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天又是好天气,小段眯缝着眼睛看着窗外的红色霞光,把怀里的人挪了挪,想抽出手来,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翻过身去,把他的手抱得死紧,他喜欢抱东西睡觉的习惯还是没改,听说他八岁以前喜欢抱枕头或者衣服,遇到他后他便成了他唯一喜欢抱的东西。开始他睡觉也不老实,总揍得他鼻青脸肿,两人都没好觉睡,后来渐渐习惯,怀里没人还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想起两人那些相依相伴成长的岁月,他不禁笑容满面,凑近他耳边大叫,"起床了!"
小包唔了一声,连脑袋都缩进被子里,他又好气又好笑,把这团小东西抱起来,开始往他身上套衣服,又披了件长袍去打热水。厨房里,老顾正在往灶里添柴,一见他连忙起身,掩着嘴轻声道:"我熬了粥,做了好多肉包子,呆会加两个小菜就能吃饭了。"
小段微笑着瞥他一眼,"把中间那句说大声点!"
老顾哈哈大笑,"我做了好多肉包子!"
房间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我要吃肉包子!我要吃肉包子!"
两人相视而笑,这时,老林提着一个小小的镂花铜壶气喘吁吁跑来,大声道:"刚挤的新鲜奶水,快给宝宝送去。肉包子呢,给我尝尝!"
那个清脆的声音喊得更响了,"别吃光了,给我留两个,我要吃肉包子!"
小段无奈地摇头微笑,端着水走进房间,小包坐在床边正把床榻踢得咚咚响,他刚绞好帕子,听到后面幽幽的一个声音,"宝宝,你是不是很疼?"
他回头一看,见小包正低头绞手指头,白色狐裘高高的领子里,那雪白的小脸红得几欲滴出血来,他笑得肠子打结,瓮声瓮气道:"有点。"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会对你负责,以后你要听我的,不准骂我,不准到处乱跑,不准喜欢别人!"小包低着头一本正经地掰起手指头,脸上的颜色愈发娇艳。
"还有吗?"小段沉声道,他嘴角抽搐着,强忍着爆笑的冲动,端水给他漱了口,把他揽在怀里为他擦脸。
"没有了,我想到再告诉你!"小包突然有种当家做主的自豪感,刚想大笑三声,瞥到床上那摊血迹,心头一紧,眼眶红了红,拽着他的手嗫嚅道:"你给我瞧瞧伤得重不重。"
"还好。"小段知道他的心思,暗暗后悔昨晚怕吵着他没把床单换了,沉着脸道:"你这两天是不是都偷懒没练功,呆会我陪你一起练。"
果然,此话一出,那灿烂的笑脸阴了下来,小包嘴巴瘪了瘪,拽着他的手往床上拖,拖了半天没拖动,憋得满脸通红,脸上薄汗蒸腾。小段无可奈何,只好乖乖地趴在床上,小包把他长袍一掀,对住臀缝间仔细打量,突然哽咽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弄伤你......"说着,他手忙脚乱拉开床前抽屉,拿出伤药细细涂抹。
当那滚烫的液体落在他皮肤上,小段突然有种错觉,他的每一颗泪仿佛都烙在他心里,那疼痛从心头发散,迅速窜到身体各个角落,他象是一眼干涸的泉水中的最后一尾鱼,因为这甘霖的滋润疼痛着,却重新活了过来。
他微笑着闭上眼睛,回味着那销魂的快乐,突然很期待下一次的来临。
"你不要动,我马上来!"涂好药,小包扯好被子为他盖好,端着水盆就往外跑。一会,老顾的大嗓门震耳欲聋,"包大人,您怎么亲自动手呢,小的来就好......"
