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钧丝毫不在意自己唱的这出戏无人配合,他自顾自继续往下演:“昔年论道大会,你我一见如故,之后数次见面,皆匆匆一别。我本以为,久别重逢一场,沐兄当如我一般喜出望外,却不知沐兄竟是把我忘了个一干二净,连真容都不肯展露,实在是让兄弟我心碎欲绝……”
一番说辞,情真意切,唱念俱佳。
沐锦年不懈地撇嘴冷哼,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苦情戏里深情守侯的小姐在斥责负心郎,哪知他满嘴胡诌,没一句真话。
说到最后,严钧图穷匕现,侧身让出一条路,做了个“请”的手势:“久未相见,不知沐兄肯不肯给愚兄一个脸面,去严山做客,好让愚兄略尽绵薄之力,好好招待一番?”
“这恐……”
沐锦年正要一口回绝,站在他身边的白羽借着遮掩,悄悄一拉他的衣袖,在他手心写了个字:“拖。”
他眼都不眨一下,迅速改口:“严兄与沐兄的手足之情在下深有感悟,只可惜严兄实在是认错了人,这邀请,在下若是应了,反倒对不起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沐兄。这等横插一脚的事,在下做不出,也还望严兄,三思啊。”
严钧眼角含泪,一副被沐锦年伤情至深的模样:“沐兄当真如此绝情?若沐兄有什么难处,只管说出来,我严钧绝对鼎力相助。沐兄何故为了和我撇清关系,说这般伤人的话?”
那神态动作,仿佛沐锦年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白羽和沐锦年都被严钧的架势弄得心里齐齐一震,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若不是气势不能输,两人巴不得后撤八百里,从此和严钧划清界限,再也不见。
白羽仗着好友看不见,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都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阿年之前究竟是什么性子,才能和严钧搅和在一起啊?
沐锦年一边和严钧对峙,一边还能一心二用,凭借自己对好友的理解,准确地猜到白羽的想法,反手给了他一记肘击,用实际行动表明,如果时间重来,他就算被沐越烦死,被狠狠揍一顿,他也绝对不会在论道大会上出那个风头!
白羽平白挨了打,颇为无辜地冲沐锦年眨眨眼睛。
沐锦年他……他哼哼一声,稍微挪开一点脚,表示绝不原谅白羽无端污自己清白。
被晾在一边的严钧看那两个人眉来眼去“聊”得热火朝天,自己反而被晾在一边。走哪儿都是绝对中心的人哪能受得了这个委屈,当下懒得再费口舌,直接撕破脸皮,抬起胳膊一挥。
早已埋伏在路边的墨影卫接到信号,现出身来,结成阵法,将沐锦年二人团团困在中央。
见那两个人重新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严钧满意地弹了弹不染纤尘的衣袖,一昂首,道:“生死不论,上。”
墨影卫闻声而动,齐齐挥动手中的利刃,凭借超乎寻常的默契彼此分工,锁住敌人所有的退路。阵法最中央的四人同时出手,互相配合着攻向沐锦年白羽的上下两路,一击被挡也不恋战,竟自退回阵中。
紧随其后的另外四名影卫接替了他们的位置,再次对阵中的两人发动攻击。
这样的车轮战无疑对墨影卫们更为有利,他们可以从出其不意的方向发动出其不意的攻击,一击即退,在同伴的保护下回复灵力,等待下次攻击。
沐锦年与白羽像两只被罩在网中的飞蛾,无力挣脱困境,只能被动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进攻,精神高度集中,一丝的松懈就会带来死亡。
墨影卫们的杀阵无声而绝妙,暗藏杀机,组成阵法的墨影卫们也并非平庸之辈,他们每个人的修为都足以与沐锦年比肩。
更糟糕的是,严钧身边站着两个黑衣人尽仅散发出的些许气息都比其余墨影卫强了不止一分半点。
他们警戒地监视四周的动静,很明显在等待什么。
这无疑是严钧精心准备的杀局,他提前探明沐锦年一行人的动静,选好最适合袭击的地点,然后提前布置好一切,像只张开了网的蜘蛛,只需要蹲坐在蛛网的中央,耐心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或许还期待着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向严钧预设的方向发展。
还没能突破到筑基的白羽很快就现出颓势,手臂和背上多了几道细且深的划痕。
一旁的沐锦年也没能好上多少,身上虽然没有伤痕,但注意力明显在降低,应付起来没有一开始那么从容,再加上想要帮白羽分担一些压力,整个人亦是狼狈不堪。
严钧看在眼里,笑在嘴上,他甚至不知从哪里拿出悼念亡者的白布条笑嘻嘻地拎在手上,冲沐锦年他们挥手。
疯子!
