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家的纨绔派头这么大?
乔盛宁在心中嗤之以鼻,夹了一筷子拍黄瓜。
“公子。”婢女的声音娇娇软软,也不知这人长的怎么样。
乔盛宁继续盯着看,横竖大家都在看,着实也不差他这一个。
那公子从楼梯上走进来,将湘黄色的衫下摆轻轻一理搭在软枕上落了坐。
只见他头戴金冠系了一条白色东珠的抹额,穿的是湘黄色蝉纹的缂丝夏衣,腰间束着白玉带,两边悬香囊,红色流苏浑然不乱,路行不摆。
好个锦绣堆出来的公子。
乔盛宁再去看脸,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再看一眼,默默的移了移位子,背对着那公子,如芒在背,生恐那公子看到了自己。
无他,初看时觉得那公子眼熟,再看就认出来了。
那公子是他的皇爷爷,如今的梁国太子,乔郅。
万一他发现了自己……
乔盛宁酒也不想喝了菜也不想吃了,一个劲的扒着白饭,打算填饱了肚子就溜。
白饭扒拉了半碗着实没味,乔盛宁悄悄的一探头,见他祖爷爷正捏着银筷挑肥拣瘦,根本没往其他地方分神,默默的舒了一口气,做贼似的夹了紫砂盏里的一块东坡肉。
那肉炖的烂烂的入口即化,肥而不腻,乔盛宁吃了一块,还想再上一盏,却有些不敢招手叫小二。
他单手托腮,掩住大半侧脸,戳着寡淡无味的白米饭,郁闷至极。
在心底掐着手指默默算着他家皇爷爷如今的年龄。
“……”
年方十六,小屁孩一个,他怕什么啊?
乔盛宁大彻大悟,差点欢喜的就要原地跑圈。
他抬手一挥,高声唤到小二,颇有些鸟儿出笼的得意模样,扑腾着翅膀,恨不得在他皇爷爷面前晃荡一番。
爷爷诶,我可是你孙儿,看你认不出我了吧。
他现在可是金国乔将军家的五公子,年纪算起来比皇爷爷还要长几岁,他不以大欺小欺负他皇爷爷就算好的了,怎么还能怕他呢。
“小二,再来一盏东坡肉!”乔盛宁将怀里的宝刀榭芳往衣襟深处掖了掖。
梁国世代相传的宝刀,上次他兵器不趁手挨了老关一下,伤好了大半便在回宫夜里,从金国望江楼顶楼的楼板上将榭芳摸了出来。
外人只知道梁国宝刀榭芳,若立太子则传太子,未立太子则佩陛下。
却不知道,立了太子而太子又未满二八时,便会提前一年将榭芳藏在金国望江楼楼顶楼板夹缝里。金国的望江楼高耸入云,是试炼太子轻功绝妙的想法。
等到他皇爷爷满了年龄去取刀……咳咳咳。
乔盛宁抵着手背轻笑。
“来嘞!”伴随着店小二洪亮的声音,乔盛宁又添了两个菜愉快的吃了个酒足饭饱,摸着小肚子结结实实的打了个饱嗝。
这般没形象的样子,要是搁在梁国他皇爷爷在的时候,早就一眼刀剜过来。
不对,应该说他皇爷爷在的时候,他压根就不敢,只能遵循养生之道吃个七分饱。
没人管就是自由。
乔盛宁伸了个懒腰打算在他皇爷爷眼皮子底下晃荡走。
他得意洋洋的摆着身躯,活像只开屏的孔雀,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还有两步就要下楼,乔盛宁在心底挥舞着衣袖嘿嘿的笑。
“这位公子。”那女婢的声音轻轻的飘进耳里,威力不异于鬼哭吓的乔盛宁一抖。
他掀起眼皮心虚的抬头,看了看左右,手指抖的老高指了指自己,道:“……叫我?”