"我高兴!"那脆生生的声音似乎有点恼火,小段暗笑不已,连忙起身,门被人一脚踢开,两扇门页摇晃着,小包端着水跌跌撞撞进来,把水往架子上一放,把水擦了擦就扑上来把他往床上按,他再也忍不住了,微笑着把他揽进怀里,深深吻了下去。
良久,小包红着脸推开他,绞了帕子学着他的样子为他擦脸,又慌手慌脚给他套上青色棉袍,套上后仍觉得不够,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小段刚刚自己整理好衣服,他抱着一件大大的红色狐裘跑来,笨拙地要为他穿上,小段哭笑不得,抢过狐裘丢到床上,把他拦腰抱了出去。
老林端着碗奶迎面走来,笑嘻嘻道:"宝宝,怎么折腾了这么久,快趁热喝了!"小段就势坐到院中的石凳上,接过碗送到他嘴边,看他喝得一滴不剩才把他放下。包夫人小时候没奶水,他本就是喝百家奶长大的,给包夫人得子药方的游方僧人后来又来过一趟,发现他先天失养,百病缠身,便要包夫人以后给他天天喝人奶进补,还教他一套强身健体的《易筋经》,可惜这小家伙偷懒很有一套,总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小段本来在父母的教导下就有深厚根基,学了这少林绝学后,内力又平添几分,这才练成家族传下来的绝世武功。
"包大人,练功了!"见小包脚一落地就往厨房跑,小段冷冷说了一句。小包立刻收住脚步,怯生生看了他一眼,回到院中站好,嘟哝道:"我自己练就行,你在旁边休息!"
小包立在院中摆好姿势,〈〈易筋经〉〉第一式是"韦驮献杵",见他一双大眼睛不住往自己身上瞟,小段瞪了他一眼,念道:"立身期正直,环拱手当胸。气定神皆敛,心澄貌亦恭。"小包收敛笑容,瘪着嘴嘟哝,"肉包子肉包子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肉包子肉包子肉包子......"
小段脑门上青筋直跳,霍地站起来,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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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衙门十分清静,没人丢鸡也没人丢牛羊,正逢太平盛世,百姓丰衣足食,偷鸡摸狗做强盗的的本来就少,加上包不平任司隶大夫时定下许多不成文的规矩,条条利于百姓,比如不论什么时候皆可报案,小案不过夜,大案不过月,办案以证据为要,不得屈打成招。
包不平任职时,京畿地区几十个县全部没有积案,鸡鸣狗盗之徒惧其威名,皆流窜在外,从不敢在他眼皮底下作乱,是以京畿地区成了全国最太平之地,有"路不拾遗,门不闭户"之称。
父亲的余荫犹在,小包从上任到现在处理的全是丢鸡丢牛园里的菜被人拔了等案件,办的最大一件案子还是一个来上香的客人丢了钱袋,那天小包兴致勃勃刚想开堂审案,雅园茶馆的小二很快把钱袋送过来,原来是这个马大哈客人付钱后忘记拿,小包空欢喜一场,郁闷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没案子审,当然就没有进帐,小包掏出黑皮本,趴在堂上百无聊赖地清点自己的家当,小段捧着本〈〈兴亡警示录〉看得正入神,两条剑眉几乎连成了一线,中央还拧出一个小小的结,小包暗暗叹了口气,自从刚才自己练功想偷懒,他就一直维持这个阴沉的表情,一句话都没跟他说。
他把头搁在书案的黑皮本上,就着白狐毛的掩护偷偷瞄向他,其实他知道他每次去京城都很忙,因为担心他不会好好睡,即使到了半夜也要赶回来。昨天他骑了一天马,肯定颠得浑身都疼,还要被自己偷袭,弄得下面流血,心情怎么可能会好。
他突然窃笑起来,对着那健壮的身体流了这么久口水,终于把他变成自己的人,而且刚刚还对他宣布了约法三章,他就再也不用担心他出去不回来,再也不用担心他喜欢别人。
他回忆着自己刚才说那约法三章时的样子,眼睛变得亮闪闪的,他美滋滋地想,"那时候自己一定很帅,很有男子汉气魄,娘说爹是世上最帅最英武最威风的男人,她看到我当时那样子,一定也会夸我。"
他似乎听到娘在连声夸奖,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看到那炯炯目光扫过来,他连忙把脸捂住,从指缝里观察他的动静。
小段早就知道他在偷看,在心里闷笑连连,他忽然发现,只要在他身边,自己的笑容就难以遮掩,甚至,只要一想到他,所有苦累都变得甘甜。
"看你又想玩什么花样!"小段看着那滴溜溜的眼睛,恨恨地想。小包身体不好,却是个泼皮猴子脾性,除了生病没一刻安宁,整天上窜下跳,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偏偏全家上下都由着他闹,惯出他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样子,要不是这回他把那些把他宠上天的仆役留在江南,还不知道他要怎么折腾。
小包的眼睛只要一滴溜,当然就会有想法,这会小包想起那两本书,〈龙阳九式〉和〈断袖分桃〉,他正在后悔自己昨天太兴奋,没研究透彻,想着要找什么借口去桃妈妈那里要。自从那次在蝴蝶姐姐房间打牌被小段捉到,小段一听说他要去桃红院就是要杀人的表情,让他每次胆战心惊。
"对,还有昨天收的贿赂,四只漂亮的小老鼠!"他一拍脑袋,在黑皮本上歪歪斜斜写下几个大字"小老鼠四只",满心欢喜地吹干墨水,一抬头,小段正站在面前嘿嘿冷笑,他心里一紧,拍案而起,"你答应过我什么!"
