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檀弓说:“这场大雨下去,再好吃的瓜也不甜了,阿九,吃瓜吗?师叔给你捞两个去。”
长孙破缓步从亭子里走出来道:“走。”
“师父,不再歇歇了?”李檀弓问。
长孙破摇头说:“哼,杀了阳明老道再歇。”
正说着,凉亭后面扑簌簌一阵树叶的声响,有人接二连三地跃出来,一会儿工夫竟来了二十多个人,将李檀弓他们团团包围。
长孙破冷冷地扫视他们,看到兰心,突然眉开眼笑道:“好!这姑娘必定好吃!”
李檀弓慌忙拉住他说:“师父,这姑娘不能吃。”
长孙破问:“为什么?”
李檀弓说:“这姑娘皮厚肉糙。”
他说话的声音挺低,可还是让兰心听见了。兰心能听见,她的那帮师兄弟也能听见,他们齐刷刷地朝着兰心看来,眼神是又震惊又好笑。
兰心的脸腾一下红了,她恼怒至极,又看见李檀弓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忘在耳朵边插朵芙蓉花,一副装俏卖乖的傻样,气不打一处来地拔出剑喊:“喂!你!”
李檀弓不理她,专心地劝长孙破,让他别胡乱开杀戒。
“拿命来吧!”一心冲着李檀弓出剑。
李檀弓边退边说:“咦,你为什么杀我?”
长孙破忍不住了如急电般直扑兰心,猝然出掌!那个叫兰沉的赶忙抢上一步,举剑刺向长孙破。长孙破冷笑,掌风略偏,兰沉变招不及,只递出半招就被他劈开,整整退了三五步才稳住,可他的剑尖也在长孙破的手臂上划出一道血口。
长孙破看着那口,说:“竟然能近到我的身,看来阳明老儿的徒弟还算长进。”他骂李檀弓说:“哪像你只会丟我的人!”
李檀弓也不管丟人不丟人,还是专心劝架,“师父,您别在这儿就打上啊,阳明真人还在那什么宫呢,你好歹见他一面啊!”
“不见了!他又不好吃!”说罢,他已经掠到兰心跟前,脸上紫气暴涨。
李檀弓高喊:“哎!那姑娘小心!”
兰心轻功还算不错,惊险地避开,长孙破连续出掌,他正在兴头上,紫玉大法的真气竞如实体般在他周围游动,兰心被他的真气罩住,就如笼中的一只囚鸟,怎样都挣脱不开。李檀弓豁出去,扑上前抱住了长孙破的腰。
只听“扑扑”两声,李檀弓和兰心同时摔落,长孙破怒道:“又打偏了!你这个臭徒弟,专门捣乱,我要把你逐出师门!”
兰心被紫玉大法震得心口剧痛,伏在地上喘气,只觉得脑子里忽明忽暗,脸颊,额头就像挨着烙铁,把人烫得都糊涂了。
兰沉见状,大吼一声攻向长孙破,其余弟子也纷纷出剑,长孙破毫不畏惧,运功震开诸弟子,又飘起在兰沉肩上拍了一掌。兰沉摔出老远,长孙破冷笑,把兰心从地上拎了起来。
兰心头昏眼花,仍然勉力挣扎。长孙破突然松开手说:“你这点功力杀不了无愁。说,你们逍遥山上什么人杀了我的女儿?”
兰心扭过头去,只是咬紧了牙齿不说话,长孙破狞笑道:“好,你既然不肯说,那我也不用留着你这条命!”
说罢,他举掌要往兰心的天灵盖拍下。李檀弓突然指着兰沉高喊:“是这小子杀的!”
兰沉左肩挨了长孙破一掌,可能伤到了骨头,正痛得满头大汗,听到这话怒道:“你、你血口喷人!”
李檀弓说:“不是你难道还能是我啊?你师姐妹都要死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在边上哼哼唧唧也不知道出来说句话!”
兰沉怒笑道:“好,好!是我杀的又怎样?长孙魔头,咱们再来斗斗!”
长孙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你既然承认了,就受死吧。”
说完他扔下兰心,身形从她和李檀弓之间穿闪而过,一眨眼便到了兰沉跟前,兰沉惊怒着剑。长孙破一声狂吼,双掌齐齐拍出,那把精钢长剑竟在这一拍之下断成数截,短剑“当啷”落地的同时,兰沉也落在了数丈之外的草丛里,他抽搐两下便不动了。
“师兄!”逍遥山的弟子们齐齐惊呼,朝着兰沉奔去。李檀弓跑得比他们还要快,他吓坏了,一个劲儿念叨不好不好一时情急胡说八道,竞然把他害死了!
