽道,"老师......老师现在何处?"
"这个我并不知。"
"那,他还说了什么没有?关于忘却术......他知道什么,又告诉了你对不对?!老师还说了什么?或者......他往什么地方去了?"仿佛又找到了什么新的希望,男子热切地看着那伽道。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急性子的人,他不能一样一样问吗?")
"他只是和我谈起过魔法使都会为此修行的一种法术,"那伽的声调却是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究竟是不是忘却术,我却并不清楚。"
"是忘却术,一定是的!"男子喜极而泣,"忘却术是魔法使们几百年来一直无法施行自如的法术,因此,成年的魔法使一定会踏上修行之途,希冀可以破解其中的奥秘。"
"你说是,也许就是吧。"那伽点了点头,"因为他的话语中,确实多次提起过‘忘却'这个词。"
"老师......老师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了很多......"那伽侧头看着地上的石砾与灰尘道,"隔了很多年,我也有些记不清了。"
"好好想想,求求你好好想想!"男子一脸的焦急与渴求,"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看了男子身后的青年一眼,那伽缓缓点了点头,"让我好好想想......"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那一天,我也是走在这样的山中,迷了路,又遇见滂沱大雨,因此寻了附近的一个山洞躲避,就是在那里,我遇见了自称J.R.D的人。
他向我报上了姓名,接着就问起我是什么人。我说,自己是个吟游诗人。那时候,他笑得很高兴,他说,吟游诗人是不是代替很多人、用诗将许多事记忆下来?
我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于是他说,那你能不能也替我记下些什么?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也许我就会将这所有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他说,他是为一种法术而踏上了旅途,一旦寻找到施行这种法术的方法,他不知道自己的记忆还能剩下多少。
于是我问他,究竟要让我记忆些什么。我本以为他会讲些刻骨铭心的故事,那些不能忘的、想要烙印在记忆深处的东西,然而没有,他只说了些很零星、很奇怪的片断。
他说,魔法使,是没有爱的人。
并非生来没有,而只是不能去爱。
他说,他们用魔法逆转了太多因果,因此不能爱,被他们爱上的,就必要毁灭。
所以,如果再遇见魔法使,他想请我帮忙转告那个人:
‘放弃吧。
‘别再寻找了。今后所有的魔法使,都不要再出来修行了,那种法术,就让它失传吧。
‘如果说人类都有爱的话,我们是战胜不了这种亘古之力的,因此,除了使我们的灵魂碎裂之外,这种修行没有任何意义。
‘我想,我们永远都无法在保有记忆的情况下修得这种秘术,寻找它的旅程,只会让我们失去自我的一部分,此外剩下的便如同一无所获。
‘不要再修行。不要爱,也不要忘却。
‘不要将自己的灵魂分割成碎片,那样不会让我们忘记疼痛,那种遗忘,并非真正的消除。
‘Eliminate is not inexistence.'
清晨雨停之前,他已经离开了山洞。那之后,我从未再听说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不止他,其他的魔法使,也没有遇见过一人。
所以,这样的线索对你有没有用,我是一无所知,你觉得呢?"

那伽长久的叙述,没有换来男子的只言片语,他只是紧抿着唇、苍白着脸,痛苦地以手抵着额头,通宵达旦。
"那伽。"
"嗯?"
吃着湖水洗净的野果,那伽低声应道。
"不管那个魔法使没关系吗?"
抬眼朝二十米开外地地方望了一眼,男子仍然维持着十数个小时前的姿势,睁着眼,一脸苦思的表情,还不时用手杖击着自己的头,让全身笼罩在一片红光中。
完全没想过要管的,那伽继续咬着野果。
"那伽,你真的认为那些话和忘却术有关吗?"
"......"一贯的沉默,是那伽不想解释的证明。
"你昨天对他说的话中,真的、真的有线索吗?"洛斯艾尔仍然不依不饶地问着。
似乎失去了吃东西的兴致,那伽在湖水中洗净了双手,站起身来,径直看着男子的身边。
躺着的少年,仍未醒来。z
("明明是死去的人了......他再怎么想破头也没用吧,那伽?")
"也许......"y
话音未落,却被主人强自收声。
因为,不远处的男子突然也抬起头看向了那伽,让动作太急太猛,让那伽一时连眼神都来不及转开。
对视半晌。b
男子突然笑了,带着疲惫,却也隐含喜悦,"聊一会儿好吗?"
点点头,那伽走到男子身边坐下。
"你......现在仍是吟游诗人?"男子望着波澜微荡的湖面问道。
"嗯。"那伽点头道。g
"吟游诗人,"男子脸上有欣慰的表情一闪而逝,"听说,吟游诗人会把别人的故事一直传唱下去,是吗?"
"......嗯。"
"那么,请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请说。"
"代替我,记忆一段时光。"
("笨蛋,记忆要怎么代替啊?")
"怎样的时光?"那伽只是问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停留的时光,"红衣男子的脸上露出深深的笑意,"即使我再不能保留那段记忆,也不希望它就此从世上消失的时光。"
那伽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想,我已经明白怎样施行忘却术了。"手抚过身旁青年有些散乱的发丝,男子平静地说道。
("呃......这个人说话是不是有点不着边际,那伽?")