沐锦年唾弃一声,抓住墨影卫攻击的间隙狠狠喘息几声。
与他背靠背的白羽安慰道:“再......再坚持一会儿,墨......墨师伯就会来救......救我们。”
“真的?”沐锦年精神一振,咧开嘴就要笑,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还在和人家闹别扭,还放了狠话不想再见墨染,顿时笑不起来,“切,就算墨染不来,小爷我也不可能栽在严钧这个疯子手里!”
都这时候了还嘴硬?
白羽分出一点宝贵的精力翻了个白眼:“知道你厉害。”
眼看墨影卫身法变动,下一波进攻就在眼前,沐锦年面容整肃,正色问道:“坚持得住吗,阿羽?”
白羽横剑在前:“放心。”
“那就比比,在墨染来之前能杀多少个吧!”话音刚落,沐锦年主动出击。
就算墨染回来,他们也不能把胜算都压在这上面。这半天的打也不是白挨的,至少对墨影卫的攻击了解了个大概。趁着还有力气拼一把,就算不能突出重围,也总能拉几个垫背的。
可惜这些墨影卫伸手灵活,出手太快。他虽有逸前辈给的符咒,一没时间拿出来,二来就算丢出去也炸不到人,一个不小心伤到自己,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别小看我!”白羽深吸一口气,不甘落后地冲了出去。
他修为虽不及沐锦年,剑术造诣却不低,此刻不计后果地爆发,一时竟逼退不少人。
两人似有峰回路转的劲头,严钧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墨二墨五,你们也上。”
墨五有些迟疑:“可是......”
严钧漫不经心地提醒了一句:“想想墨一的下场。”
“属下遵命。”
两人的加入瞬间改变焦灼的战局,突围在即的沐锦年与白羽被重新压回杀阵,甚至更惨,墨二墨五轻易挑飞他们手中的剑,出手直指他们的咽喉而去。
要......死了吗?
锋利至极的剑锋已经吻上沐锦年的脖颈,割出一丝血线。
血珠凝结,眼看就要滑落。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从天边转瞬即至,带着残影眨眼间在墨影卫中穿梭而过,在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高高悬停在半空。
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剑,剑身修长,光华内敛,朴实无华。
却没有人敢轻视。
整个空间诡异的寂静片刻。
下一秒,接连不断的倒地声打破沉寂。
围在沐锦年他们身边的墨影卫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倒了下去,生死不知,只剩严钧一人直勾勾盯着半空中悬浮的剑,眼中的光炽热到吓人。
那把剑嗡鸣一声,对严钧视而不见,乳燕投怀般扑进沐锦年的怀里,轻轻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地方,不动了。
魔渊!
沐锦年一眼就认出这把剑的来历。
是墨染来救他们了。
他抱着魔渊,背对严钧挡下那个疯子让人不舒服的目光,收起自己的灵剑,有点开心,又有点难过,心里乱糟糟团成一团。
白羽没想那么多,他高高兴兴捡回清影,规规矩矩向来人抱拳行晚辈礼:“白羽见过墨师伯。”
墨染点点头,目光扫过沐锦年脖子上醒目的血痕,和白羽身上的数道划伤,眉头紧紧皱起,看向严钧的视线中带了独属于绝顶高手的威压:“不该碰的东西不要碰,严家,越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墨染:(第一时间看了看沐少年的脖子)锦年受伤了!严家该死!
白羽:墨师伯看我看我!我身上都是伤!!
墨染:咦?白羽你怎么受伤了??