他扑到跟前,只见兰沉口鼻溢血,正要去掐人中,结果被别的弟子一把推开,“你做什么”?
李檀弓说:“救他啊!”
“你滚!”其余人怒吼。
李檀弓急道:“我滚可以,但是他好像还有出气儿!”
“还有气儿?”长孙破眼皮一翻,竟又要出手,“那就打得他没气!”
混乱中,突然有个清越的声音喊道:“长孙兄,掌下留人!”
山林小径中大踏步走来一个中年人,青色衣袍,面容清秀白净,远远地便拱手作揖,到了跟前,他更是一揖到底,说:“小辈们不知深浅,冲撞了长孙兄,还请长孙兄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说罢,他又对逍遥山弟子们喝骂道:“没长进的东西们,还不快收了你们的兵器,向前辈赔礼!”
弟子们面面相觑,愤愤地叫道:“师叔!这老魔头……”
“不许废话!”中年人断喝。
迫于他的威严,弟子们心不甘情不愿地朝长孙破躬了躬身,个个几乎把牙都咬碎了。
长孙破歪着头说:“哦,我想起你来了,你是阳明的师弟,当年你还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
中年人笑道:“正是,我叫阳殊,原来长孙兄还记得我。”
长孙破森然地说:“记得又如何?你假惺惺地客气一番,难道还指望着我不杀你么?逍遥山害死我的女儿,你们人人都该死。”
阳殊说:“不敢不敢,我只是受掌门师兄之托,邀请长孙兄上山一聚。纵然人人都该死,但师兄他老人家希望死前与老朋友叙叙旧,也是情理之中。”
李檀弓逮到了机会,跑到长孙破身后低声劝:“师父,你看这阳明真人好歹也是武林名宿,一呼万应,可待您还是这么客客气气的,说明他怕您啊,就算他不怕,那也是不敢惹您啊。您就领了他的情吧,别传了出去,江湖上说咱们没气度。”
长孙破怒道:“他杀了我的女儿,我还要和他讲什么气度?!”
阳殊淡淡一笑,说:“长孙兄痛失亲人,难免伤心。若凶手真是逍遥山的弟子,我阳殊必将其手刃,并自断一臂,女子向长孙兄赔罪。”
这个誓发得可真重,他也是练剑之人,没了一只手臂,就等于废了大半的武功。长孙破重重一哼,没有再说话。
阳殊指示弟子们背起不省人事的兰沉,还有另外几个受了伤的弟子,拱手说:“长孙兄,我先领着这几个逆徒回无极宫受罚,就让兰心带四位上山吧。”
兰心惊问:“我?”
阳殊担心弟子们的伤势,不容她反对,已经带着十多人疾步离开。
兰心又恼怒又尴尬,跺了跺脚,竟然也甩手走了。
满鱼儿说:“檀弓哥哥,那个皮厚的姑娘跑了。”
李檀弓笑着说:“她一会儿准回来鱼儿、阿九、师父,咱都累了饿了吃点儿干粮歇歇再走吧。”
正当他们吃东西的时候,兰心果然回来了。李檀弓笑嘻嘻地说:“好姑娘,快带路吧,可千万别把我们带沟里去。”
兰心皱着一双秀眉,满脸不乐意地说:“逍遥山布了阵法,你们得跟紧了,一旦走错了路便进不去,出不来了。
逍遥山山不高,林却很密,光是千年古柏就有上万棵。兰心带着他们在树荫中穿梭,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这才看见山顶的无极宫,可拐了几个弯后,又看不到了。
李檀弓悄悄地对兰心说:“你可别带着我们绕路,他是真的会杀人。”
兰心说:“我没有绕,就是这么个走法,快到了。”
一炷香工夫后,树林掩映中露出了无极宫的一角屋檐。无极宫原本是个小小的道观,经过三代人的经营,已经是规模宏大,占地千亩。
自从长孙破找到紫玉大法后诈死闭关,阳明真人单独作为武林白道的首领已有十年,这十年来他公正端方,执法严明,武林人人称道。如今长孙破口口声声说他杀了自己的女儿,并且寻仇过来,逍遥山分外莫名其妙。
事出突然,消息又不知给谁封锁了。一直到长孙破大摇大摆地闯进了地盘,众人才知道。给武林白道三大盟送信的信使还在路上,帮手是来不了了。
阳明真人的师弟、脾气刚烈的阳德真人坐在读书堂上,边饮茶边嗤道:“自古正邪不两立,长孙破堕入魔道是咎由自取,竟然还有脸上我们逍遥山!”