“是的公子,我们家公子请您过去坐一坐。”女婢手臂轻抬,请乔盛宁移步过去。
乔盛宁僵硬的转过头,对上他皇爷爷平静如水的目光,差点就给跪下。
“……不了,我还有事……”乔盛宁心虚的道。
“不过是坐一坐,不会耽误公子多少时候的。”女婢温柔道:“我们家公子很少邀人,希望公子能够给个面子。”
乔盛宁眼睁睁的看着他皇爷爷接过帕子,细细的擦着每一根手指,又慢条斯理的卷起宽大的衣袖。
害怕……
他移着小碎步挨了过去。
看着在自己眼前晃荡的少年人,梁国太子乔郅将两边的衣袖卷好理着卷边。
他一进门就看到他了,身量欣长的少年风姿绰约,坐在窗边,赏夏饮酒很是爽朗天真。
看了几眼也没结交的打算,闷头准备吃自己的,却见那少年看到自己后,身躯一颤,连忙就换了座位,深恐自己看到了他。
难不成是旧相识?
乔郅打量起眼前人,红珠系发,眉眼精致的像是个女子,委实是不认得的。
方才在打他眼皮子底下过,举手投足的模样姿态像极了他那不肖的孙儿,乔盛宁。
想起那孩子,乔郅唇角化了一抹笑。
那孩子第一次到自己跟前时,是四岁还是五岁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小小的一个奶团子,问他诗词文章没有不通的,言行克制有君子之仪,他那个时候废了太子,太子一门皆为庶人,一直抚养的太子之子也一并舍了去。想再养个孙儿承欢膝下,儿子们就巴巴的将各自最伶俐的孩子送过来。
谁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他说想养个孩子,实际上是对儿子辈有些失望,想要亲手抚育教养一位优秀的未来储君。
他那孙儿乖顺伶俐的跟个小兔子似的,天姿又是得天独秀,让司天监看了星盘又名大祭司算了八字,就认定了接进宫来。
后来才知道乖顺谦逊都是假的,每次御书房皇家子孙考试写文章写策论,他那孙儿独占鳌头,先生一夸,他就恨不得原地开个屏。
就跟眼前这少年方在晃荡的样子一模一样。
乔郅抬手,让女婢给两人斟了酒。
他死了都快十年了,十年间在天上和一众先祖吃饭发牌遛鸟,无聊的时候跟先祖们一起在梁国溜达一圈,盛世梁国,花团锦簇,先祖们见了都要夸他一声储君选的好,进退得宜,精明能干。
那日子过得不知道多愉快,他原以为再也不用操心了,结果他那孙儿居然搞了个什么“寻阳香”跑了了百年前的金国,还当了个什么贵妃,气的他差点魂飞魄散。
祖宗们在天上待不住了,要找个人把这小兔崽子给提溜回去,本是推的如今的梁国皇帝,祖宗一摆手道:“我不去,这小子儿时没懂事的时候就对着我的画像做了一首打油诗,说什么开国为帝,多凭运气,还说我长的不够龙姿凤仪,后代貌美,实属不易。”
然后大家又推他那勤勤恳恳英年早逝的皇儿。
皇儿能登帝位全靠勤劳苦干,听了更是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连连拒绝道:“我那孩子,生前就不归我管,我才智比不上他,容貌也比不上他,他本就嫌我木讷处理国事犹豫寡断,我去了别说把他抓回来恐怕自己都要被气的怀疑人生。”
推来推去,发现真管的住这小崽子的只有他了。
乔郅抚了抚额,在这么个小祖宗面前,一众老祖宗都没辙。
乔盛宁看着他家皇爷爷扶额,走神走了半天,也不敢吱声。
暗暗揣测,这个年纪的皇爷爷即将议亲,这般忧愁伤怀恐怕是思l春了。
“……抱歉,是我走神了。”乔郅回过神,见乔盛宁黑亮的一双眸子滴溜溜的望着自己,歉意的笑了笑,举起酒盏道:“公子怎么称呼?”
“我姓乔名……骁。”差点就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乔盛宁顿了顿,没说本名。
当着皇爷爷说自己叫乔盛宁,他还是不敢。
毕竟盛宁这个名字,是他被接进宫后皇爷爷给取的,当时只留了他的表字没动,他本名叫什么早就忘了,想来跟渊可能有些关系吧。
“乔骁?”被子轻轻一碰,乔郅一口饮尽。
真是巧,他那孙儿魂魄附在金国贵妃身上,那贵妃叫什么乔娇,名字乍听起来竟有几分相像。
“是的。”
“是个好名字。”乔郅随口一夸,并没有打算报上姓名,他的名字岂是随随便便就告诉人的。
“公子这般俊秀,是梁国哪里人?”