所谓恼羞成怒狗急跳墙贼喊捉贼说的就是小包这个样子,小段二话不说,掉头就走,小包抱起本子追了上去,垂头丧气地嘀咕,"我昨天收了四只小老鼠,很漂亮很可爱的,皮粉红粉红,还会吱吱叫......"
"老鼠呢?"小段怕自己再忍下去会笑成内伤,停下脚步问,小包手忙脚乱把他的宝贝本子装进棉衣兜里,攀着他的手臂蹦跳着,"我放在桃妈妈家,我带你去瞧瞧!"
小段的笑声终于冲出喉咙,顿时觉得浑身舒爽,摸摸他的发,牵着他径直走出县衙,门外阳光正好,各家各户都把衣服被子搬出来晒,然后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嗑瓜子聊天,整条街上笑闹声此起彼伏,平凡人的幸福在此尽现。
小段看着旁边的小家伙,心中再次浮现那种熟悉的无力感,这个小家伙竟然边走路边眯缝着眼仰头晒太阳,也不怕踢到石头摔倒。
街头的人早见怪不怪,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走过,七嘴八舌说起宝宝的趣事,自从宝宝到了清凉县,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多围着他转,县衙里有个大嘴巴老顾和长舌头老林,宝宝今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很快就传出来,幸亏小包从来不喜欢跟大家扎堆玩闹,要不然被他知道肯定又得大发雷霆。
走到西街街头,看到雅园两个字,小包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冲进去咆哮一声,"吕欢喜,你给我滚出来!"
茶馆里的四桌客人齐齐看过来,小包把凳子踢得哐哐响,"看什么看,没见过老爷我发脾气么,再看我叫人打你们板子!"
孙伯满脸堆笑迎上来,"包大人,我家少爷到桃红院找蝴蝶小姐去了,你要不要等他回来?"
"混蛋!"小包一脚把凳子踹倒,大喝道:"蝴蝶姐姐是我的,他凭什么抢,胆小如鼠,还不讲义气,我找他去!"
话音刚落,他已经一阵风般刮了出去,小段听得直挑眉毛,朝孙伯苦笑着抱拳,问道:"银子还够不够?"
孙伯哈哈大笑,"他能吃多少东西,段少爷真是太客气了,要不要坐下喝杯茶,我们刚从杭州运来的龙井。"
小段颔首道:"不坐了,多谢!你包点茶叶叫人送到县衙吧,他喜欢喝我再买。"
等小段走出去,左边那桌居中那华服中年男子遥遥抱拳问道:"请问掌柜,刚刚这位就是清凉县县令包小拯么?"
其他三桌都是清凉县人,闻言面面相觑,都哈哈大笑起来,孙伯忙回礼道:"正是他,先生莫非也认识?"
那人摇头道:"我与其父共过事,其父倒是个清廉公正的好官,却不知......"
旁边一人拍着桌子笑,"这位包大人可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贪官啊......"
孙伯走过去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小杨,你不要乱说话,他们是外地客人。"
小杨捂着头嘀咕:"他自己都承认是大贪官,难道还怕我们说!"