白羽:……(本人已死,有事烧纸)
☆、第 41 章
墨染的威压太过强盛,实力不过筑基的严钧膝盖一软,直接跌跪在地上,双手撑地想要支撑起身体。
墨染脸上看不出喜怒,下手一点没留情,他结满冰霜的黑眸冷漠地看着犹在挣扎不休的人,一点点增加力度,直至严钧彻底支撑不住,侧头咳出一大口血,“嘭”一声摔向地面,险些昏死过去。
沐锦年抱着魔渊,把它还给墨染。
魔渊似乎不太乐意,在沐锦年怀里磨磨蹭蹭半天,才在墨染的注视下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的身体。
墨染与沐锦年,两人的相处大多都是沐锦年叽叽喳喳,墨染认真听着,然后在少年犹豫不决或有问题时拿个主意或为少年解惑。
现在沐锦年低着头不肯去看墨染,也不肯说话,两人之间一时竟是无话可说,就这么沉默下来。
白羽在一旁看了都觉得尬的慌,这次连个借口都懒得找,装出查看墨影卫情况的模样,溜溜达达离那两个自成一体相对无言的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墨染注意到少年在刻意同他保持距离,脑海中通过同心结可以明显感应到少年此刻的思绪亦不似平常那般跃动,反倒安静得很。
这般场景,早在他决定坦白自己的来历时不久已经想到过了吗?为什么,如死水般沉寂了那么长时间的心,现在却微微顿痛,不是很疼,却让他有点喘不上气来?
措手不及的心绪让墨染止步于少年身前,原本想要为少年包扎的手颤动几下,最终安静地垂在身侧。他扫过已经止血的伤口,用一如往常平静地声音问道:“你没事吧?”
沐锦年摇摇头,把脑袋压得更低。
方才在他神识中掠过的感觉是什么?错觉吗?
前脚刚说了要变强,不想拖后腿,后脚就得靠墨染救命,现实的一巴掌扇在沐锦年脸上,把他扇得眼冒金星,缓不过神来。
说什么喜欢,说什么相携一辈子,现在的他弱到连墨染的一根小拇指都比不上,就这么毫无准备急匆匆的告白,仿佛一个笑话,一个小孩子讲出的玩笑,也难怪墨染会说自己决定得太轻率。
这么丢人的样子被墨染看到了,一定会被嫌弃的……这么一想,沐锦年简直心如死灰。
而且……沐锦年偷偷瞄了墨染一眼,果不其然发现他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肯定是在嫌弃我不争气,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还不自量力,轻敌,不长记性,在一个人手里连栽了两次,警惕性差……
越是数落,越觉得自己简直一无是处。要不是墨染就在跟前,他强撑着不想更丢脸,此刻只怕已经抱紧阿羽号啕大哭了。
他用力眨眨眼睛,心里胡乱抱怨,哪来的沙子这么讨厌,害得他眼睛好疼好难受。
墨染见沐锦年身体抖得厉害,顾不上避讳,一把拉起少年的右手,问道:“暗伤?”,一边将手指搭在少年腕间,以灵力探查一番。
好在只是灵力消耗过多,好好休息即可。
只是……
沐锦年突然把手从他指下抽走,蹬蹬连退数步,这般避之不及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想,若是那一晚没有将影牌留给锦年……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墨染狠狠摁下去。做就是做了,什么时候,他竟然也要靠“如果”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来骗自己?
“你先休息,我去看看严钧。”扔下这句话,墨染径自离开。
逃过一劫,沐锦年恶狠狠揉揉自己的眼睛,直愣愣看着熟悉的黑色背影渐行渐远,赶在被发现前收回视线,找了处干净的地方,打坐调息。
严钧费力地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上,眯起眼去看头顶上的人,将他的名字念得轻佻又暧昧:“墨~染~”
墨染轻皱起眉,抬脚踩在严钧身上,控制好脚上的力道,向下压。
“咔嚓”一声轻响,严钧的一根肋骨被踩出裂纹,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嘴里泻出一声惨叫,双腿蜷曲,挣扎着想要挣脱身上的压制。
墨染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放任这个所谓的严家少主在自己脚下哀嚎扭曲得像条四脚爬虫。
他千算万算,用武力震慑当代的墨影卫统领,警告严家家主,确认阿明他们的安全,却唯独没想到,在已经被明确告知的情况下,严家的少主敢公然违抗家主的命令,直接对沐锦年和白羽下死手。
按照从墨一那里得来的情报,严明是个心机颇深老谋深算的人,这种人一般谋定而后动,没有胜算绝不轻易出手。
墨染本以为严钧纵不能得严明十成真传,五六分总是有的。
却没料到,这人发起疯来真的是一刻钟都忍不了。心机歹毒下手利落是没错,可他从不考虑后果,只顾一时爽快。
这样的人,怎么能当上少主的?严明不像这么蠢的人呐。
墨染思索的功夫,严钧已经回过气,不怕死地继续挑动墨染的神经:“方才对着沐兄还温情脉脉,怎么对着我,阿染就这么绝情呢?”
墨染脚下微动。
另一根肋骨,同样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