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喜妃此次似乎不打算采取直接的方法,而是要间接陷害于我,至于是哪方面的陷害尚不清楚,不过已有疑似是我宫里的侍卫与之碰过了面。
说来这喜妃倒是增了些头脑,明白了如上次宴会时那样的责骂压制起不到任何作用。
若是要用侍卫,可采取的办法能有哪些?不外乎在我出行或守卫期间安排些什么"意外",或是......另一种情况的话......
想到可能,我立刻吩咐齐颜调来在永寿宫当值的全体侍卫的家况背景,看看里面有无家境贫寒急需用钱,或亲人遇到重大变故,难以解决的。
齐颜走了趟路子,从侍卫处将情况打听得清楚,果不出所料,永寿宫八名轮值侍卫里,有一个叫刘封的正符合条件。
转天该到刘封当值时,我拣了个借口把他叫到近前,排开周遭闲杂人,只留了小梁子小李子两人在旁边守着。
刘封一进到殿内,我便喝令让他跪下。
那个看起来颇忠厚的年轻人显然蒙了一阵,然后虽然疑惑,仍立刻跪了下去。
我冷冷淡淡地问他:"刘封,你可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刘封看起来有些慌乱,只是答道:"小人不知,还请华容责教。"
我沉默了片刻,看他额上冷汗已渐渐冒了出来,才说:"身为禁宫侍卫,与其它妃嫔营私,意欲谋害自己的主子,祸乱宫闱,你说,这要算多大的错呢?"
听了这话,刘封如遭雷殛,呆看了我一眼后,也不说话,只趴伏着磕起头来,一下重过一下,声音在殿内空洞作响。
原来,真的是他。
"刘侍卫这是做什么,本君又没有说要定你的罪。"
刘封一边磕头一边颤抖说道:"小人罪该万死,小人但求华容惩处!"
我从座上站起来,走近拉住他胳膊迫他停下动作,"你当本君在和你说反话么?你家里老母重病垂危无钱医治,妹妹被变相买入豪绅家中作妾,受尽屈辱,你有心赎她回家却无能力,是也不是?"看他仰着渗出血痕的额头,眼中隐泛泪湿,我叹息放手,任他坐倒在地上,"你当本君是那么不通情理,不问事由的人么?"
"华容......您......"
"我要是真有心办你,只等时机到了,直接送你去领侍卫内大臣面前便是,又何必今日私下问你呢。"
"是是!多谢华容不究之恩,刘封没齿难报。"
"那......你现在可以把喜妃娘娘的具体计划一五一十告诉我么?"
"这个......可是......"
我见刘封面露难色,伸手扶他站起来,柔声道:"你放心,我知道一切都是喜妃设计的,与旁人无关,再者说,你现在虽然已不会再受她指使了,但难保她不会找到别的人来对付我,只有我彻底了解了,也才好有个防范,不是么?"
"华容说得是,小人现在就讲,一定不敢有任何隐瞒。喜妃娘娘一开始是托人和我讲,说知道我家里急要钱,有事情可以让我很快得着银子,只是危险大些,问我敢不敢做,小人当时鬼迷了心窍,只说不怕,后来亲自见了喜妃娘娘,才知道,竟然是......竟然是要让小人去害惨华容您的狠计......"
"你只管说,是什么计谋?"
"她,她要小人......在皇上寿辰前夕,趁当班之时,制造......制造与您的,私通之实......"