“我是郎溪人。”
乔盛宁可不敢说自己是金国人,金国乔骁,他皇爷爷要是来了兴趣悄悄派人一打听,不就知道自己是乔将军家的小儿子了。
他可不想现在就死在皇爷爷的刀下。
“郎溪乔氏是皇姓,可不知公子是哪家的?”乔郅一听,复又打量乔郅的眉眼,见他衣着光鲜,抬手间有一股天生的贵气,琢磨的会不是是自己哪个旁支的表兄弟。
皇爷爷,我是你家的啊。
乔盛宁在心底抓耳挠腮,脸上依旧笑的云淡风轻,笑道:“父母双亡,叔伯远离,着实不知宗庙是哪家。”
“是我唐突了。”没想到原是无心随口一问,竟扯出这孩子的凄苦的身世来。
老年人的习惯就是不好,见到个惹人爱的孩子,就忍不住问几句家里都有谁。
没有父母庇佑,叔伯也不给予照应,这孩子漂泊无依还能这般英挺,很是难得了。
乔郅顿生了一番惜才之意,又有意试探一乔盛宁肚子里是不是有货,道:“我见公子临窗赏景,不知是否得一两句好句子,我方才想了一句,公子替我接一接。”
“好啊。”
跟皇爷爷联句,是在这么皇爷爷死了这么多年他最怀念的游戏。
乔盛宁想也没想,顺口就应了下来。
“取纸笔来。”乔郅大笔一挥而就,将纸递到乔盛宁的面前,道:“公子直接写下来,也算留个纪念了。”
“……”乔盛宁僵直一动不动。
他那字可是皇爷爷手把手教的,这一下笔别说是左手右手了,就是他瞎画,出笔的架势跟他皇爷爷的笔迹都能有五六分相似。
第1章、长宁宫禁
第1章、长宁宫禁
乔盛宁抬头看天低头看地, 决定装傻充愣,他尴尬的咳了几声, 将脸憋的通红, 才羞赧的开口道:“说来惭愧,父母早亡, 没读过几年书, 只囫囵认得几个字却不会写。”
“公子的字确实好看。”说完又拍一句马l屁。
乔郅颇感遗憾,但眼睛一溜, 活了一世的人精, 什么人没见过, 仔细分辨就知道乔盛宁说的是假话。
人家不情愿写, 他也不逼迫, 更用不着拆穿, 点了点, 只当自己确实被蒙骗过去了, 很是惋惜的叹了一声道:“是我欠考虑了。”
乔盛宁正担忧自己不知道能不能过这关,听他皇爷爷这么说,松了一口气, 躬身行礼道:“已经耽搁太久了, 确实有事该走了。”
“公子后会有期。”乔盛宁双手一拱,说的却是心里话。
若是日后真的有机会, 能够以乔骁的身份跟皇爷爷相交相处,想想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他一身所学皆来自皇爷爷,皇爷爷去世后, 他每逢政务久裁不决就总是想,若是皇爷爷还在世就好了。
他有时也会后悔,当年没有再学的多一些。他自持天人之姿,嘲笑世间的学问都太过简单无趣,但是帝王谋学之上,论肱骨之臣他比不上刘业,论权衡谋算他比不上皇爷爷。
“后悔有期。”乔郅微微颔首,目送乔盛宁下楼,望着那少年郎的孤独的身影,不由自主的想到他孙儿乔盛宁。
乔盛宁的性子,若不是用小养在他身边,后来又青涩的年纪就登了帝位,言行被皇家的规矩天子的威仪拘束的久了,想必也是像这个人一样是跳脱潇洒的游走尘世的少年公子。
说到底,当初若是放纵他些,也不至于后来厌倦一切,只一门头扎进刘业的事记里,闹了这么一出。
在金国男扮女装当贵妃……
他孙儿还没有封后纳妃享受后宫佳丽三千,就跑去给人家当贵妃了。
他拣了一瓣炸荷花,后槽牙狠狠的咬的一口。
要是不是早知道刘业最厌恶断袖,不然刘业要是真跟乔盛宁那个小兔崽子搅在一起,他乔郅就把刘业的魂一并带回梁国,让他金国早一并覆灭了算了。
诶,别说,这炸荷花还挺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