说话间便听到外头一阵喧哗,有人高喊:“不好了!魔头打进来了!”
他赶紧扔了茶碗出去,只见无极宫门前已经乱作一锅粥,逍遥山的弟子们将长孙破团团围住,不时有人被他从人群中抛出来,摔在地上哎哟惨叫。
“好强的内力!快结剑阵!”
兰字辈弟子,烈焰焚天阵法!——”
长孙破大笑道:“什么阵法!老鼠结阵了难道就不是老鼠了吗?哈哈哈哈!去吧!”
一名筋断骨碎的弟子被他摔在石墙上,摔得脑浆迸溅,惨不忍睹。
逍遥山众人惊怒至极,纷纷抢攻,又有几人被他一掌打死,他甚至活生生地扯下一名弟子的手臂,鲜血淋漓地放在口中大嚼起来,吼道:“好吃好吃,练过武的就是好吃!”
李檀弓紧紧搂着俩孩子躲在树后,兰心揪着他的衣领怒骂:“这样的人你也能认作师父?!”
李檀弓说:“我前一个师父还喜欢迷奸小媳妇呢,又能怎样?姑娘你快蹲下,别去掺和,保命要紧!”
兰心推开他,拔出剑就跳入了战局。
李檀弓拉着满鱼儿和阿九找隐蔽地点,阿九问:“太师父在干什么?”
李檀弓回答:“在打人。”
阿九问:“为什么要打皮厚姑娘?”
李檀弓说:“因为皮厚姑娘是坏人。嘘,咱们再躲开些。”
他们正要往更远些的柏树后面去,只听一声雷音狮子吼:“都住手!"
李檀弓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推了满鱼儿一把说:“你们两个躲好,鱼儿看好弟弟,如果我不来找,你们就别出来!”说完他便往无极宫潜去。
无极宫门前黄土飞扬,影影绰绰中只见无数人身形腾挪,李檀弓摸到跟前,才看清动的全都是逍遥山弟子,正围着长孙破摆阵踏圆,长孙破旁若无人地坐在剑阵中心,身下俱是他撕下来的残肢断臂。
“徒弟。”长孙破一眼就看见了他,“赏你条大腿吃!”
说完他真的扔了一条血淋淋的大腿过来,李檀弓忙不迭地避开,脸都白了说道:“师父,我不吃,您留着吧。”
见逍遥山弟子均用愤恨的眼神看着他,他在心里已经把长孙破骂了几十遍,但事已至此,他只好跑到老头儿身边去,垂头不停地擦着冷汗。
无极宫门大开,陆续出来许多人,最后一名老人仙风道骨,身后有十多个高阶弟子拱卫,正是阳明真人。
李檀弓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他拼死拼活要把阿九送给阳明真人,如今人终于送过来了,却演变成这么一个无法收场的局面。
阳明真人身边有一位中年道人,膀阔腰圆,不怒而威,想必就是刚才发狮子吼的人。他声震如雷地说:“长孙破!我掌门师兄敬重你为一代宗师,这才放你上山,想不到你竟然大肆屠杀我门弟子,今日我阳德断然不会放你活着回去!”
长孙破问李檀弓,“阳德?阳德是谁?”
李檀弓哪里知道,摇了摇头。
长孙破便说:“什么阳德、阴德,我看你是缺德。”
阳德真人只当这师徒二人一同消遣他,勃然大怒正要出手,却被阳明真人拦住道:“师弟不可。”
阳明真人缓步走出,包围着长孙破和李檀弓的弟子们纷纷让路,他一直走到距离二人几步远,才拱手行礼道:“长孙兄,别来无恙。”
长孙破说:“我不要这些多余的客气,我女儿死了,你要么交出杀我女儿的凶手要么就替凶手去死。”
阳明真人微微一笑道:“那好,我不客气。但茶水已经备好,长孙兄和令高足不如进去喝一杯粗茶吧。”
李檀弓猛地攥紧了拳头,可千万不能进去,一进去就出不来了!
长孙破大笑说:“好个阳明真人,难道你是二十年不见我,一心想叙旧?好!徒弟,咱们就进他的无极宫去,看看这老真人还有什么把戏!