刘封讲到最后几乎没了声音,但我仍是听得清清楚楚,深吸一口气,几乎把手指捏断,才勉强忍住勃然怒意。喜妃,喜妃,好狠的女人,没想到你真的用这般卑鄙手段,看来竟是不将我置于死地不肯罢休了。
后宫淫乱,这是何等严重的罪,若被发现,轻则打入冷宫,永生不得翻身,重则株连满门,祸及九族,喜妃,你委实没有给我半点活路。
"刘封,如果此事成真,届时被抓的绝不可能只有本君一人,你的性命更是难保,你可有想过?"喜妃这根本是逼人以命易命,还可趁机灭口。
他苦笑一声,"这个小人自然想过,可是喜妃说将我娘亲的病治好,并且救我妹妹出那个火坑,还会给我一笔足够家人活上一辈子的钱,我想到那时候让我家里人先改名换姓避到别处去,跟我撇清了关系,就当是我拿一命换家人安康了,倒也值得。"
"你倒真是爱护你的家人。"我点点头,也不禁佩服他的勇气,"既然如此,这里有两锭十两的金子,刘封你先想办法拿回去给你母亲治病,以后如有需要我会派人送去你家,至于你妹妹那里也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解决。"
眼看我从一旁拿来一个紫红绸袋,放到他的手上,刘封已落下泪来,一边擦泪一边又跪下道:"华容您真是太好了,不仅不追究小人的罪过,还肯这样帮小人,小人就算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您的恩德......"
"你出于一片赤诚之心,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也不要你做牛做马,只答应我一件事,在喜妃那边一个字也不要提,继续应付她就好,让她以为你会替她办事。"
"您的意思是......小人知道了,今日之事,小人就当没有发生过,绝不向人提起!"
该叮嘱的都叮嘱完毕后,刘封离开了殿内,我则命小梁子去把齐颜找来。
看着刘封的背影走远,想到他刚才感恩戴德地说我是大好人,不觉自嘲一笑。
那些金子于他来说是救命之物,可对于我而言,单是皇上的赏赐也早不止这个数目,如今只是在拿着自己无用的东西来换取相对重要的东西,例如,他的忠诚。
赤裸裸的施与是金钱交易,而包裹在关怀之下的施与便成了人情交易,我,又哪里会是什么善心好人。
刘封,何必把我看高。
"主子,您找奴才有何吩咐?"正在怅想间,齐颜已赶了过来。
"这事情虽困难些,但也只有你能替我办到了。"
"奴才不敢当,主子尽请说。"
"齐颜,替我找出喜妃身上可以作为把柄的弱点来。"
"这......奴才定会尽力而为,只是此事并不容易,还要请主子耐心等候些时日。"
"或者你将和她有关的人事搜集来与我也可,务必详尽。"
"是,奴才立刻去办。"
遣退了齐颜,我一个人站在彩画廊下,扶着朱漆殿柱,看向远处数不清的飞檐攒顶,映在夕阳下分外庄严华美,谁又能想到,这当中蕴藏了多少肃杀阴霾。
"在这皇宫里,没有哪个人会是不曾犯过错误的,只要你肯找,总能找得到。......当然,也包括我......"
关于喜妃的出身以及入宫后的行事待遇,凡所种种,一一落入了我的眼帘。
她本姓荣,并非锍金贵族血统,家中也仅是略比平常百姓富余些,昔日新皇登基,举国招贤选美,她便是因此得以进入宫中。可以说,她能够坐上妃位,恰是因时应势,为体现皇上亲民爱子,一视同仁,才有了她这既无血统也无家世背景的女子飞上枝头的机会。
也正因此,她才更加忌殚宫里每一个可能威胁到其地位的人,生怕有一日别人取代了她,而无法像皇贵妃那样悠然高坐闲看众人。
我告诉齐颜,多往她的金钱用度来处上查考,大约可有收获。
宫里虽然各项吃用事物均有分例,但若真正想弄好头面,还是要各宫自己出钱打点内务府几处,以喜妃好胜争强的个性,事事不肯逊于他人,想必一定花费颇多,而她受的赏赐其实又有限,这说好要给刘封的大笔银子从何而来,就颇值得人思考了。
果不其然,未过多久,喜妃的马脚便露了出来,原来她竟是靠私卖御器出宫来换钱支撑。
拣了天气极好,不见燥热的一日,我早早到了喜妃的延禧宫去串门子。
迎接的小宫女看到我时惊得几乎不知该说什么,将我引到正殿后便急急地赶去后面寝殿通报,连茶也忘了奉上。
我也不与她们计较,只在殿内随意闲看,等了约有小半个时辰,喜妃才施施然出现,身后跟着一排宫女太监。
我扫了她一眼,把她那身上的大红盘锦开衫,牡丹纹样缎子褶裙,以及头上的盘凤飞天金簪看个仔细,看来她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又见她竟没有身为主人招呼我的意思,便主动走上前去。
"叶岚冒然来此,还要劳喜妃娘娘苍促间盛装打扮以来相迎,实在不胜歉意。"单看她那精致艳丽的妆容,就不知在房内耗了多长时间,这人争胜之心也未免太过。
喜妃轻哼一声,同我摆足架子道:"叶华容不必客气,就不知华容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个屈尊来我延禧宫,为的是哪般缘由?"