"嘘。"那伽几不可闻地制止了洛斯艾尔在自己耳边制造的声响。
"老师说,我们不能爱,我明白。
"魔法使是不可爱人的,一开始,并不是因为我们没有爱人之心,只是我们逆转过太多因果、会给所爱之人带来灾祸,因此才会有这样训示。
"几百年流传下来,这条早已成了魔法使中不言自明的规则,然而......我知道,很多人都守不住这样的规则--
"我曾一百次对老师说他们真傻,可是第一百零一次,傻的却是自己。
"也许你会觉得这段感情很荒诞,因为我无法说出为什么,始于何时、缘于何故,我全都无法作答。数天前我刚来到这个国家时,在山上迷了路,因为不知方向和几天滴水不沾,连将自己转移到城镇的法术也施不出,这时候我看见他一脸笑容地走来,脑子里只是一片轰鸣--
"不觉得累,也不觉得渴,只剩下一片轰鸣。
"糟糕透顶--当时我简直无法完整地说出这四个字来。我想,偏偏在最不济的时刻,产生了最不济的感情,我真是个大傻瓜。
"现在想来,那却是如此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
"时间消逝之国......这名字和你们有关吧......?"那伽突然不着边际地问道。
男子颇吃惊地看他一眼,而后苦笑:"你真是聪明得过分,吟游诗人。我施了上百个记忆回复术才想起来些许零星碎片,却被你一眼看破。"
"当局者迷。"那伽只是这样回答。
"当局者迷......是啊,当局者迷......怎么会这样,我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那一年他也许才十二、三岁吧,我只记得,自己踏上忘却术的修行之旅,来到了这个国家......旅店,是了,还有一家旅店,店里就同外面的建筑一样,看起来老而陈旧,不过确实打扫得很干净。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遇见了他,还是少年的他......可是,后来呢?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记忆仿佛被抽离了一块,只剩下胸口的漏洞,像要把我吞噬一般,隐隐作痛。"
("那一年?哪一年啊,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呢,那伽?")
"吟游诗人,你说,这是否就是我的劫?"男子哀伤地问道。
想了一想,那伽方才点头。
"跨不过......呵呵,果然是跨不过......"男子苦笑道,将双眼转向青年,瞳孔中溢满了温柔,"只是我始终......没有办法不爱他呢......"
"哪怕死亡一直在重复?"那伽毫不掩饰地问道。
"哪怕死亡一直在重复--
"因为,我们早就失去了理智。
"对于魔法使来说,如果爱算得上是不幸的话,那相爱可说是不幸中之大不幸了,正因如此,我连抽身的机会也不再有了。
"明知会给对方带来灾祸,却从未想过要退避,总是安慰自己的,我们是不一样的;总会有办法的;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唯有对这样浑噩的自己,我感到有些怒不可遏。
"然而事实证明我一次次地错了......我们不是不一样的;什么办法都没有;灾祸绝对会降临。
"这世上只剩下唯一一个方法,可以将他唤醒。"
("忘却术!")
"忘却术......"那伽在洛斯艾尔的喊声中重复道。
男子点了点头,"不错,是忘却术,又称为复生之术的忘却术。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忘却术究竟是怎样施行的。"
"......献祭。"那伽突然低语。
"原来你知道?"男子吃惊地抬起了头,"那又......为什么不告诉我?"
"只是猜测,"那伽耸了耸肩,"而我不会以自己的猜测去推动别人的步伐。"
"和传言中一样呢,"男子没有追究下去,"听说吟游诗人只是吟唱,对凡事都想要置身事外。"
("不错不错!还经常无视我的好奇心,有热闹也不愿意看!")
那伽偏了偏头,不予置评。
男子见那伽没有辩驳,便又再继续之前的话语,"我想了很久,怎料不是魔法使的你却这样了然......不错,我想施行忘却术,是需要记忆献祭的。"
("什么叫记忆献祭,那伽?")
"是......小范围的时间扭曲么?"
男子再次露出吃惊的眼神,夹杂着赞叹,"传言说吟游诗人无所不知,似乎也是真的呢......早知道你分析得这样透彻,我也不用苦思冥想了。"
"我没有修行过法术,终究只是猜测。"
"却难得和我的结论丝毫不差。"男子有些严肃地收起了钦佩的表情,"老师的意思,我到现在才终于明白,施行忘却术,要献上我......也许是相关所有人的记忆。忘却术是复生之术,大约也是一种时间退回之术,将这段时间拨回,其中的一切生死变幻自然也就不复存在。其实简单得很......我要做的,大概就是亲手消去自己最不愿忘记的回忆......罢了。"
"不同的。"
"嗯?"
"你不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么。"那伽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在沙石上比划着:
Eliminate is not inexistence.
"消去并非从未存在。"男子喃喃地念道。
那伽眨了眨眼,以一如既往的平淡声音道:"存在后抹煞痕迹的‘无',与从未存在的‘无',是绝不可能相同的。"
绝不相同。

"你确定要这么做?"边看男子将咒文刻在地上一遍遍默诵,那伽一边问道。
男子慎重地点了点头,"如果我记忆中的那些片断没有欺骗我的话,那么,凭我的法力,只能在小范围内施行忘却术。因此,只要将你尽可能远的移动走后再施术,你的记忆应该就不会受到影响。"
"这对你施行忘却术会有影响么?"那伽看了一眼男子身后仍以两日前的姿势躺着的青年问道。
"不会的......万一有影响,我还可以等待自己复原,"男子摇了摇头,"我只是希望,无论如何都有人记得,我们两人之间不是从未交集过。"
"我知道了。"顿了一顿,那伽又再问道,"那么,施行忘却术以后呢?"
"我会忘记这十天的事,也忘记他......"看着躺在魔法阵中心的青年,魔法使的眼神悲喜难辨。
"然后呢?"
"然后......?然后,也许会再继续旅行吧,至少要走过整个世界,才算是魔法使的修行......"
"......走过整个世界需要多久?"
"三年吧。"
"还会再回到这里么......?"
"......"男子像是要说什么,挣扎了半天,却还是选择避开了问题,"谢谢你答应帮我,吟游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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