华服男子神色一凛,对旁边两人使了个眼色,一人连忙起身结帐,三人出门骑上马,朝京城疾驰而去。
却说小包一听说吕欢喜去找蝴蝶,气得七窍生烟,连小段也不管了,拔腿就往桃红院跑。原来,小包和吕欢喜本是同年同月所生,当年包夫人没有奶水,吕夫人和她颇为亲近,干脆搬 去京城,同时喂养小包和吕欢喜,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三年,后来吕夫人回到清凉县,两家仍然经常走动,因此小包在清凉县就同自己家一般。
可惜小包品性恶劣,能跑能跳的时候老爱欺负吕欢喜,吕欢喜小时候也反抗过,五六岁时一拳就把他打得病了半个月,被爹娘打个半死。这下可好,对这个混世魔王打又不能打,骂也不能骂,躲也没处躲,因为全清凉县小包就只同他家亲厚,只得唯唯诺诺,任他欺负,好在小包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只会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吓唬他。
小包现在就是小时候的玩具被他抢走的心态,只想好好揪揪他耳朵出气,让蝴蝶姐姐看清楚他胆小鬼的真面目,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小时候被他揍那件事是他一生中的奇耻大辱,证明自己比他强壮就成了他毕生追求的目标。
小包一路咋咋呼呼跑到桃红院,刘妈早就听到声音探头出来,老远就喊,"宝宝,别跑这么快,小心跌倒!"
话音未落,小包已气呼呼跑到面前,大吼一声,"宝宝在后面!让开!"
刘妈嘿嘿直笑,只要一叫他这个名字,小包就如同那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般,可大家都叫习惯了,要改叫那个一脸阴沉的小段宝宝还真叫不出来,小段哪里有宝宝一半可爱。
闪进门里,小包径直冲向后院,蝴蝶今年年初才来,年轻貌美,算是桃红院的头牌,住在一个独立小院。刚穿过那圆拱形院门,小包一眼就看到院中小亭里吕欢喜和蝴蝶谈笑正欢,自从吕父死后,他已好久没看到吕欢喜这样灿烂的笑容,不知怎地心头一轻,突然没了脾气,沿着花径蹑手蹑脚绕过去。蝴蝶知道他爱胡闹,含笑瞥了他一眼,小包迅速扑到吕欢喜后面,大叫一声,吕欢喜吓得差点跌下石凳,一见是这个小冤家,拿起桌上的东西就走。
"我都准备把蝴蝶姐姐让给你,你竟敢一见我就跑!"小包心里这样一想,立刻怒火中烧,扑上去揪他的耳朵,吕欢喜哀哀呼痛,"小祖宗,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包拉着他的耳朵坐下,从后面抱住他吃吃笑,"我把蝴蝶姐姐让给你,你带我去京城玩成不成?"
蝴蝶掩嘴直笑,"我去泡茶,你们先聊聊!"
看着蝴蝶娉婷而去,吕欢喜把他拉到怀里坐下,小包天生畏寒,不管什么时候身上都冷冰冰的,他小时候经常这样帮他取暖,抱着这没几两重的身体,他又是心疼又是心酸,还有些捏碎他的冲动,苦笑道:"小祖宗,你就别害我,你路上要有个闪失我可担待不起!而且蝴蝶姐姐叫我来是带东西给我,我跟她没关系。"
"什么东西?我瞧瞧!"小包好奇宝宝的脾性又冒头了。
"准看不准动!"吕欢喜把桌子上的檀木盒子打开,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小包连打了两个喷嚏,捏着鼻子大叫,"快关上,熏晕了!"
第一次整治到小包,吕欢喜顿时眉开眼笑,把盒子关起来束好,捏捏他粉嫩嫩的脸蛋,"这叫迷迭香,是京城贾记香料行的新产品,听说京城的女子现在都用这个,擦上一点睡觉睡得很香!"
"你睡得不好吗?"小包拉开他的手,去摸他眼下的青色。
"这个......还好......"吕欢喜眯着眼感受他冰凉的触摸,支支吾吾道:"就是老做噩梦被吓醒。"
"胆小鬼!"小包不屑地瞥他一眼,眉头一挑,忸怩着贴到他耳边道:"我问你一件事,男人跟男人能不能成亲?"问完,他脸唰地全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