"这个......只是此事实在不太好在这么多奴才面前提起,不知娘娘可方便......"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身后众人,虽不情愿终于还是一挥手,命他们离开了殿内,但仍留下了一名宫女一名太监。
"现在,华容有什么话就不妨请讲吧。"
我冲她⑽⒁恍Γ澳锬镉趾伪厝绱诵募保讲乓夺翱凑獾罾锍律瑁环ζ嫫罚翟诰醯糜腥さ媒簦瓜胂蚰锬锾纸桃恍┠亍!?
喜妃显然摸不到我的真正用意,只忍耐着答道:"华容尽管说。"
"是这样的,叶岚听说,当初皇上曾赐过娘娘一个约一尺半高的羊脂白玉山子,雕工是极好的,因此有心想欣赏一下,谁知在这殿里却没看到,不知是不是娘娘收在别房里了?可否借出来让叶岚饱饱眼福?"
喜妃闻言就煞白了脸色,瞪大眼睛看向我,好一阵子才勉强开口道:"华容倒真好兴致,只是那种东西也不一定拿出来摆的,谁晓得收在了哪里,本宫一时实在难找到,请华容见谅则个。"
"哦?那真是遗憾,不过也没关系,我还听说去年娘娘生辰时,皇太后送了娘娘一件珐琅彩莲纹三足香炉,不知还找得到么?"
"你......你怎么会......"这时的喜妃已不止脸色大变,惊讶忿怒俱显于色,手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莫非娘娘已想起来东西放在哪里了?若不然的话,可需要本君禀上万岁爷,多调些人来替娘娘把东西找出来?"我直面向她,笑意盈盈地追问。
"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听不懂?那好,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御赐东西的下落,娘娘可能不清楚,但你宫里的大姐长乐难道也不清楚么?就算她这经手的人也不清楚好了,本君担保,京内博雅堂的当家掌事绝对一清二楚!只是本君不知道,这一两件东西没了,或者还可推到奴才身上,若是十几件东西全都在这延禧宫里失了踪,娘娘你要如何向皇上解释?"被我点到名字的那个宫女吓得立刻跪了下来。
"......"喜妃急喘着气,看着我反指向她身后那名宫女的手指,脸上第一次露出恐惧的神情,眼神在我脸上不住游移,许久,她沉声说道:"......你想拿本宫怎样?"
我放下手,掸掸袖角,仍冲她笑着,"娘娘何必如此紧张,本君也只是做些假设而已。其实这有些事情,喜妃娘娘也不是宫里第一个做的人,大家心照不宣就是,闹大了也未见有多少好处。"
"......华容能这样想......自是大家的福气。"
"是娘娘的福气,却不是本君的福气。"
"叶华容,你只把话说明白就是,本宫现在落在你的手上,就不要再绕弯子了!"
"本君的话已够明白了,本君不想将你治于死地,但还请好自为之,看清各人不同,收起那些自以为聪明的诡计,以后安安份份地待在延禧宫里,不然,能抖出来的事情也许还不止这些。"
我这样对她已算仁慈,可喜妃听后却终于认命一般,颓然退后一步,脸现凄然之色,看着我喃喃说道:"各人不同?好一句各人不同,可是你和我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我争取我应得的,到底有什么错?我一样有青春一样有美貌,凭什么只有你能得到皇上那么多的宠爱?!"
