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钺老脸不禁一热。又是“懊悔”又是“终生”的,这小子嘴里,竟是些让他不好意思的骚话。
洗刷干净之后,卓钺撕了衣摆将郦长行的十指包成了个大馒头,他又简单处理了下自己的伤口之后,掸掸屁股站起了身:“走吧,咱们快点赶路,估计还能追上前面的大部队。”
郦长行跟着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却没挪窝。
“怎么了?”卓钺催促道。
郦长行抬眼看他,那表情堪称美丽纯良,可接下来说出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卓哥,我想撒尿。”
卓钺:“……”
他脑袋懵了一下子,脱口而出:“你他妈不会是想——”
想让我给你扶鸟儿吧。
郦长行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唇冲他笑了笑,无辜地抬起了被包成了馒头的双手。
卓钺瞬间有种拿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你、你他妈的!”卓钺羞恼万分,大怒道,“刚才包扎前你怎么不说!”
“刚才还不想尿。”郦长行慢吞吞地垂下了眼帘。
“我、我他妈的……”卓钺瞬间就飚出了四五个“他妈”,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你就不能自己解决一下儿?”
“可我的手连裤腰带都解不开。”郦长行撇了撇嘴,“军营里面,这种事情难道不常见吗?都是男人,卓哥难道是觉得我折辱你了么?”
卓钺是没帮别人扶过,但想必在一堆大老爷们儿的环境里这种小事彼此还是不会忌讳的。何况郦长行说得也有道理,郦长行有的他也有,也没啥好矫情的。
可卓钺不愿意承认,面对着这小子那张深邃漂亮的面孔,他总有种错乱感。稍不留神儿脑子里还能冒出那袭芙蓉色的袄裙和泼墨似的青丝,然后浑身便不自在了起来,仿佛两人稍微靠近一点便越过了什么禁忌的线一般。
但再一瞅郦长行那修长的身段和宽阔的肩膀,卓钺瞬间又觉得自己矫情了。
真他娘的错乱!
卓钺深吐了口气,暗骂了自己两句,破罐子破摔道:“来吧!”
都是自己的兄弟,也不能因为郦长行长得好看就对他厚此薄彼!
郦长行看着他英勇就义般的表情,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他清了清嗓子,大大方方地摊开手,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
卓钺躲躲闪闪地上前,摸索到他的裤腰带上,又顿住问道:“你、你有没有什么喜好?”
“喜好?”
“比如对着树,或者对着石头啥的……”
郦长行笑道:“没有。随卓哥方便。”
卓钺僵硬着脸,小心翼翼地捏着郦长行外袄下的裤腰带一抽,帮他褪下了裤子。随后,在一万遍心理建设和自我安慰中,他抱着在老虎屁股上拔毛、牛尾巴上放二踢脚的决心和英勇,义无反顾地伸手——
“嘶。”他似乎听到郦长行几不可闻地倒抽了口凉气。
卓钺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僵成了泥塑,只有嘴巴还能勉强动动:“快——点儿——!”
郦长行轻轻嗯了声,却没有动作,反而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糙!”卓钺一激灵,差点儿没控制住手劲儿来个虎口断木,“撒个尿还腿软了?”
“不是……”少年尖尖的下巴正好卡在他锁骨的凹陷处,一说话轻柔的鼻息便喷在了他的耳廓处,“卓哥,我只是忽然觉得,有你真好。”
那你能不能提起来裤子再说!卓钺在心中狂吼。
“那你能不能快点儿?”他几乎要咬牙切齿了,“再磨磨唧唧——就尿裤子吧!”
郦长行低低笑了两声,终于老老实实地解决完毕。
帮他又提好裤子,卓钺只觉得自己汗湿重衣,简直比上战场砍了五百个人头还要累上不少。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刚才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还占了郦长行的便宜一样。
反观郦长行倒是神色轻松,他活动了一下腿脚道:“卓哥,我们赶路吧?”
卓钺面色复杂地看着他。
郦长行:“卓哥,怎么了?”