说罢他就大踏步地往里走去,逍遥山的弟子们剑尖雪亮,李檀弓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无可奈何,只能听天由命。
穿过无极官坚实厚重的大门,便是一条长青砖道,两边巨木高耸,巨木后面皆是碑林,有的已经长满青苔,有的还是新立的。
阳明真人说:“这每一块石碑下面,都埋着一位为武林正义而死的逍遥山弟子,纵然他死于万里之遥,我们也要把他的尸骨找回来。”
李檀弓没多想就问:“那万一找不回来呢?”
问完他就立刻后悔了,幸好阳明真人不以为忤,耐心地回答:“若是真找不到,那也只能做个衣冠冢了。这个,与远处那个,便是衣冠冢”
走过长道就是无极宫的正殿三清殿及玉皇殿,里面供奉着神仙,阳明真人不加停留,一直将他们引到宽敞的客堂青木殿。
这群人一进青木殿,殿门便轰然关闭,只听阳德朗声吩咐:“殿外弟子各司其职,没有掌门师兄的命令,一律不得入内。”
李檀弓一惊,下意识地去摸刀。
殿内明晃晃地点着几百根蜡烛,跳跃的火光映着众人各异的表情,显得十分诡异。殿内有二十多个人,除了李檀弓和长孙破,还有阳明、阳德等阳字辈的五人,兰字辈的十多人。
长孙破冷笑说:“这是喝茶吗?”
阳德抢先发难道:“这叫瓮中捉鳖,又叫关门打狗!”
阳明真人急忙阻止,“师弟不可!”
可阳德已经冲了上去,他暗器功夫厉害,使的是一把金弓和铁弹子,百步穿杨,速度奇快,一眨眼工夫便向长孙破连发了十弹。
长孙破两掌对出,将十颗铁弹子拢入其中,揉了揉,竟揉成了一颗大铁蛋扔了回来。
大铁蛋借了紫玉大法的霸道内力,来势汹汹,阳德避之不迭,阳明真人适时插手,从侧边向铁蛋挥出一掌,铁蛋去势稍偏,“砰”地打穿了青木殿的厚墙,嵌在墙外十多丈远的一棵古柏上。
阳德的脸色顿时臭了,阳明真人沉声道:“师弟,退下!”
阳德梗着头说:“师兄,也许是我错了!可这魔头刚才在无极官外……”
阳明真人说:“退下!”
长孙破冷笑着拿了个蒲团坐着,摸着下巴说:“徒弟,你看见没有?为师我来不及杀他,他竟然还不乐意。”
“你!”阳德又要搭弓。
“退、下。”阳明真人一字一顿道。
“是……”阳德一脸委屈,愤愤地站到一边。
长孙破说:“打得正好呢,老道多管闲事。”
阳明真人缓声说:“长孙兄,不如我们稍坐片刻,等一个消息和一个证人”
“什么消息?”
“令爱未死的消息。”
“什么证人?”
“自然就是令爱!”
长孙破勃然大怒,浑身的杀气如网般铺天盖地张开,震得青木殿内的桌椅都咯吱作响。“你少拿这些花言巧语来欺骗我!”他惊人的一掌轰向阳明真人。
阳明真人左右各跳出两个人,分别是阳德、阳殊,以及年龄稍大些的阳简、阳穴后两位真人主要负责处理逍遥山门内的事宜,几乎从不在江湖行走,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名气,可是论武功,他们却在阳德与阳殊之上。
长孙破的一掌被他们联手化解,阳宁喝道.“结天师阵!”
天师阵是一种四人剑阵,传说道教有四大天师,即张天师张道陵,许天师许逊、萨天师萨守坚、葛天师葛玄,天师阵既然能以四大天师为名,可见其厉害,一旦结阵,三分的剑术也能发挥出十分的威力来。
李檀弓躲在一边,只见天师阵里剑影茫茫,五个人竟斗作一团,只有拢不住的剑气偶尔泄出,在青木殿的立柱和家具上留下条条刻痕。
李檀弓恍惚中又回到了当初刘采花对战黄四婆的时候,黄四婆的双钩之快,绝不亚于眼前阳字辈的四位真人,可他们四人联手之气势,远胜于黄四婆百倍,叫人心惊胆战。
长孙破以一敌四,并不落在下风,只见他掌出如风越打越快,掌中的那一团紫气越打越小,越打越小,最后竟缩成珍珠般的一个紫。李檀弓只当他要败了,谁知突然听他暴吼,小紫点“轰”一声炸开,把白色的剑芒扯得粉碎,阳宁等四人被他同时震出,倒退十多步才停住,天师阵顿时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