有什么不同?我敛眉,或许在本质上,我与她真的并没有什么差别。
"喜妃,你明白吗?你,是女人,是宫里好几位妃子里的一位。而我是华容......当朝唯一的华容。"
不再看向喜妃不复倨傲的惨容,我扫过后方两名奴才,冷然道:"你们把嘴都看紧些,今天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泄露,否则你们自己晓得后果。"两人立刻如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唯一......好个唯一......"
抛开身后喜妃不断的失神低喃,我径自走出殿外,待离得处延禧宫远些了,齐颜才趋近问道:"主子这么宽容,万一喜妃不知好歹,再使什么小动作,岂不是养虎为患么?"
我答他道:"气势一旦输了,那便是真的输了,她如今已再难振作,就算她仍不肯收手,我也不会怕她。留着她在这位上,以后反而或许有用。"
想到比喜妃更深沉难测的皇贵妃,那才是我最不可不防的人物,不知她若晓得喜妃已受我钳制,会有何种反应?
三十五
那日之后,颇有几次机会与皇贵妃碰面,由她那隐隐气怒而不得发的表现看来,我知道了她必定早已了解喜妃对我有所计算,是以一直稳坐壁上观,以为不费分毫力气就可看人将我除掉,可惜她没有想到,事情竟未能如她所料地发展,因此看到喜妃一夕之间改变了态度,才会如此心气难平。
一举解除了来自喜妃的威胁并压制了皇贵妃,不能不说,着实令我自喜了一段时间,虽然由于动作之大,瞒不过我宫里的那位刘公公的眼光,因此皇上那边想必仍是知道了大概,但他未见干涉的沉默,还是让我放下了心。
一切似乎都尽如我意,可是我竟不知原来短暂的志得意满后会迎来那般震撼的噩耗。
八月末的一日,暑意已尽无,因着再过不久就将是皇上的寿辰,各宫都在费尽心思准备贺礼,我也不例外,一早将送来的古玩册子翻了个遍,还是不见任何中意之物,眼见时日已是不多,实在有些烦恼。
就在我反复考虑之时,房间正门突然被撞了开来,我不悦地看向几乎是连爬带滚进了房内的小梁子,奇怪他跟我已久,为何突然如此没有规矩。
但他接下来喊出的话却令我失去了反应能力。
"主子!席泰御侍他、他......他没了......!!"
手中的薄薄画册掉在地上,砸出不大不小的闷声,朝着上方的页面绘的正正是雕漆八仙贺寿图盖盒,看着那剔红的"寿"字,我突然觉得心纠痛得厉害。
冲过去抓住小梁子的衣领,急急问他:"你刚才说谁,谁没了?什么时候?到底怎么回事?!"
小梁子被我勒得直咳咳地勉强发声道:"奴才是说、说启祥宫的席泰御侍他,今早被人发现已经、已经没了!"
无意识地低叫一声,我放开他,转身跑了出去。
看不清跑动时那些擦肩而过的人的面容,甚至看不清红墙圈起的宫道廊影,只是凭着一种念头向启祥宫的方向跑着。
我不信,我不信,这样的事情我一点也不相信,我要去用自己的眼睛亲自确认,确认那个活泼的青年仍活着!
可是,液体仍是一点点模糊着我的视线,眼眶被风吹得酸痛,像此时的心肺一样。
一路跑到启祥宫门前,我突然停住了脚步,里面可能的景况让我不由得恐惧。
几乎是战战兢兢地迈进门内,却看不到半个人,我继续向里面走去,沿着通往席泰应住的房间的路线。
在还未到东侧游廊转角时,忽然一眼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明绪。
很久很久未曾见过他了,但此时我无心叙旧或思考与他之前种种,只对着他显见苍白的脸,问出最想问的话:"席泰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