“先说好。”卓钺缓缓地道,“仅限于小的。大的可别让我帮你。”
郦长行:“……我发誓,不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卓:我脏了……
小郦:要论骚还是我骚。
第41章 春归处
二人再次踏上了行军的路途,他们被泥石流冲出了很远,已找不到当时的路线,只能照着差不多的方向摩挲着前行。
深山中寂静无声,大雨初歇,万物一片宁和。赶路本就是件无聊的事情,二人又都不是爱闲聊碎嘴的人,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唯有郦长行偶尔开口问卓钺累不累、渴不渴、要不要吃点什么。
如此走了约两个时辰后,郦长行再次开口劝道:“卓哥,吃点东西吧,你昨晚就没吃。”
这是他第三次劝卓钺进食了。
卓钺的确是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可他感受了下胃中的感觉,还是沉默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用。
郦长行微微颦眉,想再劝点什么,可卓钺已加快脚步走远了。
二人一直赶路到天色暗沉,山林再次被夜色笼罩,不得已停下了脚步。黑夜冷寂,荒山无人,正是野兽外出觅食的好时刻,再执意走夜路便有些太危险了。
他们找了块凸出的岩石做遮挡,又就近寻了些枯草树叶铺在地上,便打算在此过夜了。这一小片地方没有被雨淋过,地面干爽,卓钺摊开四肢往地上一躺,竟也生出几分惬意之感。
郦长行跟着他躺在地上,轻轻将头靠在了的肩膀上。卓钺的肩膀微微一僵,却没有躲开。
四周一片静谧,唯可闻二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片刻后交叠在了一起。仿佛万物皆空,天高地远,所有纷争骚乱褪去,只剩他们轻轻依靠在一起。
卓钺闭上了眼睛,任那安宁的感觉将自己包裹。
半晌,郦长行忽然轻轻哼起了一首小调。
那是首吴侬软语唱的曲子,声调平和悠长,听起来像是位年轻的母亲正拍着孩子的背哄他睡觉,亦像是水乡中的姑娘正打着罗扇乘凉。卓钺怔怔听着,只觉得这声音仿佛和山林中的长风、溪水中的蛙鸣和树梢上的蝉声交融,成为了自然的一体,正轻柔地划过他的耳廓。
当这首小曲唱完,卓钺感觉自己仿佛还躺在潺潺的春溪之中。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他怔怔问道。
“《清平乐·春归何处》,似是一首有名的词,被歌女们用吴语唱了出来。我隐约还记得用官话怎么说,待我想想。”
稍顿了片刻,只听郦长行轻声吟道: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解,因风飞过蔷薇。” ①
春天到了那里去呢?没有人知道它的去处。我想问那黄鹂,可他的话无人听得懂,转瞬便飞过蔷薇离开啦。
卓钺喃喃念着那句“唤取归来同住”。他一生没学过什么诗书,勉强认得些字已算是了不得,索性这首词语句措词并不算高深,读起来朗朗上口之余,又似有种悠长淡远的寂寥之感。
“小时候不愿意睡觉的时候,姆娘总唱这歌哄我入睡。”郦长行闭目,微微笑道,“我听了好多遍。后来问她,若是我识黄鹂之语,是不是就能知道春天的去处啦?”
卓钺也不禁笑了起来:“有你这么个叽喳的孩子,也是费事……那你娘怎么说?”
“黄鹂已经飞过了蔷薇啦。蔷薇花开便是夏天了,春天已经离开了。”
两人相继沉默了下来。
“卓哥,上次在丹吉城中,昏迷时你一直在叫着弟弟和娘。”郦长行轻轻地道,“你是不是想他们了?”
卓钺顿了顿。他从不愿提起幼年的事情,可不知今夜为何,或许是夜风柔和,又或许是万物宁静,也可能是方才那首曲子轻轻柔柔地,正拂在了他的心头。
他并不抗拒这个问题。
“他们……”卓钺顿了顿,“他们去的很早。有时我已想不起他们的模样。”
“是因为蛮子吗?”
“也不全是。”卓钺望着头顶的夜空,“边境不安宁,抢掠饥荒。我们没什么吃的。饿死了。”
“……是因为这个,所以你不敢吃剩下的那点口粮吗?”
卓钺无声地沉默了半晌,缓缓地道:“只要还有吃的,便有盼头。你没经历过掀开米袋,里面只剩一小把余粮的感受……也最好这辈子都别经历。”
郦长行没说话,他的确是没经历过。但他将自己被包成了馒头的手,轻轻蹭进了卓钺的掌心。
黑暗之中,卓钺感觉自己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哎,你再唱一遍那个歌吧。”
郦长行轻笑了声。他清清嗓子,又唱了起来。
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且听他说,流转期年,又是一季好景共赴。
————
翌日,郦长行在一片静暖的晨曦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知为何,在这地为席、天为被的野外,他竟然是一夜好眠。雨后山中净爽的空气呼入鼻端,让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卓哥,”他伸了个懒腰,拖长声音叫道,“你醒——”
身旁竟没有人。
郦长行全身都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身旁的地方。
干草上隐约有睡过人的模样,可此时人去席凉,连一缕余温都不曾留下。连昨晚被放在一旁的宣花斧,此时都不见了踪影。
郦长行深吸了口气,起身走出突出的岩石之外,扬声唤道:“卓哥!……卓哥!”
他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在山谷间隐约还有回音。可是等了半晌,回应他的只有风吹和草木之声。
郦长行沉默了。他的眼神渐渐变冷,平素颇具风情、微微上挑的眼角垂了下来,长睫背后的春潭渐渐凝冰,湖面封寒。
半晌,他的唇线抿紧了,忽然开始迅速地拆卸自己手上的绷带。他的动作又急又暴躁,解不开的地方便连扯带咬,很快解放了右手将绷带狠狠往地上一掷。
他伸手入怀,兵刃的雪光在衣襟见一闪而过——
“干啥呢你?”
郦长行猛地顿住了。
他缓缓扭头,向发声处看去。
卓钺手里拎着一只死兔子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目光顺着他的面孔滑至他脚下的绷带,卓钺“啧”了声骂道:“伤没好就急着拆什么——我糙!”
郦长行大步过来,一把攥住了他的肩。
这小子的手劲儿真没收着,捏得他骨头嘎吱直响,卓钺毫不怀疑自己肩膀上被他摁了五个血指印。
“轻点儿轻点儿……”卓钺疼得一缩,“发什么疯你!”
郦长行紧盯着他:“你干什么去了?”
“逮兔子去啊!”卓钺没好气地将死兔子往他怀里一掼,“口粮是救命粮。趁咱俩都四肢完好,不如逮点儿野味来吃。早知道你这么生龙活虎,就派你去了。”
郦长行默默地看着他。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怪渗人的!”
郦长行轻吁了口气,低声道:“下次不要乱跑。”
卓钺瞧着他的脸色,忽然扬唇一笑打趣道:“怎么,醒来发现没人了,害怕了?害怕被我一个人丢在深山里面回不了家了?”
郦长行看着他,紧绷的唇线放松,半晌逐渐化为了一个柔软好看的笑来。
“卓哥,别丢下我一个人。看不到你我会害怕。”他的嗓音清甜却不腻,像是卓钺小时候吃过的桂花糖球,一口吞下去满齿余香。
本是打趣别人的,结果一听这话卓钺自己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赶紧拎着兔子跑开了。
郦长行轻轻笑了笑,跟上了他的脚步。
卓钺处理兔子的手法极为娴熟,能半点儿不拉地拔下一整个兔子皮。在他剔内脏的时候,郦长行便蹲在一边反复翻看着那张兔皮,似极为好奇的样子。
“看什么呢?”卓钺把兔子串上了木枝,夹在了火上,“没见过兔子皮?不能吧。你们草原民族不是最擅游猎么?”
“只有勇士的孩子才擅长游猎,歌伎的孩子只能去喂马。”郦长行托腮道,“草原上的猎物是上天赐的珍宝,只有勇者才有资格去捕猎,我们这种出身低贱的是不配的。”
“得了吧。”卓钺嗤笑,“谁有能力,猎物就是谁的。你现在已经不在草原了,别老把 ‘低贱’不 ‘低贱’的挂在嘴边。”
郦长行笑着应了一声。
卓钺偷眼瞥了他一下,见他戳着那块柔软的兔皮,表情中似还有些期盼,便在心中暗暗记下了一笔。
二人啃兔腿的时候,卓钺道:“咱们还有最后一天。赶不到鹰落涧,就赶不上决战了。我刚才逮兔子的时候登高看了一下,已经能看到鹰落涧那个高高的峰顶。”
“但是望山跑死马。”郦长行道,“咱们遗失了向导,如果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应该很难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地方。”
卓钺叹了口气道:“是啊。”
丹吉城内的那一刀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没人比他更想把那个叫达楞雅尔的札干头子一斧砍于马下。只不过这次老天爷并不顺着他,恐怕这次很难雪耻了。
二人香喷喷地把整只兔子啃干净后,再次启程出发。今日的天气不错,他们赶路的步伐都不禁轻快了起来。没有向导指引的情况下很容易迷路,所以他们尽量选择选择地势高的地方,这样可以随时判断自己所处的位置方向。